实体书第一部上市了,书名《造物者之歌》。内容是网络版第一卷的基础上修改的。修改后的版本内容会更丰富(剧情有增加),文字也更精炼(肯定不会有网络版那么多虫子T_t和废话)。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完结之后还看到许多留言,着实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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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出版福利番。就是简墨进入石山中学后,被余玲老师夸奖的传统派短篇小说。这个故事其实很早很早就写了。连载《造纸纪》的时候因为剧情需要,顺手拿来用了。现在为了出版宣传,我将它全部改了一遍,保留了中二的背景设定(嘿嘿),主要把人物和剧情进行了完善。与出版版本略有出入,但主线主题不变,希望大家喜欢~~
---嘉陵王---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那个小白脸甩了?”
“哈,就是不甩。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力挺叶青的那名漂亮女孩名叫袁小艺,今年十九岁,是叶青同校大二师妹兼女朋友,同时也是某位政府高级官员的掌上明珠。
另一位正大光明怂恿袁小艺甩掉叶青的女孩李琦,是今晚舞会主人家的千金。作为袁小艺的闺蜜,她对叶青这个除了相貌和文凭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手的穷学生,向来是百般挑剔万般不满,将其视作吃软饭的小白脸。
不过在叶青看来,这位李琦大小姐离间人的段位还是低了点。对于袁小艺这样叛逆期未结束的少女来说,你越劝她不要做,她越认为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当然,作为受益者,叶青肯定不会提醒李琦的策略失误。
无视附近侍者在不到千元的皮鞋上打量的鄙夷目光,叶青仰起头,露出女朋友最痴迷的气质型微笑,喊了一声:“小艺。”
袁小艺闻声回头,一见他顿时笑嫣如花,拖着不情不愿的李琦向露台靠来:“你来了!”
被天鹅绒的落地窗帘挡住大半的女朋友一走近,叶青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女孩身上所穿的那件新裙子工艺精湛,色彩绚丽,尤其腰带上的并蒂兰绣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一望便知出自名家之手。然而叶青微微一愣:“怎么穿成这样?”
袁小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不好看吗?她们都说很适合我……我还准备给你个惊喜呢!”
叶青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
“你这个土鳖懂什么?嘉陵王室风是眼下最时尚的设计潮流呢。”李琦蛮横地打断了叶青的话,“真是既没见识又没眼光!”
叶青一时间言语堵塞。两名青春靓丽的少女穿的都是同风格的晚礼服,在此时大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的背景烘托下,他的精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叶青觉自己也有点小题大做。为了挽回失误,某位穷学生用尽全身解数讨好漂亮的女友,不一会儿就把后者哄得心花怒放。
李琦黑着脸看着两人卿卿我我,不满道:“你们两个给我差不多一点!公众场合打情骂俏成何体统……我爸说了,今天他请了一位神秘的大人物。一会儿别到处跑!否则见不着别怪我事先没说。”
袁小艺好奇地问是谁,李琦却偏吊起胃口,自顾自向舞池那边走去。叶青拿了两杯饮料,充当起侍者,跟在两位大小姐身后殷勤地服侍她们。
李琦口中的神秘人物在第三支舞结束的时候出场了。
这是一位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年轻人。为他引路的正是李琦的父亲,嘉陵上层社交界的头号人物。年轻人一出场便引得所有人的行注目礼,不光是因为引导人的殷勤,更因为他那一身在场达官贵人无人敢穿的黑色礼服。夜色一样漆黑的礼服衣襟上,用银线勾勒的并蒂兰正在水晶灯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晕。
嘉陵王室尚黑,徽纹为并蒂兰。
“看年龄,难道是……德龄太子?”场内的几位年长者面面相觑,其他人震惊之余皆是一脸疑惑。
袁小仪拉紧了叶青的袖口,兴奋地凑近到他耳边低语:“阿青,不是说嘉陵王室在血月革命中已经全部身亡了吗?这个人又是什么回事?该不会是谁恶作剧吧?”
叶青也收起脸上的震惊,笑着摸了摸女友的头发:“这我怎么知道?”
因为神秘人物的出现,舞会延长到了半夜。他将袁小艺送回家,等了四十分钟才叫到一辆出租车。回到住所,他还不敢直接往床上躺,小心地脱下身上唯一一副昂贵的行头,仔细地挂在简易衣橱中。然而或许是睡得太沉,叶青感觉自己好像刚在床上躺下,就被卧室门上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扰人清梦的,只可能是与他同住一个房门号码下的师兄周永。
“什么事?”叶青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准备周永一说完就立刻滚回被窝去。
周永大抵永远学不会从师弟无奈的表情中读出抗拒的心声,声音激动到颤抖:“小叶子,王、王回来了!”
他打开一张报纸,手指微抖地指向第一版的大标题:《嘉陵王室血脉尚存?一疑似“太子嘉兰德龄”青年昨夜露面李园》。
叶青瞥了一眼,打了个呵欠:“哦。”
“哦什么——”周永狐疑地看着叶青,“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叶青歪着脑袋无力地靠着门框:“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困?”
“袁小艺昨天带你去了李园。”周永恍然大悟,然后双眼放亮地追问,“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青眼皮又有耷拉下来的趋势,“还有事吗?没事我接着回去睡了。”
咳了一声,周永收起报纸,表情严肃地提醒道:“小叶子,你是不是忘记教授昨天说过,让我们今天加个班。”
果不其然,两人赶到实验室的时候,石教授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用毕业论文将唯二两个学生威胁得面无人色后,石教授才隐晦地提醒道:“最近学校里的风向有些不对,你们都警醒些。我们是搞技术的,政治那种东西,能离多远有多远。”
“知道了,教授。”周永一脸淡然地回答,仿佛对政治事件完全不感冒。
“你那小女朋友消息灵通,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石教授对自己大弟子的专业专注度向来是放心的,于是又严厉无比地盯住叶青,“你年纪小,别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迷惑了。王在不在都不重要,踏实的技术对民众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惹这些东西,到时候别怪我当掉你们的毕业论文!”实验室,穿着工作服的叶青一脸心有余悸地对周永模仿石教授的话。
周永一手线圈,一手钳子,不以为然说:“教授是纯粹的技术狂。况且他也这个年纪了,还能折腾什么?”
叶青递了一个零件给他:“难道师兄想折腾一下?”
周永接过零件,意味深长地说:“作为一名热血青年,难免有些梦想。如果能够参与一下,会很有一种书写历史的自豪感。”
叶青毫不留情道:“我觉得都是因为这几年特别调查科太闲了,所有才有机会让你会想东想西。”
他本以为,这股莫名出现的王室风潮在萌芽状态就会被政府掐掉,然而接下来大半年,事态完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嘉陵大学校园里挂起各式各样的并蒂兰彩旗,印着嘉兰德龄的海报也贴满布告栏。男生们开始讨论嘉陵王室狩猎时骑装的配置,女生们则纷纷穿起了王室风格的新时装。招新的社团增加嘉陵王族研究会、太子应援团,甚至还有共和制与立宪制优劣探讨会……周末的时候,只在学校走过一边,叶青手上就被塞满了各种传单和小徽章。
连最新一期的《探讨》节目,主持人都在与政治制度与社会形态学教授探讨:如果当年嘉陵王室的立宪案早几年通过,新政府还会不会发动血月革命?
身边没有受到影响的似乎就只有石教授。自从周永不时以各种借口请假之后,石教授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叶青认真劝过师兄两回,可惜收效不大。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把石教授布置的工作多揽些在身上。
这天晚上,叶青在实验室整理资料到十点钟半才回来,却发现好久不见人影的周永正在房间等待。
“三天后晚七点,西七食堂小餐厅三号包房来找我。”周永神秘兮兮地跟叶青说。
叶青果断地拒绝:“不去。”
“我已经保打包票你一定会去的——团长答应我,如果你去的话,就让我们见一见德龄太子!”周永语气充满诱惑,“难道你就不想见见王朝的唯一继承人吗?”
叶青没有理他,径直上床蒙头睡觉。
周永见他油盐不进,一时也无法,只好失望地走了。
关门后,叶青才从床上爬起来,稍稍撩开窗帘:周永走出宿舍楼,隐蔽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周永垂头丧气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中年男子抬头,向两人住所的三楼看了一眼。虽然是在夜晚,但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叶青还是看见了对方肩膀上的白色肩章和脸上那道望之令人胆寒的长条伤疤。
等到两人离开,叶青去了学校自行车棚外的小卖部。虽然已经晚上11点,小卖部的灯仍旧开着。
叶青夹着一筷子面条,苦着脸对小卖部老板说:“怎么盐又放成糖了?”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带着一副老花镜。听见叶青的抱怨,他抱歉地笑了笑:“没办法,厨房雾气大。”
“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兄拉回来的。”叶青没再碰面条,一口咬破了旁边软塌塌的溏心蛋。
小卖部老板看向叶青的目光温和而慈爱,听到这句话却摇了摇头:“那孩子的性格我了解,和他父亲一样。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从小卖部出来,叶青找一个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接到他的电话十分诧异,但还是应下了他的要求。挂掉这个电话后,他换了一个电话亭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等对面也给了肯定的答复后,方才慢慢踱回寝室楼继续睡觉。
石教授不是个小气的人。结束了手头这个项目,叶青手头也宽裕了一些,有底气打电话给袁小艺请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搞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开心的!平均一个月还去不了一回!”李琦嗤之以鼻。
“可他明知道请了我这一回,剩下大半月就只能省吃俭用,却还是请了。”袁小艺忍不住回头,又瞥了一眼窗外那个捧着玫瑰毫无怨色地等待着的青年。感受到同班女生投来的羡慕目光,她的后背越发挺直,用优雅无比的姿态在琴键上欢快地敲击。
叶青在走廊上,看着女友维持不了三分钟女神形象,就冲他眨眼做鬼脸,眉间笑意不由得更柔软了。
“最后一任国王也葬在这里?”袁小艺戴着玫瑰花束改编的花环,让叶青拍了两张照,然后站在陵墓区的栅栏外,好奇地向里眺望。
宗陵是嘉陵王室历代国王的安息之地,同时也是重要仪式典礼的举办地。血月革命前,这里平民禁入。而现在除了陵墓区,其他区域都被划为国家公园。作为曾经的国王陵寝,这里无论是建筑还是花木无一不是安置得恰到好处,美轮美奂,因此从开放之日起就成为了民众的游玩圣地。
“那一个。”叶青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也是最新的一块黑色墓碑。墓碑的形制与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本应该篆刻墓志铭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怎么什么都没写?”袁小艺怪道,“其他人都有。”
“‘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要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负责。’”叶青望着簇拥在墓碑附近的大片白色并蒂兰,“据说本来要写的这个,但下葬的时候给磨去了。”
送完袁小艺回家,叶青接到周永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急促又慌张:“小叶子,你现在哪里?”
一边询问事情的大概,叶青一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见面的时候,周永的形容十分狼狈,鞋子都不见了,脚底板全是带血的划痕。
“你是不知道前天情形有多危险。若不是团长预先有准备,我肯定就回不来了。没想到特调科这么恐怖……东躲西藏了两天,门都不敢出。还好你没去。万一给捉走了,我可怎么向教授交代。”周永狠狠地啃着叶青带的肉包子,皱着眉头,“话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聚会的?”
叶青瞥了他一眼:“人多嘴杂。不过是你们自以为做得隐秘罢了。”
周永惊骇地抬头:“你是说,有内奸?”
叶青不置可否,只是提出一个问题:“你们到底干什么了,怎么不见有人捉其他社团的人?”
周永又低头去啃包子,只是动作慢了许多,等到将最后一口咽下喉咙,才道:“你既不想搅进来,少知道为妙。”
叶青望着他,认真地问:“师兄,和那个人见面真有那么重要吗?”
周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你不懂的。”
石教授暂时没有工作给叶青,但学院主任却把他叫过去,塞了两个本科班给他。
叶青抱着学生花名册,厚着脸皮问:“主任,工资怎么算?”
中年谢顶的主任被他死要钱的德行气笑了:“不谈钱会死吗?”
叶青想了想简易衣柜里那套礼服穿过的次数,郑重地回答:“会死。”
主任塞过来的两个本科班是叶青一年前带过的。当时被教授叫走的时学生们还小闹过一场。
严格来说,叶青不是个正经的好老师,可现在学生也都是各种欠揍。不知道为人师表为何物的叶青把他们痛痛快快地收拾了一通后,反教这群孩子们学聪明了——他们决定调查一下此货的背景阴私,然后痛快地给予反击。
可他们一打听,不得了。叶青是什么人,石教授带的唯二的博士研究生之一,从本科起就被点了名的关门弟子。石教授又是什么人,嘉陵电磁学的第一块活招碑。等着挖墙脚的都排到国界线那边了。
校园里的孩子们调皮归调皮,但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还是服气了,一时间表现得听话懂事各种乖巧,让不知缘由的叶青都觉得世界诡异了。
这一次他的回归同样在学生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叶青见到他们居然眼眶也有些发热:见天的被教授ROU躏,终于轮到我了!
然而叶青高涨的情绪没能持续多久。他发现,自己两个班的学生有近一半加入了和王室风潮相关的各种协会。剩下没加入的,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冷着脸走上讲台,叶青将花名册“啪”得甩在讲台上,扫了下面噤若寒蝉的学生一眼,才缓缓道:“我们是搞技术的,政治这种东西,能离多远有多远……已经加入了的,马上退出来。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再敢惹这种东西,别怪我提前挂掉你们!”
学生们纷纷表示老师的威武之姿不减当年,自己一定会认清现实,乖乖听老师的话,跟政治这玩意划清界限。
叶青看着学生们在他面前演技拙劣地信誓旦旦,不由得想到那天师兄在教授面前的表现,心情又沉郁起来。
他这一番公开的威胁很快传到王室热社团社员耳中。大抵从他的学生口中了解到他的战斗力,王室风潮控们郑重其事地组了团来向他讨说法。
“老师,难道学生不能政见自由吗?您凭什么用成绩来威胁学生改变自己的信仰和思想?”为首的学生气势很足,站在物理学院教学楼大门的台阶上高声质问,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怯色。
叶青斜睨了这群小孩一眼,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政见?”
“老师,你这是蛮不讲理!”社员们纷纷怒叫道,一时间声势如潮,引得方圆百米内路过的学生都向这边汇聚过来。
为首学生满意地伸手向下一压,转头对叶青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为什么不能谈政见?难道您也觉得嘉陵立宪一定不如共和?”
叶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发问:“嘉陵王律第三百三十七条是什么?”
三百三十七条?为首学生被叶青天外一击打懵。
叶青夸张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念书吧。”
为首学生明显缺乏和恶霸作斗争的经验,眼睁睁看着对方施施然下了台阶,扬长而去。其他社员见公选出来的社团领袖居然不是叶青一合之敌,顿时都失望透顶。
见众社员满脸埋怨,为首学生恼羞成怒道:“谁知道嘉陵王律第三百三十七条是什么鬼!他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几秒钟,一个带着眼镜的胖男生挤过来,沮丧地说:“嘉陵王律三百三十七条——庶民不得妄议朝政。”
被主任请到办公室后,叶青大大方方地从抽屉里挖出两千块一斤的茶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泡了一杯。闭眼闻着悠悠的香气,他感叹道:“还是主任这里的东西好啊。”
戴了一顶新假发的主任忍住肉疼,耐心地劝说:“孩子们还小,你下手轻点,好么?”
王室风潮控们大张旗鼓去围堵叶青,结果反被叶青秒杀的消息已经传得满校皆知。为首学生被众人奚落,自觉无颜见人,回到寝室后要跳楼,还好被发现拦了下来。
“您觉得他们小。”叶青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瞥着主任苦兮兮的一张脸,“特别调查科可不会觉得他们还小。”
他顿了顿:“政治这种东西,除了铁血就是谎言。他们玩不起。”
同在一校的袁小艺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前年叶青教训这两个本科班的时候她兴奋了好久,甚至跑到学生们面前把他们重新拾掇了一遍,搞得一群比她还大的孩子们现在见到袁小艺就喊“小师娘”。
叶青见她跃跃欲试,赶忙拦住:“那孩子才自杀未遂,你别去刺激他。”
袁小艺有些失望地哼了一声,伸手挽起叶青。
两人在湖边的树荫大道上慢慢地走。艳阳撒在的浓绿的草地上,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这个时间校园里来往的学生不多,偶尔的鸟叫声反而让人觉得更加静谧。他们有时停下来指着墙上贴的考证或招聘兼职的海报说上几句,有时为到底是三食堂还是七食堂的宵夜更好吃争执,有时坐在篮球场看台上对某个队伍的技术评头论足……
等到叶青从小卖部回来,一群新来的学生正坐在袁小艺附近热烈的讨论。
“小师娘你知道吗,昨天我在我奶奶那里看到王朝四骑士从前的照片。我去,那真是又酷又帅。难怪我奶奶以前那么迷他们。再考现代历史,我恐怕没办法回答他们是嘉陵身上的‘腐肉陈疮’,太违心了。”
“切,历史书还不是那什么……编的。看伊兰将军就知道了——同是四骑士,其他的人能差吗?”
“如果当年其他三位骑士没有去南方平息内乱,现在肯定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点见识就别糊弄小师娘了。内乱是王族子弟勾结官员贪腐还草菅人命引起的。说到底,王还是该早点立宪,否则王族子弟也不会如此放纵,官员也疏于管理。”
“对啊,要是立宪的话,王也不至于背上那么重责任,以致最后被伊兰将军屠了全族。”
“我倒觉得归根结底不过是伊兰将军自己等不及要——”
叶青拿着两只冰淇淋,冷着脸走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这几名学生们中便有上次去物理学院门口找茬的社员,一见他立时色变,拎着书包就跑。其他学生眨眼间也作鸟兽散了。
“叶老师威武!”
袁小艺抱着叶青的胳膊笑弯了腰,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一只冰淇淋舔起来:“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留校还是找个研究所?”
叶青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群学生们的背影,听到女朋友的问话,不由得怔了一怔。
袁小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大惊道:“你不会打算再读一个博士吧?”
“能念到现在,已经是意外之想了。还念一个,”叶青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这时一个学生走过来,大概因为不认识他,居然往他身上塞了一张印着德龄太子的传单。叶青原本随手就要扔,却发现传单上还叠了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懦夫。
“怎么了?”袁小艺见男朋友居然正眼看起王室风潮控们的传单,不免有些奇怪。
“没什么。”叶青扫了一眼附近,单手将掌心的东西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或许是慑于上一位社团领袖的下场,王室风潮控们很是消停了几个月。就在叶青乐观地以为他们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却传来嘉兰德龄来学校演讲的消息。
这一下子不光是本校的学生沸腾了,连外校的学生都闻风赶来。学校的大礼堂显然已经不够用。王室风潮控们便申请了面积最大的西广场。饶得这样,到了演讲的那天,西广场附近几条路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叶青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看着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演讲台。嘉兰德龄的声音通过附近的喇叭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位同学问王是什么?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父亲曾经说过,‘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要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负责。’虽然他对这句话的实践得并不成功,但这句话却是我对王这个字的理解。反过来说,如果你们内心也这么认为,那么至少从思想这个层次上来说,你们就是嘉陵的王!”
嘉兰德龄的演讲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但偏偏切合了校园青年们的心理需求。再加上他本人风度翩翩,毫无架子,没多久就让整场的听众双眼发光,一脸痴迷。
叶青默不作声看了半晌,正要离开,一个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拦住了他。
女记者一手拉着他,一边对着摄像机笑道:“各位观众朋友,我们现在正在嘉兰德龄殿下首次演讲的现场。这里气氛十分热烈,有一位同学已经聆听许久了,让我们来听听他对这场演讲的看法?”
叶青看了一眼镜头,一脸耿直地回答:“矫揉造作,废话连篇!”
“你今天的表现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穿着一身铁锈红制服的光头中年男子拿着两只铁质核桃在手里转悠,“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叶青瞥了他一眼:“没重要的事少让人来找我。暴露了,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歹也算你的顶头上司吧。”光头男子被气笑了,啪了一下把核桃按在铁质的桌子上,拿起一叠材料甩到他身边,“这是你那位周师兄最近的动向。有确凿的证据显示,他已经与保王党人见面多次,极可能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叶青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遍,然后扔回桌上,不以为然道:“真正的保王党不是那么好钓的。一群小鱼小虾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光头男子阴沉了脸:“你认为我的人是吃干饭的吗?”
“弄个假太子出来招摇撞骗,然后做出放任纵容的假象,就以为可以麻痹自己的对手?”叶青蔑视他一眼,“这种低级手段除了能够哄得几个头脑发昏的学生外,我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可言。”
光头男子似乎终于等到他提件事,面露得意之色,重新拿起核桃,在手里转了起来:“一个假太子确实没什么用,但是跟着出几个假保王党,再让他们把立宪提案放到国会炒一炒,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坐得住——”
叶青“砰”地推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光头男子身边,目光如刀般直指他的瞳孔:“我警告你——不要在这个国家搞三搞四,嘉陵不是你的玩具!!这十五年特调科地牢里的血没让你喝饱吗?!”
光头男子在共和政府高层也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人物,但此刻竟被叶青莫名的暴起喝断了气势。等到他反映过来,叶青已经退开。
鲜少受过这种威胁的光头男子勃然大怒道:“你——”
叶青对着他笑了一声,甩门离去。
光头男子暴跳如雷。这时一名文质彬彬的儒雅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的气息与四周墙壁上血迹斑斑的刑具有些格格不入。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袁小艺和他的形容相貌竟然有几分相似。
光头男子对他忿忿道:“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让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毛头小子做特别调查科的监事,连我这个科长都要受他牵制。老袁,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老袁笑了笑,望着门外离去的身影:“不像话也没办法,咱们现在还得求着他。”
“还求着他?”光头男子气极反笑,“我进科到现在十五年,这道门他迈了几次?就上月才发回一条有用的情报。我的人要都像这样消极怠工,特调科迟早解散。”
虽然叶青当面否认了光头男子的推测,但实际上他也认为周永已经陷进这场政治泥沼了。
“师兄最近在忙什么?”叶青用调匙搅着咖啡,“教授已经很不高兴了。难道师兄真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一个人,让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周永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叶子,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这种忧郁的小资风实在和你不搭调。”
叶青站起来,拿起咖啡一扣手。温热的褐色液体一滴不废地倾泻在周永的头发上,配合他错愕呆滞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现在搭调了吗?”叶青冷淡地看着他。
周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才咆哮起来:“你疯了吗你!”
叶青用一种混合了失望、厌恶等诸多情绪的眼神看着周永:“毕业之后,我会去经商或者出国。”
周永的愤怒一下子被腰斩。他错愕地瞪着自己这位师弟:“你说什么鬼话?教授早就跟主任说过要把你留在实验室——”
“将来留在实验室的人,只有你。”叶青把空了的咖啡杯“咣”地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周永表情复杂地望着叶青离去的背影,突然用手抓着头发,吼了一声。他很想大骂一通,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对象,最后只得猛捶了一下桌子,惹得周围的客人纷纷皱眉侧目。
刚在咖啡厅浇了师兄一脑袋咖啡,叶青便接到主任的电话。马不停蹄赶到了办公室后,他便见到几天前被自己提前挂掉的十几个学生正挤在主任面前,声泪俱下地喊冤,控诉他以权谋私。
主任的口吻温和,但态度很明确:“叶老师,考试成绩反应的是学习成果,不应该以政见来评定的。你这样做,对学生不太负责任了。”
叶青正在火头,不客气地反问:“放任学生参加这种极端敏感的政治社团,学校就对学生负责任了?!”
主任拍着桌子怒笑道:“新政府都不管的事,你管的着吗!”
“我管得着!”叶青斩钉截铁道。
办公室原本激烈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主任直觉自己的血压狂飙,一把假发抓起来摔到地上,指着叶青的手抖得跟筛子似的。原本理直气壮找主任当靠山,指望看一场群英斗恶霸的学生们不由得心惊胆战,两股瑟瑟。他们也很不解:明明自己占了理,又主任的威力加持,为什么还搞不定叶老师?
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闻声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但一见这状况就直摇头,招招手将所有的学生带出去,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只要我是他们的老师一天,”叶青轻轻按下主任的手臂,语气平静道,“就不允许有人用任何理由断送他们的前途——哪怕这理由再情有可原,再正大光明也不行!”
叶青为袁小艺选的生日礼物是一对钻石耳环。虽然这么小的钻石并不值钱,但因为设计得十分精巧,所以袁大小姐还是十分赏脸地坐到梳妆台前换上。
作为唯二能进入袁小艺闺房的成年男性,叶青正懒洋洋地躺在女朋友蓬松柔软的床上,把玩着一只棕色的卷毛小熊。
袁小艺整理好妆容,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接着又完全不顾自己装饰繁复的漂亮长裙,扑到叶青身边,双眼亮晶晶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们在李园看到的德龄太子竟然只是一个替身而已。真正的太子另有其人。李琦的爸爸说,各地都有不少人公开效忠太子了,当年的王朝四骑士也有人回来了——那可是传说中最忠贞最勇猛的英雄!”
她不满地抢过叶青手中的小熊:“你专心听我说一下嘛!李琦还跟我说,她爸爸其实早就加入保王党了。我正怂恿我爸爸也加进去呢,这样我就有一天可以看见真正的太子殿下了!”
叶青轻轻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打算当太子妃不成?”
袁小艺眨眨眼睛,高傲用手指挑起叶青的下巴:“如果你对本小姐不好的话,本小姐就去做太子妃——让你每天向我下跪行礼。看得见,摸不着。”
叶青笑而不语。
袁小艺却主动滚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到一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是保王党人?”
叶青苦笑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是保王党吗?”
“那当然。你看人家保王党人一个个英勇又帅气。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这样——别人都不敢骂我爸,就你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后来,怎么就越来越胆小怕事了。”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保王党已经出现快一年了,可特别调查科到现在也没有抓住一个。你说,嘉陵王朝是不是真的要回来了?”
叶青望着她天真的眼神,问道:“小艺,你愿意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复辟的王朝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小艺愣了一下:“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做什么?恢复王朝又不一定要死人。”说着她站起来,牵起长裙在房间中央优雅地转起圈子来。
叶青微张开口,愣看着美丽娇俏的少女闭着眼睛,哼着歌曲:“嘉陵王啊,你是森林中矫健的雄师,风一样的自由……我的王啊,众神也要为你祝福,山河也要向你致敬。万古的灵魂,长留人间。”
他缓缓别过脸去,似不经意地轻声回答道:“是啊,也许并不会死人。”
舞池中叶青与袁小艺这一对璧人赢得了众人既羡且妒的目光。当然,也并非所有人的脸色都好看,比如照旧一脸不屑的李琦,又比如始终面无表情的袁父。
一曲终了,袁父开口:“叶青,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袁小艺抓紧了叶青的手,倔强得表达自己的抵抗。
叶青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跟着袁父离开。
关上书房的门,袁父沉声道:“你最近的表现,将军不是很满意。”
叶青脸上带着殷勤的微笑也消失了。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宛若一根绷紧的弓弦,丝毫没有弯下去的意思:“政府最近的表现,我也不是很满意。”
袁父语重心长道:“叶青,这么多年你表现得一向很好,所以将军才会容忍你一直待在特调科。你在职的时间,甚至比现任的科长时间还要长——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叶青冷笑一声,不予回应。
袁父想起暴怒的特调科科长,觉得他情绪失控不是没有道理。
这时,书房里另外一扇门打开了,传来一个温和声音:“我知道你对我的这个办法不满。”
叶青一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竟然下意识地颤抖起来。面对手段血腥的特调科科长,和心思诡谲的袁父都没有没有弯下的腰板,此刻竟然有佝偻的趋势。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用力绷直了后背。
声音的主人并非长了一张凶神恶煞或者冷酷无情的脸。相反,无论是那双含笑的眼睛,还是弯起的嘴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心怀宽广、平易近人的长者。
但这个谁显然并不包括叶青。他甚至不敢轻易抬头,哪怕此刻内心对这个人充满了愤怒。
“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对这位未在宴会上公开露面的客人,袁父的态度十分恭敬。他回头看了一眼叶青,见到后者脸上欲盖弥彰的苍白,轻轻笑了一笑。
伊兰微笑着摆了下手示意无妨,缓缓走到叶青面前:“好长时间没和你说说话了……一切都还好吧?”
叶青没有说话。
伊兰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不以为意道:“其实我对这个办法也并不满意。毕竟牵连太广,还会伤及无辜。但是,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他将手轻轻放在叶青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一定能很快、很圆满的解决,对不对?”
叶青如被蛇咬了一口,甩开伊兰的手,退后几步,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一双眼睛完全变成赤红色。
袁父被他身上瞬间迸发出巨大恨意惊了一跳,立刻拦在伊兰前面:“叶青,你要干什么?”
“想都不要想!”叶青感觉完全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伊兰大吼道,“你想都不要想!!”
叶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书房的,也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失态会引起了怎样的流言蜚语。他只知道袁小艺奔过来想拉住他。他勉强停住脚步,颤抖着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隐隐传来小艺的哭声,可叶青的心已经乱成一团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自然也不知道伊兰在楼上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用一种肯定的口吻说:“他会同意的。”
十二月的寒风可以称得上刺骨,然而只穿着两层礼服步行回寝室的叶青,竟然不觉得冷。到了房间门口,叶青发现主任正蹲在这里抽烟。
自当着学生的面吵架那日起,主任就一副自动屏蔽他的状态,见到他如同见到空气,吝啬给一点表情。然而此时已是凌晨,主任却出现在这里,连假发都没戴。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叶青还没有开口问,主任就劈头给了他一记猛击:“周永被捕了。”
叶青嘴唇动了一动,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走得太快出了许多汗,现在他开始感觉身上有点冷。
“还有其他人吗?”叶青低声问。
“被带去问了话,就放了回来。”主任用脚碾了碾烟头,声音有些消沉,“你坚持当到那十几个学生后,就再没有人敢跟社团接触了。就那十几个,也跟社团疏远了……受牵连的倒不多。”
“人是从实验室里拖出去的,石教授受得打击很大。你好好劝慰一下他。”主任临走前嘱托了一句。
叶青麻木地点点头。
叶青以为到了特别调查科,会看到一个悔不当初或者沮丧消沉的师兄,没想到周永见他头一句竟是问:“你脸怎么那么红?”
“只是刚刚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叶青侧头避开他的手,“你现在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活着。”周永心情本就不好,被师弟一打岔便转移了心思。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来,镣铐碰到铁质桌面上发出“嘎达”一声响,“以后别来了。现在教授只有你一个学生在身边,别被我牵连了。”
“师兄,”叶青望着周永胡渣拉杂的下巴,“值得吗?”
周永嘴唇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红着眼道:“我就想见见他,看看我父亲用命换的是怎样一个人!问问他……我父亲到底是嘉陵历史上的旧疮毒瘤,还是一个英雄?!”
探访室里没有暖气,叶青觉得身上越发的冷了,太阳穴也隐隐有些麻木。他看着默默流泪的师兄,道:“你耐心在这里待着。过几天我安排你出国。三年之内不要回来。”
周永惊讶地起头:“安排我出国?特调科怎么可能放我?”
叶青不置可否,起身打算结束这次探访。
周永也不是笨的,一抹脸跟着站来,急切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什么了?你可别犯傻!”
叶青轻轻笑起来,伸手按在周永的肩膀上:“你这点事情,还拖累不了我。”
周永怎会相信他的话,却也只能用担忧的眼神目送他出去。
直到见到几日来对自己凶神恶煞的审查官毕恭毕敬地向叶青行礼,亦步亦趋送他离去,周永才愕然发觉自己对这个师弟一点都不了解。
没有师兄骚扰,寝室显得比平常清冷了许多。叶青一回来便躺床上去裹被子,只觉得全身酸痛,手足乏力。但他怕自己真一个人烧死在寝室,只好挣扎着重新爬起来,翻了七八个抽屉才找出两颗退烧药,就着仅剩的一口凉开水咽了下去,接着蒙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梦中他茫然地走进一片纯白的并蒂兰花海,远远地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躺在地上。肩上佩着白色并蒂兰肩章的伊兰站在一边,正擦着剑上滴的血。
他顿时僵在原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时另一个配着同样肩章的高大身影将他一把抱起,飞快地逃离。
“父亲,王和王后已经没了。快带殿下走,我去拦住伊兰!”他被塞到太傅的手中。
“那你——”太傅将他抱得更紧。
“我是王的四骑士之一。这是并蒂兰最后的血脉了。还有小永,也拜托给您了。”
太傅颠簸的胸怀里,他闻到愈渐浓郁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却发现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淹没在了浓稠到发黑的血水中。而血的来源,竟然是自己手心里的一支并蒂兰。
等叶青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有人正慢慢地用热毛巾给他擦汗。睁开眼睛,石教授花白的头发映入他的眼帘,人显得比平常更加苍老和疲惫。
石教授见他醒了,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皱眉说:“烧成这样怎么不去医院?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的小女朋友呢?也不管你?”
见叶青眼神呆呆的不说话,石教授以为他失恋了,便不再问下去。
他本来就不太关注科研以外的事情。但这次周永出事,却逼得他不得不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一踏入两个学生平常的住所,石教授就发现叶青正缩在被子里,额头烫手,冷汗浸透了被套。
还没等石教授想好怎么说周永的事,叶青突然紧紧抱住他的腰,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呜咽声从脸底传了出来。
石教授从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学生哭成这样,呆愣了好几秒,才伸手轻拍着叶青的背,口中笨拙地反复说:“别哭了,别哭了……”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在特别调查科待了一周,浏览完近十年的宗卷,叶青才发现王朝复兴的风潮早已不止停留在服装文化和政治话题这个层面。从五年前起到现在,国内六个行政区陆续出现保王武装活动的痕迹。其他十二个也陆续有人公开表示拥戴嘉陵王室回归。至于还有多少人隐藏在黑暗中之中伺机而动,叶青根本不敢去估算。
“师兄我已经送出去了。”叶青用筷子戳破薄薄的蛋白皮,赶紧吸了一口流出来的溏心,又挑起一筷子面条咬断,“您放心吧。”
小卖部的老板擦了擦眼镜上刚刚染上的水汽,笑问:“这回没放错吧?”
“没放错没放错。”叶青舔着嘴唇笑道,“这回没放错。”
离开车棚小卖部,他径直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该走了。”
主任深深地看了叶青一眼,打开抽屉,取下自己的假发放在里面,然后又摸索出一只绒布小袋子。他将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利索地按在自己的左肩上。
那是一枚精致宛若顶级艺术品的白色并蒂兰肩章。
“殿下终于舍得见我们了。”面带长伤疤的男子傲慢地行了一个王朝觐见礼,“今日有什么口谕要吩咐?”
“不得无礼。”主任呵斥道,“你的礼仪到哪里去了?!”
长伤疤哼了一声:“这种贪生怕死,胆小懦弱的家伙根本不配为王!连他自己都不在乎那个位置,我们又何必为他操心。”
主任平静道:“殿下忍辱负重只是为了等待时机,你不要曲解了殿下的本意。”
“曲解?我看他只是走投无路了。”长伤疤忿忿不平,“我们堵上身家性命,想方设法只为了重现你嘉兰家的辉煌。可你一会儿说大势已去,一会儿又说时机未到……各种借口将大业进程一拖再拖,还整天乐呵呵地沉溺在袁家那个野丫头的柔情蜜意中。可惜人家爸爸根本不把你这只拔了毛的凤凰当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把你赶出大门——如今,殿下总该知道,只有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谈尊严,谈女人了吧?”
“够了!”主任终于忍不住沉声喝道,“殿下若不是记挂我们,上次怎会冒险通知我等特调科搜查的信息。”
长伤疤的目光稍稍有了些变化:“那人是他?”
见两人不再争辩,叶青方开口:“新政府成立之初,锐气当头。其时我又年幼,若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没料到伊兰这般狡猾,弄出一个假太子。若此人身份被钉死,伊兰便上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下可混淆民众耳目,让我们招揽忠臣志士之路更难上百倍。既然隐忍再无益,不如放手一战——否则再过二十年,嘉陵这块土地上的人,怕不再记得他们的主人姓甚名谁了!”
叶青的解释合情合理,长伤疤听脸色略缓和了一些,略带讥讽道:“殿下能想明白这些,真是我等的福气。”
主任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回温,爽朗一笑:“既然殿下主意已定,臣等立刻去部署。”
叶青才到寝室楼下,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还没看到来人就被一把抱住:“你这几天不见去哪了?”
他头一次看到口红没涂就来见自己的袁小艺。她的眼皮甚至还有些浮肿。
“你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的吗?”叶青心疼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来见我被你爸骂了?”
“我爸才不会骂我呢——是李琦和她父亲被特调科抓了!我听说你师兄周永也被抓了,就赶紧跑来找你。但这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石教授也不知道你去哪了。”袁小艺紧张地看着他,“你没被抓吧?”
“当然没有。”叶青笑着张开手转了一圈,“你看我像进过特调科的样子吗?”
袁小艺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破涕为笑:“没有就好。我现在觉得你胆小其实也是一个优点……你放心,我爸爸就是嘴硬心软。我会一直磨他一直磨他,直到他同意我们在一起为止。”
叶青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指望袁大小姐了。”
袁小艺抱着他的胳膊,骄傲地皱了皱鼻子:“那是当然。”
对着镜子,叶青手指在胸前的并蒂兰上轻轻地摸了摸。
主任按着腰上的剑柄,笑道:“殿下穿上这身礼服,比和臣在办公室斗嘴时气势更足呢!”
叶青淡淡笑了笑,侧头问:“人都齐了吗?”
“各行政区的王朝忠臣都在静候殿下了。”主任躬身打开门,“还有一个人也来了。您见到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今天晚上,一向无人的宗陵陵墓区却有了数以百计的访客。尽管人数众多,叶青还是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太傅!”叶青顿觉眼前一阵发黑,“您怎么在这里?”
小卖部老板今天同样换了一身庄重的黑色王臣礼服,胸前挂的十数枚功勋章述说着了他曾经为嘉陵王朝所作出的贡献。
“殿下在这里,我哪能不在这里。”小卖部老板仪态无缺行了一个觐见礼,“殿下安好!”
叶青走过去一抱住他曾经的太傅,颤抖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道:“您不该来的。”
“殿下已为老臣解了后顾之忧,”太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老臣再无其他牵绊。”
今天聚集的保王党人多半是认识这位曾经誉满天下的王朝太傅,但是对于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仍有多有疑虑。
“太傅阁下,两位骑士阁下,恕我等冒犯。如今首府已出现一位假太子,我们怎么确定这一位是真正的嘉兰血脉呢?”人群中一人出列,说出在场所有保王党人的心声。
“犬子从王宫带走殿下后就交给了我。”太傅向众人道,“这么多年是我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除非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地下偷天换日,否则他就是嘉兰德龄无疑!”
太傅在嘉陵王朝威信极高,他这番话斩钉截铁地说出,在场刹时无一人怀疑。
“王!我们终于有王了!”
宗陵之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众人望着叶青热泪盈眶,纷纷上前行礼,眼神瞬间坚定了百倍。这一刻彷徨多年的保王党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然而就在这人心振奋的一刻,一直密闭的墓地大门便发出一声宣告倒塌的巨响。
“特别调查局巡查!!”
密集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逐渐响亮的枪声和呐喊声愈来愈近。众保王党人最初有过片刻慌张,但他们都拥有多年的对敌经验,再加上嘉陵之血的出现,几乎所有人都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无一人退缩。
长伤疤轻轻掸了掸自己白色并蒂兰肩章,仿佛上面沾了两粒微不足道地灰尘:“就知道这群狗鼻子会找上门,还好我早就给他们准备了一波大礼。”
他走到众人首位,毫无惧色道:“王和太傅退后暂避,这群狗鼻子交给——”
话未说完,长伤疤突然按住胸膛,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滑出。他艰难地转过半个身体,难以置信地望向举着短枪对着他的叶青:“王——”便倒了下去。
主任提剑的手顿在半空。众保王党人也都僵住了,一瞬间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看到这样的一幕?
唯有太傅一人没有惊讶,只是眼神黯淡。
片刻之后,上千名穿着铁锈红色制服的武装特调员从各个方向蜂拥而至。众保王党人刚逢重大变故,心神受挫,此时又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当下竟是节节败退,完全不敌。
然而这一片血雨腥风之中,作为新政府最忌惮的王朝继承人——叶青却是毫发无伤。众多红制服在他附近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向他发动袭击,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
真相好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山鸡,赤裸又丑陋地摆在保王党人的面前。
一名全身浴血的保王党人抢过一只长枪,绝望又怨恨地对准了叶青:“王,你对得起我们吗?!!”
可最终倒下的,却并不是他想射杀的目标。
“不!”叶青拼命压住太傅胸前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水将他的手指淹没,慢慢浸透了他膝下的土地。黑色礼服上的白色并蒂兰也变成了斑驳的红色。
随着一方战力的迅速崩溃,宗陵内的打斗声逐渐稀落。保王党人尸骸遍地。尚存一息的数人皆用最憎恨的眼光瞪着叶青,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他。
主任踢开两名扑来的红制服,提剑走到叶青面前。
“这是你想要的?”他问。
叶青满脸泪水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一下,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主任仿佛哭一样大笑了两声,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砍了叶青的时候,他却反手抹向自己的颈项。
又一蓬温热的鲜血溅到叶青的身上,将他完全定格在这一秒。
陵墓区的入口处,三个人正注视着里面的进展。
穿着红制服的光头男子盯着那个瘫跪地上的年轻人:“伊兰将军,这小子什么时候干掉?”
伊兰站望着最后树立起来的一块黑色墓碑:“若这几百保王党骨干不死,内战必然不日而至。即便我们占据优势,可长此以往,嘉陵内耗,定然会重演五国合攻的窘境。那时候,就不再是死几十名嘉陵王族能够解决的了。”
“今天他卖了肯为他出生入死的保王党,你当他是怕了我吗?”他长叹一声,“灭族夺国之恨……竟就这般放过。这样的人,你叫我杀了他?”
“可若不杀他,难免后患无穷。”光头男子嘟哝着说。
“你以为他还活着吗?”袁父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对伊兰欣然道,“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嘉陵终于不再有王了。”
“不,王从来没有离开过。”伊兰轻笑一声。
如果此刻有酒,真想敬你一杯,我的王。
中秋过后的天气依旧有些炎热,但是那热气明显有些外强中干的意思,至少站在树阴下,还是能够感受到薄薄的凉意。
经过漫长的酷夏,W市市民对这丝凉意还是感觉非常满意的。
唯二不满意的大概只有树上长长的鸣叫哀叹自己的寿命即将终止的蝉儿们,还有此刻毕恭毕敬站在木桶街警务室办公室里的二十七名巡警。
这二十七名巡警平常在卑贱的木桶区居民面前仿佛是贵族一般的存在,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只是如果说他们是封地的贵族,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木桶区的国王,他们的顶头上司夏尔警长。
并不宽大的白色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夏尔警长暗叹一声政府在改善警务人员工作环境上的吝啬后,终于开始了今天谈话内容重点。
“56号通知都看见了吧。”夏尔警长推了推眼镜。他的眉毛修长且顺,没有一根长歪的,好像是画上在这张白净的跟姑娘一样的脸上似的,加上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因此也常常被人误认为办公室的白领。
只是他的下属却不会以为看起来像只白斩鸭一样的上司是个好欺负的,都老实回答道:“看过了。”
夏尔警长“嗯”了一声,继续道:“废话不多说。平日里下的那些通知你们执行的怎么样,你们心里都有数。毕竟你们也都是这一区的老人了,什么该要紧什么可马虎的心里都有个谱。不过这次不同——”
他用修理得光滑齐整的指甲敲了敲桌子:“会有大人物到W市来。”
说到这里夏尔警长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扫了自己的下属一眼,把他们的表情神态变化都收在眼里,冷笑一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旁人都喜欢把我这木桶区叫饭桶区,笑我们这一区尽出饭桶!别不乐意——W市犯罪率最高和破案率最底的地方在哪里?就在我们这里。”
巡警们心想既然上司你都这么说我们还有什么好反驳的,齐齐闷着脸听着上司训斥。
夏尔警长见这群家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这也不全怪你们,我向来也不在乎这些名声。所谓的政绩,不过是表面功夫。更何况不脏不乱,不鱼龙混杂,我们这些一年到头日晒雨淋提着性命做事却只能拿点干薪的人到哪来的外水呢?”
巡警们听到这里心照不宣的彼此互看一眼,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一个平常嘴最油滑的立刻道:“都是头日常照应我们这些可怜的弟兄们,我们心里都记得头的好的。”
夏尔警长听完这话,半露满意的神色,话归正题:“记得就好。话归正题。今天找你们不是我这个当上司的没事折腾你们,是上面有正事交代下来了,点名提了我们木桶区。从明天起,一个月内,让那些牛鬼蛇神们都给我消停下来,给我安安静静休息一个月。一个月后,马照跑,舞照跳。但这一个月内,若是谁给我出了岔子——”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敲了警钟,“留着自己的饭碗,才能吃得好,吃得久。若不想要这碗饭的,提前跟我说,别到时候带累了其他人跟你一起倒霉!”
巡警们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肯定又是哪个领导人巡视来着了,他们差不多也要做做样子,不让那些糟心的见不得光的事露出来了。
“您放心,我们都是老人了。这种事一不是经历了一回两会,那次给您出过岔子?放心吧,就交给我们,这一个月,我们保证整个区安静漂亮得跟高档社区似的。”巡警们七嘴八舌地保证。
夏尔警长方才满意点点头,挥手让他们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自己则抽出一只雪茄点上。等下属们快走完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最后一个:“六街,这次趁机清了。”
最后一个在这二十七个人中也算是老资格了,听到这话,也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说:“头,离上次清街才两年时间。六街虽然不如三四五六街油水那么厚,但也算不错,胜在稳定又不扎眼,了不起禁街也就——”
他看见上司突然变得冰冷的眼神,心里暗自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道:“不过那群家伙最近确实不怎么听话,也是时候换换水了。”
“一打领带二牵狗,三无胖子四起晚。五家小伙壮如山,六楼纸香十里传。”
这是整个W市的小孩们都会唱的歌谣,内容听上去似乎都是溢美之词。
木桶区有六条主街区。
一街和二街是比较正常的生活方式,男人可以西装笔挺打着领带朝九晚五的上班,女人闲着可以牵着爱犬到处晃悠。
一街的大马路上,两个小孩正唱着歌谣,咬着冰棍,摇摇晃晃地走过。他们身边的母亲看见夏尔警长走过来,连忙捂住自家孩子的嘴。
夏尔警长相貌英俊,肤色白皙,身材高大,举止言谈亦是风度翩翩,与其他那些虎背熊腰巡警截然不同。照理说,夏尔警长应该是很多年轻女子的梦中情人,但此刻他的笑容竟让两个欲盖弥彰的年轻母亲花容失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夏尔警长这一次非但没有计较对方的失礼,反而修养极好地弯下腰,和蔼地摸摸两个不知事孩子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三街没有饭馆,甚至没有一家卖矿泉水的。因为没有人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不该有的东西,比如让人不知不觉地变痴傻的,比如让人触之即亡。即便是生活在三街的土著,也只敢在其他街道买了食用水和食物回家做饭,宵夜零食之类的什么都不要想,自然不会有胖子。
四街的清晨很少见到行人。就算有的话,也只是藏头缩脸匆匆离去的外来男子。这条街的居民们都还在酣睡,她们大多数会一直睡到下午二三点,出来补充点食物,然后回家把自己精心打理一翻,等到天色渐晚,才各自摆出妖娆的姿态站在街头或窗口迎接她们崭新的一天。
五街与四街相反,孔武有力的男性在这里占了多数,脸上和身上的伤疤述说着他们的战绩和辉煌历史。只要五百块,就可以让你看不顺眼的人在医院里躺上两个月。五千块钱就可以让对方成功通过伤残鉴定,如果是五万块就能够让对方躺进一只小盒子不再出来讨人嫌。当然如果你选的对象位高权重,价位自然也是随之水涨船高。
六街在木桶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表面看,六街与一街二街一样正常,街道甚至还要繁华一些。
这里甚至偶尔会出现还有很多身份不凡,很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大人物。
此刻,木桶区的国王——冷艳高贵的夏尔警长眼下正屈尊站在六街的其中一条小巷上,默默看着街尽头大梧桐树下摆地摊的少年。
简墨此刻心情很恶劣。
造成他这种不良状态的就是眼前这两个丝毫没有眼色继续在他的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一男一女:来来回回试了七八只笔,才挑中两支。这也就算了,居然还开口要还价,要送点睛。他已经很耐心的声明不还价,没优惠,可对方竟然磨了半个小时还不依不饶。
谁介绍来的?下次再来,涨价五百!
“小朋友,你这就不对了!做生意的哪有不能还价的?”
“我们也不多还,就打个八折,再送一管点睛吧。”
“是啊,我们以后还介绍朋友过来的。”
……
吵死了。
简墨皱起眉头,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指着街对面一家店铺:“他家的东西全部都是七折,买的多还可以谈。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两个客人脸色就不好了:“小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我的货不适合你们。为避免你们空跑一趟,介绍一家不错的店给你们。”简墨诚心诚意推荐。对面那家老板平常对他不错,丝毫没有同行相忌的小心眼,偶尔还会推荐客人来他这里。
“小朋友,做生意和气生财,哪有把生意往门外赶的!”男子不悦道。显然他对挑中的笔是很满意的,根本没有换的意思。
“就是就是。八折八折了,我们也不要你送点睛了。”女子赶紧掏了钱,一副“我够爽快的吧”的样子,“赶快拿了钱,就这样了!”
简墨轻轻将他们挑好的两支笔收了进黑丝绒铺的木头盒子,一抖,就和其他的笔混在一起,立刻就分不出来了。
两个客人立刻面色铁青:“你——”
简墨将所有的东西一收,放进背包里,客气道:“不好意思。收摊了,明天请早。”
两个客人望着简墨离去的背影,又是羞恼又是不甘心。
女子侧过身子,跺脚低声抱怨道:“我早说了,这家摊子从来都是一口价。你偏想占便宜!刚刚你也试过了,同样品质的在我们那边店里最便宜也要五千。他这里三千五都可以拿到,你还要人家怎么便宜啊?”
男子也是皱着眉头,嘟囔道:“不就是个卖私货的吗?抓起来不怕牢底坐穿——居然拽成这样。”但语气明显有些弱了,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
女子似也受不了他,冷着脸索性掏了对方的钱包,追上简墨,笑容可掬道:“小朋友,三千五就三千五,两支七千。喏,一块都不少你。我朋友不懂这里的行情,你也不要见怪。”
简墨很想潇洒地说“明天请早”,但是看着已经递到眼前的蓝汪汪的票子,还是忍不住很没节操地伸手在背包里摸出两支递了过去。
“这怕不是刚刚选的……”对方犹豫说。
简墨不耐烦道:“都是一样的。”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用得不好只管来找我,一个月包修包换,但不退。”顾客是上帝,衣食父母少得罪。
女子不知道是晓得他家摊子的规矩,还是已经付过钱认命了,点点头拿着笔拉着同伴走了。
简墨将七千块钱叠好放进钱包,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不过今天生意不好,早点回家也好。
一抬头,拐角一个穿红格子衬衣的少年拿着冰激凌迎面走来,拿着小木勺的手状似无意地轻轻弹了弹右耳。
简墨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只是微微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路过池塘的时候,突然滑下自己的背包,左手一抬扔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简墨回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夏尔警长,您怎么在这里。”
夏尔警长斜睨着一边咕噜咕噜冒着绿色泡泡但是已经看不见背包的池塘水面,微笑道:“你手脚倒快!”
简墨一脸纯洁地望着夏尔警长:“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
夏尔警长笑容更盛:“你要我叫人来抽干池塘吗?”
每个月的“潜规则”从来没有少交过,居然还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今天要是要被捉实了,半个月都白干了。简墨心有怨念,知道继续装傻也没有必要,索性收了假笑,等对方发话。
夏尔见少年乖了,方开口道:“天气不错。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少年立刻换了警惕的目光看他。
夏尔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这里又不是三街。”
六街以私贩纸货闻名W市。魂笔、点睛、诞生纸、孕生水无所不卖,品种多又便宜。只要找对人,拿到的东西比其他区正规商店里的同等的东西价格要便宜三成到五成,甚至七成的都有。这些私货多是有熟络关系的人从工厂里私下接过来的,也有从私人作坊里收购的,甚至零星还有直接从手工师傅手上收购的高品货。本市的造纸师经济条件不好胆子又大的,时常会来这里淘货,甚至还有从市外“慕名”而来的。
自《二次协议》明确规定禁止私自造纸后,造纸相关的产业都受到了监督和管制。没有官方许可制造、运输和买卖造纸相关产品的属于非法。罪名一旦成立,五年□□起步,二十年封顶,没收一切非法所得。
只是法律的阳光永远照不到阴影中的交易。
夏尔五年前调到木桶区时,这个少年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摆摊。一开始是和父亲一起,后来就独自守摊了。
少年一般每天早上十点出摊,四点收摊回家,比其他店铺营业时间都要短。货不多,叫价却极高。一只普通品质的魂笔不过五百块,中等的两千左右,他却敢叫到三千以上。起初少年生意并不好,但总有些猎奇的购买者会来尝试,但一买就成了回头客了。自己回头不算,还带朋友来。一来二往,来六街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少年手上有好东西。
六街的私货老板们也不排挤他,甚至遇到有高要求的客人还主动给推荐过去的。一则是少年嘴甜乖巧,二则少年的货并不多,一个月最多三四十支魂笔,几百毫升点睛,价格喊得极高且从来不还价,根本不影响市场。
不过夏尔知道一个六街的私货老板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少年的私货并不是如老板们猜测的那般是从某个厉害的老师傅手上拿到的,而是出自少年自己之手。
“点心不好吃吗?”
夏尔问对面的白衬衣少年。少年刘海有些长,遮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看不清。
白衬衣的少年面前的点心一动未动,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
夏尔也没有刻意找话题与少年攀谈,只是一边喝茶,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少年。
——是他吗?
依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啊。
夏尔垂下眼眸,温和笑容变得有些淡了:五年了。
最终没有在少年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夏尔喊了服务员结账。
他一起身,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张地追问:“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夏尔摇摇头:“只是闲的无聊而已。”
走出茶馆,他回头看见少年透过店面的玻璃还在疑惑向他这个方向张望,心里有些遗憾地想:真是……可惜了。
夏尔始终没有提一句关于明天清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