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程府的别院,宁艳殊看不到的地方,那马车甫进入,大门立即关上。先前那些人马立即有大部分分散四周警戒,剩下的人马上将那马车围住。
相府的大管家穆福上前恭敬地说到,“相爷,我们到了。”
好一会,轿子内的人才传来咳嗽声,“到了?”
穆福回道,“是的相爷,刚才我们已经传信给阿木了,估计再过不久,他就到了。”程木是相府秘密培养的大夫,人称鬼医,医术卓绝。除了程木之外,还有程金程水程火程土四人,他们手下都有一批人马,各自负责不同的领域,并列组成相府的中坚力量,面目鲜为人知,并且对相爷忠心耿耿。
此时庄子里的管事出现了,穆福一瞧便知是房间整理好了。
“相爷,房间已收拾妥当,要不,你先去歇一会,有什么事等阿木来了给你看了伤口再吩咐?”穆福建议。
马车帘子被打开了,程雅道慢慢走了出来,然后在穆福的搀扶下坐上了已在候在一旁的软轿,并不接他刚才那话,而是问道,“唔,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可以之人吧?”
“基本没遇上人,只除了抵达的时候正面碰见了宁四小姐,相爷,要不要?”穆福比了一个灭口的动作。
程雅道摇头,“动静太大,容易暴露了我们。那边你派个人盯着就好,她是个聪明人,即使猜到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穆福点头,“明白了。”
“这些事情,你晚点再做也不迟,只是有一件事,一会你要立即去处理,不得耽误。”说到最后,程雅道的神色难掩冷酷。
“文宜馆的那些人,只要有嫌疑,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的,都杀了。”程雅道冷冷的说道。他能忍受这些人的不作为,却不能忍受他们吃里扒外。既然敢背主,那就要有身死的觉悟。
穆福心一凛,知道这回主子是不会再姑息了。这回大清洗,他一定要将那些吃里扒外两面三刀的人都清理干净才行。
“相爷,我看此事大概没那么简单。这样子清洗,揪出的大概只是一些被放在明面上的小杂鱼,会不会打草惊蛇?”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闻言,穆福敲了自己一记,真是傻了,这些事自然有相爷或程水他们谋划,自己的长项就是帮相爷管好府里的事,瞎操什么心呀。
“程熠怎么样了?”程雅道最后问道。
“小少爷没事,只是受到惊吓,睡过去了。一会阿木给相爷治了伤后再让他看看小少爷,估计没什么大问题。”穆福说。
“那就好。”说完,他便瞌上眼。
穆福也禁声了,随后摆了个手势,让轿夫把轿子抬得更稳当一些。
呜呜——呜呜——
细小而压抑的哭声从隔壁不时地传来,扰得人都难有清净了。这都多久了,还没完?宁艳殊皱着眉,有些无奈地放下棋子,“大强,帮我搬一架梯子来。”
“小姐!”明心不赞同地唤了她一声,那哭声是从隔壁传来的,隔壁是左相府的,左相啊,那么恐怖的存在,小姐怎么敢去招惹!
“好明心,你就让大强给我搬梯子吧,我就看一眼,一眼行吗?”她想不理会的,可那哭声低沉而压抑,不像那种发泄似的大哭,如同幼兽的悲鸣,哭得她心里难受。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顺从心里的想法,去看一眼。不管结果如何,她好求个心安。再者,还有另一层考量,若是她所料不错的话,此次去看看利大于弊。
没多久,大强便将梯子搬来了。
宁艳殊撩了裙摆爬了上去,入眼是一片桃林,离墙根不远的一颗桃树下,一抹小身子缩成肉团大小靠着桃树哭得好不伤心。
听到声响,他警觉地抬起脑袋,见到宁艳殊,显然是认出她来了,手背一抹,凶巴巴地冲着她叫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这破小孩,真不可爱。可宁艳殊见他眼睛红红的,如同一只兔子般,在心里不由得摇了摇头,“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刚才那哭声,害我以为是哪只小猫在叫,就爬上来看看,哪知道是你啊。算了,我这就下去了。”
小家伙炸毛了,“你才是小猫,你全家都是小猫。”
宁艳殊郁闷,这么经典的话已经穿越时空了吗?
“而且,我才没哭呢。”
小孩子较真什么的,真是让人头痛,宁艳殊耸了耸肩,“好吧,我是小猫。可是你能不能别在这哭了,你在这哭得我头疼。你家园子那么大,随便找一处没人看见的地方哭呗。”
小家伙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这地方是我家的,我为什么要换地方?就不,偏不!”
隐在暗处的侍卫颇为无语地看着自家小主子难得孩子气的一面。
宁艳殊翻了翻白眼,“那随便你吧。”得,看他这精神,好着呢,根本就不用别人担心。
“你这就走了?”小家伙一愣一愣的。
“不然呢?”宁艳殊反问。
小家伙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说吧,你想怎么样?”宁艳殊投降。上回,真是被他那副乖巧的模样给骗了。
“我要你和我说说话。”
“就现在这样子?”
宁艳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竹梯,指了指半攀着墙的自己,再指指他,有种自作孽的感觉。两人这姿势,隔空喊话差不多,咋说话啊。
小家伙点点头,一副不答应他就哭出来的样子。
宁艳殊叹气,“好吧,你想说什么?”
小家伙一时语塞,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小家伙才清清嗓子,问道,“听人家说,你爹娘都不管你了?”
“是啊。”宁艳殊瞥了他一眼,这里的孩子都成精了,小小的年纪就懂得这些了?
“你不难过么?”
“有什么好难过的?你看我像难过的样子吗?”
“为什么你不难过呢?”
“像你的玩伴们,如果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他们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他们!是他们先不喜欢我的!”
宁艳殊给了他一个‘看吧,明白了吧?’
“那不一样,玩伴这个不喜欢我,我还可以找另外的,可是爹娘就只有一个,不能另外找的。”
哟,这么小还知道这个啊。“一样的。”
小家伙看不懂宁艳殊此刻的表情,但突然就觉得挺难过的,再想起他阿爹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而且现在情况不明,他就更难过了。
看他突然一副要哭的样子,宁艳殊想起那天的猜测,有些明了,于是好心地安慰道,“放心吧,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祸害遗千年,你爹长命着呢。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小家伙很警觉地反问,瞪大眼睛看着她,眼中有不易察觉的防备。
“不知道。”宁艳殊很光棍地说道。有些事她也只是猜测,就算猜到了,她也不能说那么明白。
“那你还说我担心的事不会发生,那不是骗小孩吗?”程熠怀疑地看着她。
你不是小孩吗?宁艳殊再次郁闷,难缠的小鬼最不可爱了,“难道你希望你担心的事情会发生啊。”
“当然不希望了。”
“那不就得了。”站在这简易的梯子上面,她的脚有点酸了,“好啦,我要下去了。”
小家伙眼中划过一丝不舍。
“小孩子不要操心那么多,仔细长不高。”
“你又骗小孩了,才不会长不高呢。”小家伙气鼓鼓的,
宁艳殊最后笑笑,也不和他辩解,踩着梯子,仔细地往下走。一直到她落地,那边也没再传来声响。
“相爷,你醒了?”穆福接到侍女的报讯,立即从前院赶了过来。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你是说,宁四小姐见过程熠了?”程雅道一边喝着人参鸡丝粥一边问。
“嗯,住进来的第二天就见过了,当时因为相爷你昏迷不醒,小少爷担忧你,自个儿跑到和隔壁相邻的那片桃树林去哭,因此见上了。”
“我猜,此后宁四小姐没再和程熠见面了吧?”
穆福双眼微瞪,他知道相爷智计无双,可没想到在这种小事上也能猜得这么准。“相爷,你猜得真准,此后不管小少爷在这边怎么闹腾,宁四小姐都没有再出现过了。小少爷还因此心情不好了几天。”
“她是个狡猾的,第一回见程熠,是示好,也是怕不见的话,会惹祸上身。后面的不见,是不想我们误会她故意接近程熠,也是避嫌不愿和相府有牵扯。”
“老爷,如果按你说的。这宁四小姐,心思还真是细腻。可老奴看着不像啊,按理说,这样小心的人应该不会落到这种境况才对啊,会不会是你高估她了?”穆福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嘀咕。
闻言,程雅道若有所思。确实,福伯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宁四小姐,确实就是这么想的。真的是挺奇怪的,算了,想不明白就暂时放在一边先了,“这几日我的伤情已经稳定了,你安排个时间启程回相府。老在这里住,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不是很方便。”
穆福应了一声,得到应允的程雅道再度闭上眼养神。通常这种时候,穆福都会安静地退下了,可这回他却拿着鸡毛弹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
程雅道闻声睁开眼时,便明白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有事要和他说,而且这事多半是自己会拒绝。
“福伯,还有什么事吗?”
“老爷,是这样的,小少爷既然喜欢那个宁四小姐,福伯我就想啊,何不——”
“如何?人家不乐意还绑人家进府么?”
“哪能绑啊,是请,是请,咱们把她请进府不就成了么?”
“以什么名义?程熠的玩伴?”
穆福一听就不妥,“老爷,要不,你干脆纳了她算了,反正我们相府也不介意再多养个人。再说了,她名声就那样了,宁瀚清应该不会反对的。”越说,穆福越觉得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
程雅道看着眼前这位眼睛发亮的老人,有些头疼,“福伯,小孩子不能这么惯的。要什么给什么,只会养出一个废物。我程雅道的儿子,即使不是苍鹰,也不能是个草包!”
这话牵扯到程熠的教育问题,已经是很重的话了,穆福不出声了。
这日,一大早,宁艳殊便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回去了,不必担心我再来烦你了,哼!”
宁艳殊捏着字条,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猜到程雅道就住在隔壁,她的压力很大,却又无人可诉说。
他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住了进来,显然是发生大事了,自己住得离他们如此近,是福是祸实在是难以预料。这些日子的晚上,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他们走了,她终于可以恢复好吃好睡的日子了。
“明心,我去补个觉,午饭不用叫我了。”宁艳殊笑容灿烂地伸了伸懒腰。
“小姐,你昨晚没睡好?”明心关心地问。
“是啊。”宁艳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头,可不是没睡好么?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竟然能让小姐睡不着?明心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啊。明心有些挠头。
相府内,程熠头疼地伸出肉白的小手,揉了揉脑袋,眼睛却恼怒地盯着棋盘。
“这便是你最近几日反常的原因?”一道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程熠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唤了一声阿爹。
程雅道没理他,反而认真地盯着棋盘看那未尽的棋局,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两枚文玩核桃。
程熠注意到他阿爹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白衣手执羽扇的年轻男子,此人大约二十七八左右,眉清目秀,一派风流之相。
程熠认出这人名唤蔡桦,是他爹的幕僚之一,不过程熠不喜欢他,偷偷给他取了个烂菜叶的绰号。
“咦,左相,小公子,这下棋的两人对对方的了解可是知之甚深啊,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出对方的意图,而且化解与出击的角度都很刁钻。嗯,这两人的棋艺也不错,布局还算深远——”
程熠撇了撇嘴,废话,执黑白两子的俱是一人,自己焉能不了解自己?
“行了,蔡先生,你先回文宜馆吧,我有些话要交待犬子。”此时程雅道也觉得蔡桦此人有些过于呱噪了。
“是,相爷。”尽管还意犹未尽,但相爷的话他不能不听。蔡桦略带遗憾地走了。
待他走远后,程熠才不高兴地嘟嚷起来,“阿爹,文宜馆那么多谋士,你为什么老爱带那烂菜叶啊?这人天天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让人看了厌烦。”
“你不觉得他这样很有趣么?”程雅道随意地说道。
“不觉得!”他就是不喜欢别人抢走属于他阿爹的风采,文宜馆里的水叔叔和郑叔叔比他厉害多了,在他阿爹面前还不是规规矩矩的?就那烂菜叶了,总以为自己最聪明,别人都不如他,不知进退的东西!
“这局棋是那宁四小姐下的吧?”
“阿爹你猜到了啊”程熠有些别扭。
“你很喜欢宁四小姐?”
“谁喜欢她了!”程熠急急辩解,“我就是不服气嘛,她天天有大把的时间在捣鼓这些棋,却一点都不理会我!而且她那么笨,我看她都快被要被自己逼疯了,才让人将她下的那些棋弄回来,想帮帮她的。”小家伙的话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声。
程雅道摸摸他的头,淡笑不语。
这些天来,偶尔他也会想,那天到庄子,他的破绽在哪里,竟然会被宁艳殊看穿?现在看着这棋普,他明白了。他是没料到,竟然还有人和他有着相同的习惯,并且,这人还是一个女子。说实话,他心里是挺吃惊的。
棋,作为君子六艺之一,程雅道可谓深得其精髓。
尽管棋盘上执黑白棋子的双方已尽量做到棋路不同,但从细微处,他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人所为。
因为他也是一个习惯自己与自己下棋的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才是了解自己的人,这样的方法让他在政治布局方面避免了很多细微而致命的错误,所以他一直都保持着这个习惯。每逢遇事不决或遇到大事之时,总会自己和自己对上一两局。
“阿爹?”程熠抬头,他爹一直不说话,让他猜不出他爹对宁艳殊的看法如何,一时间有些忐忑。
“既然喜欢她就喜欢吧,不必否认。”
这是不干涉了?程熠眼睛亮亮的,猛然抱住了他爹的大腿,蹭了蹭,“阿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