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难得这么温煦,到底体力弱,方湛乔靠在何寻的肩膀上,有点昏昏欲睡。他闭着眼睛低声嘟哝:“何寻,来得及吗?我们要去的地方?”
“不急,再休息会儿,我们的时间多的是。”
怕他冷,何寻扶着他回到了车上,他靠着何寻还是有点迷迷糊糊,何寻让司机在城市里随便转转,车子了有烘烘的暖气,他们的掌心合在一起,渐渐地有了层薄汗,何寻怕他不舒服,想拿纸巾给他擦擦,刚想抽出手,就被他猛地攥紧。
何寻的心也被攥紧:他其实,根本不想让她走,哪怕一分一秒,他都想要牢牢地抓住她。
“湛乔,我不走。”她在心里再一次告诉他。
方湛乔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正行驶在H市最繁华的的商业中心,一面是江边的景观广场,另一面酒店商铺林立,近百年历史的欧式建筑恢弘大气,繁华清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揉揉眼睛,有点不解:“你喜欢……这样的地方?”
“嗯,喜欢!”何寻很干脆,“司机师傅,麻烦您找个地方停车。”
下了车不远处就是H市年代最久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解放前就已负盛名,何寻仰头指指最高层:“这里有家米其林餐厅,意大利菜,有兴趣吗?”
“当然有!”方湛乔兴致勃勃。
他们走进大堂,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派发入场券:“先生女士,有兴趣看一看吧,陶冶自身情操,提升孩子的修养,都非常有益。”
何寻看了看,是某高端音乐教学机构的推介会,入场券和机构介绍都印制得非常精美,她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长笛。
“先去看看吧。”她拉着方湛乔走进了一侧的小会场。
里面的男女衣着品位都不俗,大多带着孩子,台上放着光泽耀人的大型三脚架钢琴,旁边还有竖琴和许多西洋乐器。
在介绍完了机构的主要教学理念和聘请的教授人员后,现场开始了演奏的展示。有资深的艺术家,也有专业的教师,当然也有在读学员展示学习成果。
吹长笛的是个小男孩,□□岁的样子,穿着燕尾服,白白胖胖的梳着个分头,脸上打了胭脂涂了口红,神情紧张地上了台。
他吹的是《天空之城》,很经典的曲子,可是吹了几下忽然愣在了台上。
主办方和孩子的家长都很急,在台下催他:“继续啊,继续啊……”
孩子嘴一瘪,眼泪顺着胖胖的腮帮子流了下来:“忘了……”
何寻听到边上一个工作人员在焦急的嘟囔:“天哪,今天长笛就准备了一个节目,老师也没有来,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搞得何寻也替那孩子急,最让人着急的是他还不肯下来:“让我想一想嘛……”
方湛乔站起身问边上的工作人员:“还有长笛吗?我可以和他一起吹。”
“没有了,那是孩子自带的,”工作人员无奈地回答,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台上还有一支用来展示用的。”
“那你带我上去。”
工作人员还有点迟疑:“这个,先生,您确定……”
“难道就让孩子这么耗着?”方湛乔不留情面地反问,“这也许会成为他一生的阴影。”
工作人员用对讲机和台上交流了一下,主持人面色一喜,问孩子:“有一位叔叔愿意和你一起演奏,他可能吹得没有你好,你愿意带带他吗?”
孩子立刻擦干眼泪点头。
方湛乔上去,接过主持人递给他的长笛,先试了一下音,然后低下头,在孩子耳边说了一句话,孩子听了瞪大眼睛愣了愣,很快脸色变得轻松起来。
方湛乔示意了一下,他们一起开始。
清亮明净的乐声,在会堂飘扬开来,方湛乔微微垂着眼睑,修长的身形随着乐声微微摇晃,孩子也放松了,小胖脸蛋上的神情认真而投入,渐渐地也微闭着眼睛,已经沉醉在自己的演奏里。
孩子的母亲站在台边,泪光闪动。
而何寻只是微笑。
这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这一刻他站在台上,即使是最随意不过的休闲服,看上去仍是那样的高雅清俊,他修长的指节在长笛上轻巧的弹动,上扬的眉眼柔和而生动,随着乐声的流转,他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空灵而迷人的气息,仿佛灵魂已徜徉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坐在后面的那个妈妈在尽力压低声音:“天哪,天哪,我要让我儿子改学长笛,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范儿啊,你看,多优雅!迷死人了呀!我儿子要是长大了也成这样,多棒啊!”
她丈夫理性地提醒她:“那也得咱们儿子先长成那样。”
“反正气质风度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定了!就学长笛!”妈妈果断地下了决定。
他们走出会堂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带着儿子的妈妈,都迫不及待地走向长笛报名处咨询。
何寻得意地挽着方湛乔走出会厅,在去餐厅的电梯上还在笑。
“有这么可高兴的吗?”方湛乔觉得她可笑。
“嗯,你太棒了!”
“那你得意什么?”
何寻特别理直气壮:“因为你是我的人啊!”
餐厅是三四十年代中欧合璧的风情,服务轻言细语,他们也放低了声音。
“刚刚上台的时候,你在孩子耳朵边上说了什么?”何寻好奇地问。
“我说我小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哭得比他还惨。”
“真的?”
“当然假的,我什么人啊。”他自高自大的脾气还是没改。
何寻想想那次婚礼时他的表现,天生的挥洒自如,他倒的确不是自吹。
“你小时候参加过几次演出?”
“只要有展示的机会,我妈都会带我去。
原来他也曾经是父母用来显摆的工具,何寻来了兴趣:“那你都穿燕尾服吗?”
“也有时候是衬衫背带裤。”
何寻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穿着背带裤、神情倨傲的小人。
“那腮红呢?”
他有点不自在:“不记得了。”何寻往小人白皙的脸上画了两团红。
“那口红呢?”
他简直不堪回首:“为了这事扔了我妈好几支口红。?”
“抗争胜利了?”
他悲愤:“那时小弱小了,基本以失败告终。”
于是何寻脑子里的小人亮了,真真的是唇红齿白,油头粉面。
她捂着偷笑。
方湛乔郁闷地瞪她:“笑吧笑吧,你就笑个够吧。”
然后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菜品很惊艳,方湛乔只能浅尝辄止,何寻细细地品味了每一道菜。
“嗯,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你来过?”
“嗯,以前和爸爸来过好多次,”何寻眯着眼回想,“如果我告诉我爸爸,今天我和你一起在这里吃饭,他一定会很高兴。”
“会吗?”方湛乔不太敢确信。
“嗯!”何寻去很肯定,“我爸爸曾经和我开玩笑说,我这么喜欢这里,以后有了爱的人,一定要和他一起来这里约会,今天,我终于可以和我喜欢了快要二十年的人,一起来这里约会了。”
“二十年?”方湛乔只当她记错,“何寻,是十年好不好。”
“不,是将近二十年,从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你。”
方湛乔惊异地长大嘴巴,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哪里?”
“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何寻哀怨。
他也觉得很抱歉:“给点提示行不行?”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还是茫然地摇头。
“那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这个地方,我们在一起,就行了。”何寻并不遗憾。
他们在里面坐了很久,顶楼的落地窗映着碧蓝的天,流云似乎就在他们周围涌动,开合变幻,飘渺无际。
“所以,这就是你最想来的地方?”方湛乔不胜庆幸,“还好,我还有气力,陪你一起来。”
何寻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果汁:“不,我还有,更想去的地方。”
走出酒店大门,何寻并没有明确地目的,他们十指相扣着逛到了江边的景观广场,鸽子扑棱棱地飞来飞去,而天上有辽远的鸽哨,那些灰白色的鸟群在阳光下发出金属一样的光泽。
有长发的年轻人在为路过的游客画肖像,生意很稀落。
“女士,您的轮廓很美,画张相留个纪念吧。”艺术家招揽生意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大自然。
“好啊。”何寻坐了下来。
方湛乔提醒她:“何寻,你不是还有地方想去吗?”
“不急。”何寻又问,“可以画双人像吗?”
“当然可以。”
“大概多久?”
“最多十五分钟。”
“我们画一张?”何寻拉住方湛乔。
“不,”他立刻拒绝,“我不习惯搔首弄姿。”
“不用,最自然的就行,甚至您可以做您自己的事,只要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行。”艺术家说得很简单。
何寻把方湛乔拉倒小椅子上:“很快的,给艺术家一点鼓励嘛!”
方湛乔勉为其难地坐下来,艺术家笑眯眯地说:“两位真有夫妻相呢,摆个什么造型呢?”
何寻侧过身,把方湛乔的手放到自己的背上,然后,环住方湛乔的腰,把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
艺术家吸了一口气,开始埋头下笔。
因为没有准备,方湛乔的脊背明显紧了紧,僵硬中带着点下意识地退缩,何寻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不让他有丝毫迟疑挣脱的机会。
她的唇,只是在他的唇上清浅拂动,就像是轻柔的蝶翅,不经意间拂过最丰厚甜美的花瓣,一经停留,就是可以一生的执着,于是流连缱绻,不忍离开。
她知道,他是不想留给她太多的痕迹,甚至恨不得早一点从她的记忆里泯灭。
可是,她却恨不得把现在每一分的记忆,都凝成琥珀,包裹住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不管日后时光如何荏苒,都能清晰如昨。
方湛乔在她温甜的气息里,也终于慢慢松弛下来,这样的现在,这样的人,实在叫他太难舍弃。
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在这个都市最繁华的广场上,浅浅的,却是长长的拥吻,周围人潮如织,世界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艺术家把画像递给他们,画面上是两个写意的人像,闭着眼睛,轮廓依稀,只有唇部的线条特别突出。
方湛乔看看:“这还看得出是我们吗?”
“我觉得,我画的,是爱情。”艺术家很骄傲。
“不!”何寻纠正,“你画的,是幸福。”
方湛乔轻笑了一声:“矫情。”
何寻不以为然:“难道不是吗,可以这样的吻着一个从小爱到大的人,没有人,比我更加幸福。”
“何寻,你最想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在方湛乔的追问中,何寻终于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机场。
她却没有走入候机大厅,而是牵着方湛乔走到了停机坪外。
无数辆飞机整装待发,它们通向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搭上其中一辆,就能开始一段未知的旅程。
“何寻,你不会准备在这里办理登机手续吧。”方湛乔疑惑。
一架飞机隆隆升空,何寻抬眼追随着它的痕迹,阳光明亮耀眼,她眯起眼睛:“湛乔,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我想去看巴黎的铁塔,希腊的神庙,澳洲的阳光海滩,非洲的动物大迁徙……这个世界上的美景太多,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完。可是,我觉得,我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我早就已经到达了。”
“是哪里?”方湛乔微微皱眉注视着她,仿佛在极力地追忆。
“就是这里。”何寻非常平静地回答,“还有,所有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
方湛乔怔了下一似有所悟,忽然闭住眼睛。
“湛乔,”何寻正色地看着他,“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身边,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再好的风景,也比不过,每天可以见到你。”
“不,何寻!”方湛乔似乎有很多话要急切的说出来,可是喉头像被什么牵制住,他从来不是嘴拙的人,这一刻居然不知道怎么表达。
何寻的语气仍旧淡然,却很坚定:“我知道,你还想要我走,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离开你,我会比现在痛苦一百倍,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我不会走。”
“可是何寻,我不知道还能在你身边多久!我也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可是说不定哪一天……”方湛乔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却又被哽住。
“所以我们更加要过好每一天!”何寻抬高了声音,“如果我离开这里,你就要一个人忍受病痛,而我,明明知道你的痛苦却不能来看你,我会想你想到疯掉!方湛乔,你还不明白吗,如果现在我离开你,不是解脱,而是折磨,更加锥心蚀骨的折磨!
她狠狠扳过方湛乔的面颊,让他正视着自己:“湛乔,我等了你八年,终于等到了,不要再让我从你身边离开!”
方湛乔低下了头,把何寻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唇上,飞机的轰鸣淹没了他沉重杂乱的呼吸。
何寻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盖过那些嘈杂的声音:“湛乔,你放心,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现在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在你身边!”
他明显已经动摇,却终还是不忍:“可是何寻,你已经失去那么多……”
“可是我所拥有过的,别人从来不曾拥有。”何寻用力地把他抱住。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背,方湛乔把额头磕在她的肩膀上,再也没有了硬撑的力气:“何寻,可以爱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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