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日,婉儿总是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跟随着自己,盯得脊梁阵阵发麻,回头看时,却又没什么发现。
这一天,大家正听完聆训,芳姑姑点名让李婉儿留下,解散时婉儿再次感受到了这种幽幽的寒光从背后直射而来,她立马转身迎上前去,这一次却与蝶儿目目相交。她冲她微微一笑,完全明了她心中的忐忑不安。
这些日子,听得不少宫内的事情,婉儿也了解到,男人是入不了后宫的,那么之前遇见的那个小白脸定然只是哪个屋里的太监。蝶儿与那太监之间的关系叫做“对食”,说白了,就是深宫孤寂,太监虽不能行欢好之事,却也可与那些寂寞难耐的宫女互相慰籍,这在当下是不被允许的,往重了说,叫做秽乱后宫,是会被处死的,这还不打紧,还会连累了宫外的家里人,活得没脸没皮的。
想来唐朝之风虽也已甚是开放,但对这类事情,却也还是深恶痛绝的,认为是龌龊的。至少表面上是。那原太子贤,不也是与赵道生行苟且,被武氏以此为由,抓了把柄,趁机搜宫,从此翻不了身么?这些污浊之事不是没人知道,而是,只要没人告发,便相安无事,否则,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也便难怪蝶儿会吓得任由婉儿要挟,关系的不仅仅是一人性命,更是两家宫外人的清誉。日后,即使往好了想,没被处死,放出宫去,也是很难再寻个好人家了。
“婉儿,你的伤可好些了?”司籍大人依旧是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看她一眼。
“回大人,好多了。只是还有道疤痕。”现在婉儿也不怎么怕她了,从芳姑姑的嘴里,她知道这个大人也只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并不像表面所见那般的冷酷无情。
“谢大人关心。”
“经过这一次,要吸取教训,不可再随意生事造次了。”司籍大人总算扫了她一眼,又续道,“这宫里规矩甚多,对你们严格是为你们好,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与芳姑姑,她自会回禀于我,切不可擅作主张,坏了司籍司的名声。”
“是。”婉儿算是听出来了,看来这六宫二十四司里各司之间明争暗斗,约束好辖下宫女对各位大人至关重要,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矛盾可以内部解决,如果捅出娄子,让别的部门看了笑话,那不能怪大人心狠手辣了。
“昨儿尚仪大人那边传来话,皇太后大寿设宴,六宫局需选些宫女前去帮忙助兴,我寻思着让你与矜儿同去,只不知你这身子骨?”司籍大人顿了许久,喝了口茶,才又缓缓地开口,说时不时地探询着望着她。
一听说可以出了这道门,即使不是出宫,也有些热闹可以瞧,婉儿心下自是十分的欢庆,当即应承道,“请姑姑放心,婉儿身体已无大恙,一定不会让姑姑失望的。”
司籍大人点点头,又补充道,“虽说你是大家闺秀,可毕竟宫里不同你那府上,且你又初来乍到,有许多礼仪还要抓紧学习,让芳姑姑多花些心思,你要用心学了去,到时候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贻笑了大方。”
婉儿连连点头称是,虽是最烦那些繁褥的礼节,但为了能出这门,自己也就忍忍了。
大人也不再罗嗦,挥挥手让她行了礼退出去了。
刚走没多久,就听得背后有人唤她,“李婉儿。”
她回头一看,正是矜儿。这丫头那日凶神恶煞般让老婆子打她手板一副恨不得将她打瘫了才甘心的模样,婉儿至今历历在目,再美的脸,一旦心扭曲了,那脸就没法再看了。因她是大人面前的红人,自己伤好后也就咬牙忍了,惹不起,总还是躲得起的,不曾想她倒主动打招呼。
“矜儿姐姐有事吩咐?”婉儿现在也懂得了宫里的那一套,不论大小,唤得比自己大总是没错的,对越是疏远的人,越是要客客气气。
“大人是要让你和我一起去助兴太后寿宴?”那矜儿鼻孔朝天,婉儿倒也懒得与她计较。
“是,还要请姐姐多关照。姐姐是宫里的老人的,不像婉儿刚入宫,有许多不周的地方,还望姐姐提点一二。”婉儿做了个揖,倒是让那矜儿挑不出半分错儿来。
“哼,知道自己是新人就好。还算你懂事。莫凡事都出着风头,那样没好下场。”那矜儿果真是毫不客气,婉儿看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姐姐说的极是。婉儿记下了,也请姐姐放心,婉儿自有分寸。”那声音如百莺啼转,听得人心里直酥痒,又见婉儿粲然一笑,宛若百花齐放,看得那矜儿都呆了,心里暗叹,这果真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大人让她这个新进宫的就出去撑场面。心里便又添了几分嫉恨,虽是眼下她还与自己无法相比,但保不定日后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婉儿明知她心中所想,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并不避讳她的嫉恨之心,相反,还要迎她激她。只因她以为,一个人若是对你存了恶意,不论你如何讨巧,也只是徒增嫌恶与欺侮。不如由得她去,或者再添一把,说不定还有契机扳回局面。人在妒忌心里下,总是容易做些蠢事,她等着这一天,相信这个矜儿会如她所愿的。
婉儿估计自己几辈子的勾心斗角的功力都花在这儿了,刚入宫还未一个月,就要多挖这许多心眼,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虽是累了些,但总比没命强。这宫里,她算是看出来了,你弱人欺,绝对符合弱肉强食的生物链规律,她可不想自己哪天被人用草席一卷,就直接扔到了郊外。
晚膳后,蝶儿借机来与她搭讪,婉儿很清楚她是想试探自己与大人之间谈了些什么,偏偏婉儿就是不想告诉她,多折磨她几日也是应该的,否则,自己那些日子受的苦,真是冤枉了。
见没打听出些什么,蝶儿讪讪地走了,倒是引起同屋嫦儿的好奇,“你们什么时候好上啦?”
“算不得好上,只是熟悉了些罢了。”
“我不喜欢她,又妖又作,走起路来那臀部都能扭下来。这儿又没男人,也不知风骚了给谁看。”嫦儿撇撇嘴。
婉儿好笑地听着她口没遮拦的话,回想蝶儿走路的姿态,倒真有几分像。但要是让嫦儿知道了她与小太监的事,是不是就不会认为没有男人看了,呃,虽然,那算不得男人。
“你这死妮子,说话也太直,小心让人听了去,白添人堵。”
“那可没办法,就是这个性格,改也改不了了。”嫦儿一脸的天真烂漫。
婉儿心里其实对嫦儿真还是困惑,不知她是聪明过头,还是极度单纯,也只是笑笑,不再搭话。
“大人今天留你说话,可是为了太后宴的事儿?”一直没有说话的娴儿开口问道。
自那次事件之后,婉儿对娴儿自是存了几分感激之情的,对她也增了些亲近感,“你倒是也知道此事?”
“嗯,宫里已经传开了,六宫局各司抽调宫女前去助兴。”
“真的吗?婉儿?你被选上了?”嫦儿倒是毫不掩饰她一脸的羡慕之情。
“是,大人让我与矜儿前往。”这事,估计明天全司都会知道了。婉儿无奈地耸耸肩,那矜儿警告她别出风头,但有些时候,还真是由不得你。
“你真是太幸运了,才来没多久就能享此殊荣,真是太羡慕你了。我早就说嘛,你是大家闺秀出身,又长得这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将来定是与我们不同的。婉儿,你呆在这里一定也只是暂时的,以后你做了娘娘,可一定要记着我们的好。”嫦儿一口气说了许多,婉儿听着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说的,自己在这里只是暂时的,这与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一致的。忧的是,她有这么夺目抢眼吗?若是在他处,未必是件坏事,但在这里,若果真如此,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眸光深潋地望了嫦儿一眼,转而换了轻快的神情噗嗤一笑,“你这妮子,怎么就娘娘了呢?这话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又要害我挨顿板子?”
嫦儿一听,心里也是一惊,连忙自掌嘴,“瞧我这没记性,没封嘴的,好婉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断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
婉儿淡淡一笑,忽地听到娴儿那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声,像是将这声儿吞进了肚里去了似的。
嫦儿朝婉儿挤挤眼,又用口型说着“表哥”二字,婉儿才明白,原来,娴儿是在为自己错过了出六宫局大门的机会,见不到心上人才会抑郁的。自己呢,自己会不会借这样的机会,能见到欧阳凌枫?他,不是说要入宫的么?
一想到这里,婉儿就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想着他那夜的温存,不禁嘴角微弯,眉目间竟不自觉地浮现柔情,雾气氤氲。
“啧啧,婉儿,你真美。”嫦儿在一旁看得痴了,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