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儿的心思似乎这才落到惠帝身上,毅然决然道:“陛下,万不可南迁,若是南迁,将京师拱手让人,您依旧不能安稳座上皇位。平南王不会放过您的,到时候,没了京师,并吞全国,对平南王来说,只是时间问题啊。”
倩儿说得义正言辞,吓得惠帝立刻就没了南迁的心思,忙问道:“那朕现在该怎么办啊。”
倩儿思忖片刻,问:“陛下,平南王以何名义造反的?”
“清君侧啊。”惠帝回道。
倩儿笑了,说:“那就派人问问平南王,陛下身边有哪些乱臣贼子。”
倩儿这么一说,惠帝以为是要和谈,愁道:“他都快打到洛阳城了,哪里还肯同朕和谈啊。”
“是么?若是陛下已然清君之侧,杀了那些乱臣贼子,而平南王却不退兵的话,那么到时候他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陛下传檄天下,必定可以令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倩儿的算盘说得稳当,惠帝闻言,自是万分欣喜,连忙挽住她的手称赞道:“皇后真是朕的福星啊。”
倩儿微微一笑,“倩儿谢过陛下。”转眼,却已是满目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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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二年,四月,惠帝大肆诛杀朝中大臣致使人心惶惶,朝野间一片凄风苦雨。
同年六月,平南王经荥阳南下,直逼洛阳,破城在即,而分派至各地的诸侯,至今无一人前来勤王。
惠帝失民心以至于此!
彼时的洛阳城,已是满城风雨,家家户户收拾行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凄惶,一向热闹非凡的洛阳市井,民生凋敝,再也不见昔日的辉煌。
昌德宫内殿,前方军情堪忧,平南王大军已是兵临城下,惠帝一时手足无措,急得焦头烂额。
“倩儿,这下完了,朕这下算是完了。”
倩儿倒是气定神闲,似乎对她来说,洛阳城的存亡根本算不得什么:“陛下,当今之计便是要保住洛阳城。”
“可是眼下朝中还有谁可启用啊?边将一半投降了平南王,派出去的又是几个饭桶,白白送了朕二十几万大军的性命。”
倩儿微微一笑,道:“平南王手底下的人大多是名将出生,派一般的将军自然是不能克敌制胜的。”
惠帝闻言,更是唉声叹气了:“朝中无人,朕能依靠谁守这洛阳城,守朕的江山?”
“陛下难道您忘了,陈创将军荥阳一战之后,可是已经回京了。”倩儿悠然说道。
惠帝想了想,眉头皱的更深了,怒道:“败军之将朕还用他做什么?”
“陛下就不想想,为何先帝杀了几乎当年与他起兵的所有武将而独独留下陈创一人?”
“莫非陈创有何过人之处?”
倩儿知道自己不必再解释下去,便道:“陛下,陈创既然是先帝留下的,必然是有他的深意的,现下朝中已无人可用,只能靠这陈创了。”倩儿见惠帝仍有些犹疑,又说:“陛下若还不信,不妨接见陈创,听他如何分析洛阳局势,问他该如何防守为好。”
惠帝听她如此说,才相信了几分,当即召见了陈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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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洛阳城迎来了一场雨,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洛阳城外几十里,北军大营。
一战方结,诸将正连同商讨破城之策。
“洛阳城门尚多,齐军为保万无一失,定然会对所有门都严防死守,若是我军集中兵力猛攻一门,加上神机营大炮,便是洛阳城再如何坚固,不出一月定然会攻克无疑!”狄岳手指地图说道。
十一思忖片刻,道:“粮草如何了?”
“够维持三军将士两个月吧。”张宽说道。
十一抿唇,道:“开通从荥阳的粮草补给线,务求粮草不断。”
狄岳微微皱眉,道:“王爷是担心一时半会儿攻不破这洛阳城?”
张宽若有所思,看了看十一,道:“王爷的意思怕是这洛阳城不可猛攻吧。”
帐外忽然一传令匆忙赶来,入得帐中,肃然跪地,道:“王爷,洛阳城全城百姓倾巢出动,人人皆兵!城中加强了一倍守将。”
狄岳闻言,这才明白过来。若是猛攻洛阳城便会失去民心,若是不攻,旷日持久,北军必然会撑不住。
“城中守将何人?”狄岳问道。
“惠帝已启用陈创。”来人禀告道。
“陈创?荥阳城一战败军之将,有啥了不起的?末将请做先锋,一举破了这洛阳城。”赵金凤拱手请战道。
杨彦冷哼一声,道:“赵将军莫不是要屠城?”
“只要城破,屠城又待怎地?”赵金凤回了一句。
张宽冷笑道:“屠城便会失了民心,我军现下根基不稳,到时候,若是诸侯联手进京勤王,我军腹背受敌,别说是洛阳了,就算是蓟州恐怕也保不住。”
赵金凤一早就不满这个总是指手画脚的文臣,哼哼道:“那就叫咱大家伙儿在这儿等着?不攻城,不作战,等先生把城池给咱们变出来?”
十一看了他一眼,道:“赵将军切勿造次!”
赵金凤这才收敛了些,嘟囔道:“军师畏首畏尾的,末将不服!他厉害,他怎么不说说破城之策?”
吴蔚似是也有些意气,便道:“不知军师有何计策?”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等’。”
此言一出,众皆一惊。
狄岳微微皱眉,道:“除了等,我军或可做些别的以扰乱齐军阵营。”
众将听闻狄岳也颇有些同意之色,这才缓和了过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平南王,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道:“传我令,即日全军坚守不出。另,张宽起草檄文,抄写一万份,命鸢筝营连夜将檄文散发至洛阳城中。”略一停顿,看了眼狄岳,道:“粮草方面,荥阳会源源不断运输过来。至于攻城,便如将军部署,时间足够,狄将军可先准备着。”
诸将闻言,应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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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攻城了,是么?”织锦目不转睛地看着飞往洛阳城的鸢筝,问道。
十一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道:“还要等些日子放才攻城,洛阳城破而今只是时间问题了。”
“你一定要攻破洛阳城,坐拥天下么?”她侧过脸来,看着他的侧脸,企图从他目中读出一丝迟疑。
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看着那不远处的城池,道:“我已无退路。”他垂眸,望着她,双手便覆上了她的腹部,道:“不日之后我便会攻破洛阳城,到时候,所有伤害过你还有孩子的人,我都将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止不住一阵咳嗽,依偎在他胸膛,面色苍白如纸,连日来,身子越来越差。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地健康一些,原本不喜欢的脂粉也都用了上去,可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要你随我奔波劳累,辛苦你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她微微张了张口,脸色苍白的吓人,说:“十一,对不起。”孩子的事情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对不起他,没能保住他们的孩子。
她不等他开口,便就说到:“那天在苦海崖畔,我准备好了一切,不想再拖累你,所以叫陈王帮忙,让我离开。我以为自己能料想到一切,以为你会渐渐把我给忘了,甚至以为这是我做的对你最不自私的决定,可是……就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让我有了孩子……”她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微弱,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可终究掩盖不住满身的虚弱,“是因为我当初的软弱,孩子才没的。我该找到你才是,不该躲起来。因为我当初的软弱。”
“我不准你这么说,已经过去了不是么,这种事情谁能料到呢。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织锦。”
他这话是安慰,可事实上,他看得出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要孩子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叫她怎么相信?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眼里的不信,连忙说:“我们还有丝言,你若喜欢,我们还可以再过继几个孩子。”
她望着他,目中渐渐有了泪光,满是不忍。他为她做的太多了,她却报答不起。
“十一,能不能答应我,等我走后,就一年,一年之内心里面就记着我一个人,等过了这一年,再娶别的女人,好不好?”
他一怔,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她说让他等他一年时间,看起来是她自私了,可他明白,她是不想他一辈子都活在对她的回忆之中。
他明白她的苦心,也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却仍是颔首,甚至企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织锦,我们定然会白头偕老的。若是……若是当真如你所说,一年之后,我便续弦。”
她望着他,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样就好,这样她就能安心一些了。
可是就在她当年手机上看到的那一页《宣武帝旧事》之后,便就有这样的记载:“帝,年少成名,超凡卓绝,惠帝元年纳宋氏为妃。宋氏清丽温婉,为帝所爱,后一年,宋氏过世,帝自此再未纳妃。
“后,帝幸洛阳旧宅,千骑万骑驻于平安坊外,帝独一人进宅,良久方出。
“中尉王畅因问其故,帝默然良久,叹曰:原道故人在此也。”
明月如霜。
“能不能找个时间陪我去一趟蓟州?你说过,清秋时节,燕山有长空鹤唳。我很想去看看呢。”
他微微一怔,当年在上容城说的一句,她竟至今未忘,“等洛阳城破,便带你去蓟州。”
很是温和的语气,她听了心里面不知怎的,却是一阵寒寂,但愿她能等到那天,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