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握紧她的手,看着不远处那袁君孺,不言一语。
无需多言,仅就这个动作,袁君孺就明白了一切。
她跟平南王……
她生死相随,较之三年前对他,关心之情,关切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自摄政南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气急败坏,回过头去,似乎不打算再多浪费一句话,冷声下令道:“全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那平南王也……”
“杀了他!”
“那女子……”
“谁敢伤她?”袁君孺说完,转身离开。
这时候,包围圈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厮杀之声,伴随着一声炮响。
袁君孺察觉有异,忽然停下步伐,很快有一将士捂着被大炮炸开的断臂连滚带爬跑至跟前,“将军,马元忠率军出城偷袭我军,现有一众齐军正往此处赶来!”
副将闻言,提议道:“将军,齐军来势汹汹,且大营空虚,若被敌军直捣黄龙,后果不堪设想啊。”
袁君孺一呆,只是一瞬,旋即下令道:“吩咐下去,避开马元忠军队,全进开进,务必全歼平南王一干人等!”
王崇的发来的书信他还没有忘记,平南王走后命令马元忠死守城池,就算马元忠敢突袭,也不会有多大规模。
“将军……”
“我意已决,还愣着干什么?”袁君孺说完,亲自披甲,督导三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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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之战,是织锦第一次亲身经历的一场战争,脱离课本,脱离各种史书,看见了战争的血腥还有残忍。
而这一次,同样尸横遍野,同样血流漂橹,她看见的却是壮士断腕的勇气还有面临绝境的慷慨从容,壮怀激烈。
此战,一直持续到了太阳高高升起的那一刻,随着霞光普照万物,丛林之中再没有一丝刀戈相击之声。因为在那个时候,被百越军团团围住的骁骑营部队,他们看见,百越溃不成军,四散而逃,我军队伍已冲了进来。
马元忠军队到的时候,平南王精疲力尽,单手握着剑柄,支撑在地上。
向来以精悍建勇著称的马元忠竟滚鞍下马,叩首在地,起来时候已是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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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马元忠站在平南王屋外,凝神许久,方才离开。而就在转身之际,却忽然看见方才离去的众将,竞都不约而同去而复返。
在场的大多是武夫,如此偷偷摸摸,着实有些尴尬。一时间,无人作声。
向来爽朗的赵金凤,此刻也不由红着脸,待到行至马元忠面前,看了看身旁的将领们,才闷声说道:“咱大家伙不放心王爷,就来看看。”
马元忠看着这帮人,眉宇间露出一丝担忧,旋即爽朗笑了,说:“赵将军也有这般小媳妇模样?马某可真是开眼界了。”
赵金凤闻言,立刻满脸通红,正要与他理论,后将军吴蔚拦住了他,笑道:“马将军这么说那咱大家伙儿可都成小媳妇儿了?”
马元忠笑而不语。
“这次王爷以自己作为诱饵深入敌军,把敌军主力部队都吸引了过去,若非如此,末将等怎会轻而易举就打了敌军大营一个措手不及,而马将军又怎能一举歼灭敌军主力。而今王爷伤势严重,末将等,都担心得紧呐。”车骑都尉杨彦叹息道。
“你这会儿倒担心起王爷了?谁昨日说王爷是色迷心窍,不顾大义的?”赵金凤嘲讽道。
杨彦一怔,辩解道:“若是马将军早些告诉我,我也不至于错怪王爷了。”
吴蔚哼了一声,道:“那就能错怪织锦姑娘了?祸国殃民,红颜祸水,杨都尉骂起人来当真是满腹经纶,一点不亚于孟老夫子。”
“我……”杨彦是军中少有的儒将,而今见吴蔚骂他自己竟牵连到孟子,如何能不气愤,可又自知理亏,一时语塞,便索性不说话了。
马元忠笑着和稀泥说:“吴将军莫逞一时口快,可别弄得日后整天都得提防杨彦的长矛。”
杨彦问了句:“不过,这织锦姑娘现在如何了?”
“织锦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加上箭伤未愈,尚未苏醒。”马元忠说。
“这箭伤是为了王爷,此次识破王崇计谋也是靠她,姑娘对王爷情深义重啊。”杨彦叹了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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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难得有阳光明媚,透过窗纱照了进来,温暖如絮。
织锦比他醒来的早,刚醒便不顾自己身子虚弱,去看他。
他此前为了便于指挥督导以备不测,住在离议事堂不远的地方,受伤过后,敬轩念及城内稳当便自作主张安置他在城中养伤,距离她不过一条甬道的距离。
很近,很急,也就走得很快。
“织锦姑娘来了?”诸将见织锦过来了,纷纷拍拍灰,从台阶上站起来。
自从十一昏迷以来,诸将便每日午时,在此看守。
“你们……”织锦笑了笑,大概明白了什么,问:“他还没醒么?”
“没呢。”
“我去看看他。”
“欸,姑娘,你还受着伤,自己也需要静养,你放心,有我们在这儿,保管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赵金凤拍着胸脯说道。
马元忠瞪了他一眼。
织锦苍白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说:“你的好心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说着,她推开了门,走进去。
“走吧。”马元忠说了句。
赵金凤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吴蔚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就你能说,走吧。”
杨彦经过他时,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浓情蜜语,你听得懂么?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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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是关着的,风便透不进来。
他就那么合着眼睛,沉沉地睡着。
她在他床头坐下,手不自主地靠在他的额头上。
棱角分明,眉宇间气宇轩昂,一股子的英气。
他从小就好看的很,大了以后,更是让人不敢逼视。
眉头依旧习惯性地皱着,他似乎在梦中也有不少的烦心事,她用拇指抚摸在他的眉间,企图让它舒展看来,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竟就真的渐渐被她抚平。
舒展眉头,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她笑了下,看着不远处,目光柔和,“我曾经听到过一件事,新西兰登山家希拉里在登上珠穆朗玛峰之后,有人会问他一个问题,说:‘你为什么要攀登珠穆朗玛峰?’他起初不理会,被逼问得急,才说了句:‘因为它就在那里’。”
“那天当得知你是平南王的时候,我很难受,难受到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逃避。当初不应该出来金顶寺,不该再跟你见面,因为明知道自己会不由自主朝着那个方向,向你迈进。
“在被袁君孺带走的时候,我曾想,如果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不就可以避免看见那个,我不能改变,而你又不可能扭转的未来了?可是同样地,我知道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离开能怎样?离开之后还是忍不住会牵挂,会牵挂就会总想着要知道一些事情。我想,你对于我,就像是珠穆朗玛峰之于希拉里吧,因为你就在那里,所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靠近。
“很酸是不是?”她笑了下,说:“从没想过这辈子自己还有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也许因为你听不见这些自言自语。听不见的好,听不见就能一直这样下去,不必承认,也不会有麻烦随之而来。
“你还是十一,而我会看着你娶妻生子,而后,登上那个位子。”
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的眉间有一丝哀愁漫上来。
门被打开,正月的阳光,无比温暖,而此刻,躺在床上那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人,梦境中的,正眼睁睁地那个女孩儿越走越远。
他在当天晚上醒来,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她始终面带微笑,听他说话,不时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自己很好。
他察觉到她有一丝不对劲,他想她或许需要静一静,因为袁君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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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
这个时候,距离敬帝所说的一个月期限已经过去了八天。
上容城坚守不出,已有八天。
而不远处,百越军没有一丝紊乱的迹象,粮草正源源不断从寿春方向沿着颍水运过来,似乎打算跟齐军彻底耗下去。
上容城粮草能维持一个月的样子,可是如果算上陛下的一月之期,那就悬了。
况且一直坚守不出,耗费敌人力量,眼下见敌人没有要退缩或者扣城的迹象,诸将都不耐烦,纷纷向平南王请战。
“王爷,这百越军就没有要撤退的迹象,还送来了战书,要不您就让末将去打一仗,试试敌军虚实。”赵金凤请战道。
“是啊,王爷,这大家伙儿没仗打,可都憋着难受。”吴蔚嚷道。
一向沉稳的杨彦倒没跟着起哄,问道:“王爷可有想到破敌之策?陛下的一月之期可是平乱百越而非仅仅守住这上容城啊。”
十一替自己倒了杯茶,将战书搁置一旁,看了看马元忠,说:“马将军的意思呢?”
“末将以为,坚守不出固然可以消耗敌军物资,可是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从寿春运过去,而我军并无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