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此时,距离大婚还有七日。
萧王府中婚事已经筹办地差不多了。
桌上是宫里送来的嫁衣还有凤冠霞帔。潇湘小筑,她以手抚琴,一曲《长相思》过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后起身,将那把十三弦筝捧至胸前。
忽然一声巨响,伴着余音幽咽,十三弦筝铿然粉碎。
筝断之声犹在耳边,巨石断筝之处,只剩片片残骸诉说陈年往事。
不远处,十一长身而立,此情此景,一一映入眼帘。
“殿下,是否要通报小姐一声?”一旁侍女问道。
十一摆手,“不必。”
九月,池畔合欢已经凋零。
织锦见是十一,不知何时,在他面前,自己竟也显得拘谨起来,“你怎么来了?”
“太后念及你我之间颇有交情,你出嫁在即,便命我来萧王府看看你。”他淡然回答。
他看了眼断筝,俯下身子将那碎片一一捡起。
“我现在很好。”她说了句,将桌上的杯子翻开,替他倒了杯茶。
他见她如此,忽然笑了笑,将断筝放至桌上,说:“今日,不饮茶。”
“不饮茶?”织锦微微有些惊讶。
“今日喝酒,一醉方休。”合欢树下,十一朗声说道。
她记得,他不会饮酒,且从不饮酒。
织锦先是一怔,而后笑了。
眼前这男子身姿伟岸,超然卓群。不知不觉,当年被她称为孩子的小十一,竟然也长这般大了。
她报以一笑,长长叹了口气,说:“那就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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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树下,推杯换盏,他第一次饮酒,终是不敌她,早早醉倒,不省人事。
他难得这么放纵,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织锦倒了杯茶,递给他。
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抿了一口,说:“我失态了。”
织锦微微摇头,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将他手上的杯子拿过去,转过身,说:“你长这么大估计都没看过洛阳的繁华吧,趁着天还不算太晚,我带你去看看?”
十一嘴角微微勾起,颔首一笑。
她拿来面纱,戴在脸上。身侧,是十一。
洛阳城外,灯火通明。
他们从王府出来,一路无言。直至人声鼎沸之处,人海如潮,他们不由被挤在一起,双手触及到对方之时,她忽然像触电一般旋即弹开来,而他将她护在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终于,人流过去,这番纠缠下来,织锦忽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这点,连忙松手,说:“洛阳比我想象的要繁华的多。”
“是啊,不过最盛大的那天应该要数元宵节,正月十五……”她说着,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寂寥,勉强笑了笑,看向十一,说:“那天,我见过,比现在还要繁华。”
十一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织锦见他默然,故意皱眉,说:“人很多,你要是丢了我可不会派王府护卫去找你。所以……”她说着,伸出手来,脸上是淡然微笑。
十一一怔,心中一阵触动,旋即,拉住了她的手。
她和他行走在洛阳街头,像是一年前,和袁君孺时一般。她的脑海里不断有那些片段闪现,心思不在洛阳繁华,不过是些回忆罢了。而十一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这点,他眼中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惊讶还有惊喜。
他自小浸泡在皇宫之中,见到的无非就是各种斗争罢了,皇帝与大臣之间,后宫妃嫔之间,百官之间,一切的一切,教会他的只是谨言慎行和明哲保身。平常人家的欢笑,对他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而关于帝国的繁华之处,除了那些惯于拍马屁的大臣们上书称赞以外,他无从知晓。
而今洛阳街头——
——酒肆茶楼,秦楼楚馆,梅花飘香,吆喝不断。
这就是洛阳,生他养他的城市,直到今日,他才看见它真正的繁华。
“公子,买朵花吧。”一女子拦在他面前,手举各色花卉。
十一看了看织锦,正犹豫着,便听见那女子说:“我见这位姑娘清秀的很,便买朵木槿送她吧。”
十一凝眉,便拿了一枝木槿。
“姑娘能有这样一位良人,真是好福气。”卖花女说着,满是羡慕地看了看织锦。
织锦手里正拿着那朵木槿,不由目光一滞。十一闻言,似乎也颇为尴尬。
织锦却只是淡然一笑,说:“花很好看。”她送至鼻尖闻了闻,说:“应该是新摘的,谢谢你,十一。”
他不禁苦笑: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拘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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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寂静之处,她和他并肩坐在高处,望着不远处冉冉升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片绚烂。
过了八月,天就渐渐凉了下来。
更深露重,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织锦微微一怔,说:“我自己来。”她说着,手指触及到他的,顿了顿,说:“今天玩的尽兴么?”
他微微皱眉,缩回手指,搁在膝上,说:“帝都泱泱,今日,着实见识了一番。”
她颔首,笑了笑,说:“那应该谢谢我,不是么?”
她说着,转过头来,面对着他。
十一显然有些吃惊。
她微微皱眉,带着点思忖,说:“一句‘谢谢’就算了,太轻。”她说着便看了看他,他倒是一脸认真的模样。
织锦抿唇,目光温柔,定定看着他,须臾,才说:“以后每年你生日的那天,不要去昭明殿,好么?”她见他不回应,目中露出一丝焦急,便又说道:“你不能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叫人为你担心。”
她会为他担心?只这一句便就够了。
织锦没有多等,须臾,她听到了他的回答:“好。”
这一句,百转千回,到她耳边汇成一句允诺。
她欣然,转过脸去:这样,她就放心了。
当年金华殿外,敬轩只说那日是十一生日,一到他生日那天,他便会去昭明殿,因为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而她不知道的是,每年那日,不止是十一出生的日子,还是他母亲去世的那天。
——他的生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这句话,直到多年之后,她才从他口中得知。
忽然“嘭”的一声,天上似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便是满天金光璀璨。
烟火映着他的脸,有一丝落寞浮现,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织锦,张了张口,说道:“织锦,你若不想嫁与太子,那便不嫁。”
她一怔,以为他在说胡话,“陛下已经下旨了,我就是不想,也不得不嫁。”
十一抿唇,沉声说道:“如果我有办法呢?”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丝危急,说:“不要费心了,你是对的,我不能连累父亲还有太子,如果不嫁,那他们也会跟着受罚。”
嫁过去之后呢?
嫁过去之后,不会连累萧王,不会连累太子,是不是意味着她到时候就可以解脱了?
他不敢想象,只是说了一句:“你若不想,那便不必。”
织锦只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