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匆匆赶到宜春苑的时候,适逢皇后大怒。画师纷纷跪地,众妃嫔概不做声。
太子见她来了,连忙向她招手。
织锦小心翼翼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画师有心谄媚,便故意将母后画像润色极佳,而将许妃画得毫无姿色。”太子小声说道。
织锦微微点头,瞄了眼那画像,再看那许妃,见皇后如此礼遇,面露羞愧之色,很快上前说道:“姐姐费心了,全是那画师技艺不精,致使姐姐动怒,当真该罚。”
皇后闻言,渐渐宽了心,便问道:“那依妹妹看,该当如何?”
许妃想了想,说:“姐姐是后宫之主,该由姐姐定夺才是。”
织锦皱了下眉,心中暗暗思忖:不知道许妃是一个草包还是真的有点聪明。
画师见皇后大怒,也没主意,连声喊道:“皇后恕罪。”
“你们这些个人,谄媚之术见长,技艺钻研倒是荒废怠慢,本末倒置,本宫留你们何用?”皇后说完,一摆手,便立刻有几个公公上前,将这些个人全部拖下去。
画纸被扔了一地,皇后一脸的烦躁,看向许妃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满面春风。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许妃,低下头来,再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
“再找一批画师来。”皇后下令道。
这时候,太子忽然站出来,作揖说:“母后,至于这画师,儿臣倒有一人选。”
“哦?”这太子一向不作为,这会儿倒是毛遂自荐,皇后来了兴趣,看向太子,问道:“皇儿想举荐何人啊?”
太子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儿臣要举荐的正是十一弟。”
织锦不由睁大眼睛,看向太子。
太子见皇后采纳了他的意见,脸上毫不掩饰露出得意的笑,看了看织锦,说:“放心,十一弟的水墨丹青我看过,宫廷内,当属第一。”
织锦无奈兼无语。他是真看不懂还是装的呀?皇后明显是要给许妃来个下马威,就算请再好的画师也没用。把十一叫过来,明显是会害他挨批的。
织锦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向皇后行礼,说道:“织锦以为此举不妥,十一殿下毕竟是个皇子,行画师之职怕有所不当;再者说,十一殿下的画许是太子一人见过,太子觉得好便当是宫廷之内的头等画作,若是不符合众人审美,到时候再请画师前来,岂不是耽误了大家时间?”
皇后微微皱眉,笑了笑,说:“无妨,十一皇儿素来学艺精湛,算来本宫也有段日子没去看望他了,便趁此机会见见他,看看皇儿近来有无怠慢。”
皇后说完,不再看织锦,旋即吩咐道:“来人,去把十一殿下请过来。”
皇后已经下令了,织锦也不便多言。
很快又宫女将案上笔墨纸砚收拾完毕,微风吹来,画纸旋即被吹得七零八落。宫女们便更是加快收拾,织锦见有一张画落到脚下,便欲弯腰去捡,手刚刚触及到画像,画像便忽然被人拿走,她愣怔间,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男人身穿甲胄,正将手上的画像叠在一起。织锦抬首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阳光晴好,他逆着光,正对着她。
三月,柳絮随风而来。
他似乎也有些怔,看着织锦,须臾才移开视线,转而行至皇后身旁。
“何事?”
甲士拱手,回道:“宫中近日来多有盗窃之事发生,中郎将命臣等前来询问皇后宫中是否有此类事发生。”
皇后闻言,面容稍稍舒展,微笑道:“陛下费心了。本宫宫里无事,你们可以下去了。”
甲士闻言,再次拱手,很快离开。
可不知怎的,织锦的目光却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仍停留在那男人身上。
那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她说不明白的味道,像是春日阳光下的芳草,又像是冬日冰雪中的梅香,坚毅凛冽而又温和阳光。
那个人似乎是她这二十多年来心底深处,一直存在着的一个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经过这么多年来的雕琢,她渐渐明晰了那个人身上所有的特质。而当那男人突然出现的时候,她知道,一直在她心里的那个模糊的脸庞,就是他。
他叫袁君孺,是她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刻骨铭心而又惨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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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来的时候,风渐渐停下,皇后很快下令,十一并未拒绝,只是在经过织锦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然后向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的桌案方向走去。
十一气定神闲,将毛笔从笔筒里拿了出来,微微蘸了蘸墨水。
笔尖触地,只见他时而挥毫泼墨,时而细细点染,嘴唇微抿,眉头依旧习惯性微微皱起。
风乍起,他自岿然不动,心无旁骛,似这天地之间,别无他物。
昨日一袭白衣似乎尚在眼前,她望着十一,目光凝滞,忽然笑了笑,暗念:“朱颜玉貌,眉目疏朗”,这偌大的皇宫里面,似乎也就只有十一一人当的起这两句。
多年后,当她行踏在洛阳街头,繁华之处,而彼时他已名满天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当年那句,她是错了——
——别说是这皇宫,便是放眼天下,当今之世,怕也无一人堪与十一相比。
而这些久居深宫的女人对这点似乎比织锦更为明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紧紧定在十一身上,她们似乎这才察觉到这一向为人所轻慢的十一殿下,竟是如此一个风华卓绝的人物。
十一显然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只安心作画,其余的,并不在他思考的范围之内。
许妃过后便就轮到织锦。那些已经画毕的妃嫔们此刻皆不由围了过来,口中满是赞叹溢美之词。
周围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
十一并不理会,有宫人研墨,他便重又拿了张纸。
织锦已经坐定,他便自然抬头看了过去。
她今日穿的是杏黄色的衣服,望着十一,像往常一样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百花丛中坐定便就并不显得怎么起眼。
笔杆已经被捂热,他待要下笔,却迟迟未动。一些围绕在他身旁的妃嫔们见状不由疑惑起来。
他踌躇间,忽然想到那日在九州池畔,略一思忖,便落笔作画。
不似方才临摹嫔妃之时,他抬头并不怎么频繁,每每抬头便很快将织锦模样记下,眉眼,嘴角,双颊,轮廓,他细细想来,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在他脑海中便存有这样一幅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