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合一境的武人,一个是说书人。
前者坐在后面,后者坐在前面。
一木桌,一把折扇,惊堂木一拍,高亢且磁性的声音响彻酒楼内外。
“压言诸位。“
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弭。
“各位看官,方才说道。
“这杨斐一记龙抬头直袭云熙的项上人头,却再次被那宛若铺天盖地的火凤挡住,那杆银色蟠龙枪被白色匹练压的是,摇摇欲折……
“就在这时!”
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紧要关头还时不时来了个大喘气,直把下面的看官吊的是抓耳挠腮,恨不得扯着他的衣领让其赶紧说出来。
此情此景,仿佛刚才卢太守的声音就没传过来般,这场比试还留在说书先生的嘴里,这被打乱的节奏又重新回到了这位先生的手里,可见其功力高深。
要说……
这位说书先生为何看似一点武道修为全无,却能说得这般通透,仿佛比试时他人就站在擂台下一般。
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深咯。
普通茶楼的说书先生一般接到这飞鸽传书,摊开来一看,基本上也是一团雾水。
为何?
身在古代又是尚武之风浓郁的幽州,识字和表达能力出色的又有几人?
合一境武者的交手,瞬息之间便是好几轮杀招,哪怕是叫个换髓阶段的武人在那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者的境界犹如天堑。
一些招式、反应的妙处更是看都看不懂,往往飞来的传书,里面写的都是一团火焰升腾起来,对面又是一条白龙猛然扑起,描述是差到极点。
这时候就很考验一个说书人的基本素养了。
吹牛。
不仅要吹得合理,还要吹得有声有色。
总不能人家抬手一道冲天火焰,到你这里成一道冲天的水浪吧?
可对于武状元酒楼来说,那可就不一样了。
官府专门安排三个合一境的武者在这里解说其中妙处,详细描绘交手过程,然后再由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虽然这三位的实力也不咋地,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安排到酒楼里当解说,可就算如此,人家的眼力劲是在那的呀!
想一想。
三个合一境武者的解说加个说书人,这场景这对话能不精彩吗?
精彩!
当然能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进入武状元酒楼里的人家,非富即贵,单说这入门费就高达二十两银子,座位、吃食、茶水比往常来说贵上了至少百倍之多,且楼层越往上,这座位的钱也就越高。
三楼的一个座位就要五百两银子,靠窗户的至少二千两银子起步。
尽管要价极高,但还是人满为患,挤得是满满当当。
就在这三楼的一处角落,一面容俊朗的青年与一位双鬓苍白的中年男人相对而坐。
“师弟输得不冤。”
“哼~”
那中年男人嘴里闷哼一声,冷声道:“前半段竟给我丢人了。”
吴国富笑了笑,伸手给师父倒上了一杯热茶,再亲手剥了几个花生放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
他的师父潼关就是这么个性子,嘴上冷嘲热讽,心里属他最关心弟子了,说话也是如此。
杨斐前半段的比试确实不尽如人意,潼关也是这般说道的,可是他没说后半段的发挥也确实让他感觉到满意。
“还以为能给我争口气呢,结果连上党都没走出去。”
潼关筷子一夹,花生入口,再抿一口温酒,这般舒适劲让他也不由眯了眯眼。
“那个叫云熙的,他的炁有点特别……”吴国富迟疑道:“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到过,这一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的实力确实不弱,一招一式间很有大家风范,应该是某个世家的子弟吧。“
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狂风骤雨一般的交锋让人目不暇接,可对于潼关师徒俩来说也就是一般般的水准。
吴国富抬眸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擂台。
那里,天色明朗。
这里,风雪肆虐。
仅仅相隔数百米的距离便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景观。
那种火焰,他是真的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可时间的间隔太过久远,一时间还真办法想起来。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交手,保准能让他想起来。
南离之火!
只有姬家人才有资格施展的火焰。
毕竟曾经作为幽州武状元的他,也曾千里迢迢地赶去神都参加武举的。
“一会你把这个带给你师弟……”
潼关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推给了吴国富,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头:“还以为我的弟子又能在幽州的武举上打败姜家那一群小兔崽子给我长长脸呢……”
一听这话,吴国富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但随即又死死紧抿住。
”行了,我走了。“
”师父……这次还留在幽州多长时间?“
潼关看了一眼自己最骄傲满意的弟子,想了一想还是说道:“明镜司那边有点事情……短时间内还是留在幽州不走的。”
“对了……你别跟你师弟说我回来了,省得让我丢脸。”
“好嘞,师父。”
吴国富眨了眨眼睛,笑道。
“哼!”
只留下一声冷哼,潼关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吴国富攥紧了手里的瓷瓶,扔下银子,起身下楼,矫健修长的身影融入茫茫人海。
……
……
一轮红日渐渐落下山头。
街道上,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然不见踪影,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贩准备收拾摊子回家了。
比试一过,热情也就逐渐消退下来,再加上天气渐冷,普通人家没有什么事还是不太愿意出门的,还不如在家里干点活计。
李羡穿着一身常服走在长街上,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和一坛酒,里面装的都是些下酒菜,唯独这酒,可就有名堂了。
猴儿酒!
这得多亏对李昭那边有刑山这个爱财如命的总捕头帮忙,很快就把这个业务重新了做起来。从此那独属于雁门村的业务就转由李昭接手了。
就在拐入一个小巷时,李羡驻足了一下,扭头看向前方一处酒家的墙角,黑暗的角落里有三个小人紧抱在一块,稚嫩的脸庞已经被冻得青紫色,死了。
随后便迈步走了进去,行至不过二百米的距离。
他来到了一处小院子外,灯笼里微弱的灯火倒映出高大的身影,
他眼神狐疑了一下,左顾右盼后再三确认是这里没错,便上前敲响了院门。
“嗒……嗒……嗒……”
“谁呀……”
院子里一道女声传了出来,还没等李羡回话,院门便嘎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相貌端庄的妇人裹着厚实的冬衣探出了脑袋,结果一看只瞧见了李羡的胸膛,顿时“哎呀”了一声,吓了一跳。
紧接着。
“夫人……夫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院子里又响起一道急切的男声。
于主薄气势汹汹拿着菜刀就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擀面杖紧随其后,
结果探着门缝一瞧,便见一脸尴尬,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李羡,顿时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还真是一出乌龙。
屋内。
于氏一脸歉意地看向李羡,止不住的连声抱歉。
“嫂子,受不起……受不起……这事还真是小弟的错。”李羡连忙急摆手。“这也怪我,事先没跟于大哥说我要来。”
“多大点事,你们俩还真是……”
“好啦,你先回屋吧,我跟小羡还有事情要说。”于海一脸笑意地看着,拍了拍夫人的手臂。
“那……那我先回去了。”
于氏安下了心神,行了万福便径直走出了屋子。
房门被轻轻关上。
李羡不免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瞧你那样。”
于海倏地耸了下鼻翼,目光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看向李羡手里的木盒,笑道:“哟,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还知道自备酒菜。
“小羡你的觉悟不低呐。”
“今日唐突上门,是小羡的不是……我自罚三杯。”
李羡笑了笑,从木盒里掏出热气腾腾的肉菜,还有精心准备的猴儿酒。酒杯都自备好了,先是给于海满上一杯,而后自己连饮三杯。
酒杯很普通,唯独这酒……妙不可言。
于海先是嗅了嗅,浅抿了一口,面容一下子舒缓了下来,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于大哥,这可是正宗的猴儿酒。”
”行啦……别拐弯抹角了,这酒呢……可以不急着喝,先把你这事处理完了。”于海夹了块猪头肉放到嘴里嚼了嚼,抬眼看了一眼李羡,笑道:“咱们这酒呐,方才喝的舒心。”
李羡不好意思笑了笑,便正色道:“既是如此,小羡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过来还真是有事想要向于大哥打听打听。”
“你是想问江儒查的那个案子吧。”于海眯了眯眼。
“还真是瞒不过于大哥。“
于海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酒杯上的浅蓝色的花纹。
李羡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
不帮江儒解决掉他的心结,两人之间的关系永远只会留在“浅尝辄止”的地步,同富贵容易,共患难,难呀!
为此想要了解这件案子的发展,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来找于海了。
过了好一会。
“这事呀,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牵扯得很深。”
语气里,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