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往前院正堂走去。
一路无言。
虽说明镜司占地面积不小,但架不住两人的武道修为在那,没过一会就来到了正堂。
江儒依旧跪在那里,闭着眼睛,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他睡着了。当李羡两人走进来时,他便睁开了双眸,眼神很平静,就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民江儒,见过二五百主,见过沈大人。”
沈浪,他是明镜司新一任负责刑审的官员。
对!
江儒被罢免之后,他就上位了。
而他上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审讯自己曾经的新上司,所以沈浪心里还是颇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跟江儒共事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说实话他还挺为自己的新上司感觉到可悲又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敬畏。
毕竟能为自己死去的妻儿做到这份上,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感觉到欣慰吧。
这时候,李羡竟还有点拘谨。
严格来说,这算是他第二次负责审讯这门技术活,还记得第一次他是在原野县的时候,当时还是帮助徐明出场子解围。
花小梨,种子!
涂君嘛。
“二五百主,您坐。”
沈浪朝着上首的位置一指,自己则坐在了侧首的桌子旁。
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记录诉述过程以及帮助这位二五百主把这件案子搞清楚。
至于为什么一个山字营的二五百主会跑到明镜司这里负责审讯。
对此,沈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丝毫的不妥,因为这道命令是于主薄下的,那不就是等同于卢太守亲自下的命令。
作为军政一把手且且掌管上党十余年的卢广信,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在上党,老卢的话还真的比圣旨好使多了。
说实话,沈浪能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关系的,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他了解一点,但不深!
他心里还是有只好奇的猫!
而且。
红苑楼的花魁,琼丹姑娘。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被几个柳宿的部众押出了明镜司!
啧啧啧……柳宿这一部,可是专门负责审讯犯人的,进去的可就没从来没有活的走出来过。
毕竟真要论审讯的手段,还是那一群变态更为熟练。
更何况在卢广信的手下,明镜司跟司天监,除了需要保持那一点神秘感,其实业务上的往来可以说是相当的频繁了。
言归正传。
沈浪看了一眼李羡,咳了两声,正声道:“那么江儒,你可以把事情的经过说一说了。”
江儒抬起头,用余光看了李羡一眼。
他还没换过衣服,可以看见他腹部的伤势,只是接受了简单的治疗,泛着赤红色的表皮皱巴巴的挤在一块,这是被赤焰烧灼过后的皮肤。
江大人是从倒夜香那里直接被押送到了明镜司,交代完一切后,他就跪在这里等着人来了。
李羡同样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其实李羡心里明白,他的事情本不应该这么简单的处理过去,哪怕这次他在老卢那有功无过,但是战斗是由他打响的,这一点很容易被拿出来大作文章。
这其中的关键点应该出自云熙那,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能耐这么大,直接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所以李羡就直接了当朝着江儒质问道:“今夜的事情……怕是由江大人一手搞得出来的吧?”
此言一出,江儒平静的脸色微微有一点点变化,有些愤慨,有些无辜,有些冤枉。
这演技,拿到前世直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都!
李羡读懂了他的微表情。
我很无辜啊……我也很生气呀!
“将军,大人,冤枉呀……”
噗嗤~
沈浪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见到两人朝着他看过来,连忙低头拿起毛笔,装模作样地认真记录起来。
他之所以会忍不住发笑,就是因为这句台词太好笑了,或者说出这一句话的人太好笑了!
平常都是江儒坐在这个位置上,然后由台下的犯人大喊:大人,我冤枉呀。
想不到江大人还有这一天。
啪~
李羡也按照正常流程,怒拍惊堂木,低声喝道:“冤枉?你说本将冤枉你?”
“今夜本将亲眼看见你带着琼丹姑娘走出红苑楼,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江儒如同傻了一般,就仿佛被五雷轰顶的那种震撼,嘴唇嗫喏了两下,语气里竟忍不住带上了强烈的愤恨:“将军,实在是冤枉呀。”
“在下自幼熟读圣贤书,更是将大晋的律法熟记于心,当做毕生的准则。”
“呵……”
李羡轻笑了一声:“那你说说,本将是怎么冤枉你的。”
“是这样的……”
故事,渐渐拐入了另一个编制好的谎言里。
“自从我赋闲在家后,一直在家中为妻儿守灵,顺便陪伴我家沁儿,也就是我女儿。”
“可是今天有些特别。
“我的同窗好友,叶同知,他是儒家子弟,知道我妻儿逝世的消息,特意赶来了上党。
“我与他多年未见,家中还是守灵期间,他便来府上祭拜。我们俩不由多说了一些心里话,悲从心来,在家中有些不方便,我们俩就在府外的一个摊子里,要了几坛酒,喝了起来。”
说道前面这番话的时候,江儒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感动的,毕竟他在上党郡人生地不熟,难得有同窗好友愿意上门祭拜。
只是……
后面这一番话,他的表情又有些咬牙切齿。
“后来……这狂生也不知抽了哪个筋,非要去红苑楼,我拦不住他,我就没去。
“可这儒生在上党人生地不熟,去的路上钱被小贼偷了去,还恍然不知。结果在红苑楼玩了一通后就竟然没钱付账,他的名声不显……人家还不相信,后来将信将疑托人来到我的府上询问,我是不是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家中下人不多……除了照顾女儿的嚒嚒外,就只有一个上了岁数的管家,这管家虽是老奴,但是服侍过我爹还有我,可以说看着我长大的。
“天色已晚,我心疼管家年迈的身体,就决定亲自带钱过去,把那儒生赎了出来。”
江儒脸色气的通红:“我气他身为读书人,竟如此不知检点。”
说实话,若是不知道事情真伪,李羡一定会以为江儒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演技,多一份浮夸,少一份虚伪,恰到好处,真的是恰到好处!
“可是……回去的半路上,遇到了从挽心阁出来的琼丹姑娘,她一人急匆匆走了出来。”
李羡眸子眯了眯。
时间线被这家伙对上了。
“你说的都是一面之词,如何让本将信你。”
就在这个时候,沈浪声音极低的说道:“将军,除了他的同窗还有一证人都来了,在后面候着呢。“
李羡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浅笑:“行,那就别等了……都叫上来吧。”
话音方落,江儒口中的狂儒,叶同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畏手畏脚的黑衣小厮。
这是一个面色通红,还留着鼻涕的书生,岁数看过去跟江儒差不多大,神情带着一丝桀骜,可当他看到江儒凄惨的模样,一下子悲从心来,三步跨坐两步,来到江儒身边,直接大声哭喊道:“江儒,都是我害得你呀。”
一下子捶胸顿足,眼泪是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江儒看见叶同知也是有气在身,但看见叶同知大哭的模样,这内心终究是软了下来,反而出声安慰了几句。
李羡舔了舔上唇,太有趣了。
说实话。
更像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江儒的谋划正一步步揭晓。
“继续……别停。”
江儒继续道:“当时正是这位小哥带我出去的,他可以证明。”
“我本来打算一走而过的,可是……那位琼丹姑娘见到我时,神情似乎有些惊讶,然后竟朝着我俩走了过来。
“可偏偏这时,来到我等身前的琼丹姑娘竟似乎体力不支的模样,直接往我这边倒了下来,我本能地扶住了她。
“她毕竟是红苑楼的花魁,一时半会那里都没人经过,最后只好由这位小哥前去叫人。”
这位红苑楼的小厮,一副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模样,见到好似轮到自己说话了,连忙开口表示江儒说的话没有错,语句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
李羡眯了眯眼。
有点意思。
这个家伙看过去不像是演员。
而且时间线再次对上了。
这时候他余光看见沈浪朝着他微微颔首示意,大体的意思是这个小厮,带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做过了详细的排查。
“这时候……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江儒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一种熟悉他,了解他,或者说正因为了解他,才会觉得他露出的表情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琼丹姑娘竟是一个换骨阶段的武人,她本就离我极近,一下子我就中招了。”
李羡没有说话,他这个时候,心里的趣味越发浓厚了。
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江儒想要把自己摘出去,而且是平平安安的摘出去。
这家伙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向他证明!
‘更有意思了呀。’
沈浪看向了李羡,李羡点了点头。
说实话,直到这个时候李羡才对这个所谓的江大人心里有一点兴趣,这个兴趣……符合他自己的利益。
随后沈浪便继续提笔往桌面上的纸书写起来。
这个记录会一式三份,一份保留在衙门,一份保留在明镜司,一份保留在司天监。
情报……
就是从这一点点细节堆积出来的。
江儒表情中带着一丝愤慨,就连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倔强般的委屈。
“后来我被受伤带了出去……”
后面的故事,便是恰如所见了!
李羡伸出手指,轻点在桌面。
一时间,整个正堂里就只要”嗒嗒嗒……"
“这么说……你是冤枉的?”
江儒点点头。
“将军……在下是冤枉的,江儒本就是官吏,怎么会知法犯法,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李羡其实心里明白。
他来审江儒,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但对于江儒来说却不是这样,大晋律法的严苛不仅是百姓,更多的是对官员。
江儒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他都必死无疑。
只不过这里面一些更深层次的真相,他还没有明白过来。
”行了……江大人……你可以走了。“
江儒拍了拍地上的尘土,朝着李羡笑了笑。
这件事情算是盖棺定论了。
就在这个时候,江儒一副思忖半响的模样,还是决定拱手道:“李将军,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救了我一家子的性命,这次还清了小民的青白。”
“现在也快天亮了……不知道能不能请将军来小人府邸里,好好道谢一番。”
李羡看了一眼沈浪,后者一副我忙着记录,没有空,没有听到的模样。
”好!“
嘴角的笑意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