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欲雨,积聚在天空中的云层渐渐变厚,颜色渐渐深沉,没有阳光的照射,那白云仿佛显出了本相的乌色,然后因为一层层加厚,乌色渐渐转为黑色,却又不是全然的黑,逐渐变化,次第有序的乌黑交错,一点点遮盖了天幕。
“这天看着要下雨了啊!”
卷刮着碎屑草叶而来的大风中含着泥土特有的腥气,夹杂着潮湿的风,不需要多少经验,看着这样的天色,顶着这样的大风,判断出山雨欲来还是很简单的。
两侧的高山遮挡了视线,这一条狭长的山路因为夹在山腹之中而有了几分险要的感觉,这样阴沉的天气下,前行的路依旧蜿蜒狭长,停歇的话……
“这附近可是山贼出没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就是冒雨走,也比碰到山贼好!”隐含着害怕的思想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怕什么,你们这些人就是胆小,都跟着我们走了还不放心。”
李大胆皱着眉,对那些胆小的商人很是看不惯,巴巴地赶上来说要一并走,走到路途中间又开始怕这怕那,事情多不说还影响士气,若是真的碰到了山贼,这帮人一哄而散,顶多是损失财物,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官府中人?
“他们说的也没错,小心些总是好的,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带着女眷,于山野停留也不方便。”张捕头的话中规中矩,和气的语调宽和的面容很容易就获得了商人们的好感。
韶志冷哼了一声,也没唱反调,扯了一把李大胆,阴阳怪气地说:“你瞎嚷嚷什么,咱们是听命行事的‘捕’,有‘捕头’在的时候,还轮不到咱们出头!”
李大胆哭笑不得,他也没要怎么地啊,韶志这指桑骂槐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嗯,指桑骂槐,是这个词吧。
说话的工夫被护卫在正中的精致马车停了一停,同时停下的还有跟在后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子被风吹得鼓鼓作响,不得不让车内的人用手压着,就是这样,还有那带着尘土的风从缝隙处钻入,眯着眼,即便天色昏暗。似乎还能够看到那飞舞着的细小微尘。
“怎么停了?”韶韵想要凑到窗口往外看看。但风吹来的尘土迷了眼。眨着眼有些不适地低了头。
“可能是要休息了吧!”天香没怎么出过远门,最远的一趟便是被人伢子绑到合阳县的烟雨楼卖掉,那一路上压根儿没有被允许看风景,被捆绑着。又是心灰意冷,又是无望哭泣,谁还有工夫注意路途如何。
除去那次,这就是天香第一次出远门,于什么地方休息,于什么时候吃饭,很是慌乱了一阵儿,见别人做什么自己再做什么,总是慢了半拍。再有不方便的便是如厕问题。行于道上,就算是官道附近,也不是处处都有停歇的地方的,若行车时要解决生理问题,对羞于开口的女子而言。着实是件羞事。
于是,她和韶韵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少喝水的策略,幸好这时候已经是秋凉了,没有那么热的天,不需要一个劲儿地喝水。
天香才说完这句话,车子又动了起来,显然,这不是要休息的样子。
“让我看看,可是沙子迷了眼睛?”
看到韶韵不舒服的样子,天香捧起她的脸来,扒拉着她的眼皮吹了吹,柔柔的风直接接触眼球,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闭眼遮蔽,眼皮却又被撩着,不能闭上,很有些不适。
“好了,没事了。”
这样不容拒绝的近距离接触让韶韵颇有几分不习惯,在她问过“好了没?”之后不管好没好都这样答了,然后自己努力地打哈欠流眼泪,希望用泪水来冲走那钻入眼睛的异物感。
“你坐这边儿吧!”天香抱起韶韵放到正中,自己换了个位置用后背挡住了窗口,本就昏暗的车厢内愈发暗了,另一边儿的窗口早被包袱堵住了,两个人默默坐着,气氛一时沉默。
这一次能够出来说来也是两人通力合作的结果,韶韵是不知道天香跟韶志怎么说的,而她自己则是通过卖萌求得跟父亲一起去洛京转一圈,看看大城市繁华的机会。
那时候韶志还问过她:“洛京就那么好?”
她是这么答的:“若是不好,皇帝肯定不会住在那里啊!皇帝住的地方肯定是好的!”
当时韶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最后就答应了她要随行的要求,她当时高兴非常,还递给天香一个得意的眼神儿:看吧,爹爹还是最疼我的!
那时天香大约没注意到她那幼稚的示威举动。
等到出发时候发现随行的竟然还有天香,韶韵很是愣了一下,坐上马车之后都有好一会儿回不了神,这是怎么闹的呢?她怎么也跟着来了?继而又想,她那时应该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心思吧,不然真是丢人,人家也跟着去呐,她还以为人家不去。
原来不是只带我一个啊!
——这种不是特殊的待遇……我也要!
骨气什么的,赌气什么的,都不能够跟一次长途旅游的机会相比啊!
话说,现代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想要宅,而在古代女孩儿都应该宅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想要出去旅游呢?莫不是逆反心理?那她这个逆反心理到底是落后了还是提前了呢?
双手捧着腮帮子,一张包子脸很是闷气,前段时间的养病可是把她养胖了不少,身上倒还罢了,一张脸很是“长脸”地显出了肉肉,同时有了梨涡,以前瘦的时候,还真是看不到呐!
“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外面看着要下雨了,一会儿肯定很冷。”天香说着就去翻动包袱,她这么一动,身后的帘子又被吹了起来,大风呼呼的刮入,韶韵忙扑过去按住布帘的边角,手挨着布帘还能够感觉得到透进来的风丝毫没有减弱。
坐在窗口这样堵着,一定很冷吧!
“你也加件衣服吧!”韶韵轻声说着。
正在翻找衣服的天香手顿了一下,唇角一翘。露出笑来:“放心,我是大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先翻出一件厚实点儿的衣服来给韶韵披上,那崭新的衣服边角整齐,是天香来了之后给韶韵买的。合阳县裁缝的手艺未必有多么添彩,但布料好内里好,才一披上,暖和那是实实在在的。
忙完了韶韵才开始找自己的衣服,天香的衣服也是新的。她当初从天香楼出来,虽是因得了穆公子的帮忙。没有被妈妈怎么盘剥。带出了一些钱财。但以前那些好料子的衣裳却是带不出来的,就算是带出来了,也是不能穿的吧!那种样式的衣服怎么看也不是良家啊!
不同于给韶韵的衣裳是鲜亮的桃红色,她的衣裳是朴素的碎花。深深浅浅的绿色配着洋洋洒洒的娇柔花朵,属于女性的素雅呼之欲出,更添了一份淡然气韵。
穿好了衣裳,天香整个人都臃肿了一圈,重新靠在窗口,挡住风,天香拉起韶韵,给她把衣服穿好。
“我自己会穿。”韶韵小声说着。
天香笑了笑,没理会这婉转的拒绝。而是问道:“我给你穿不好吗?”
说话间已经把韶韵的胳膊塞到了袖子里,手指来到了前面,系扣子系腰带,有条不紊。
系腰带的时候双手一圈,系好了那个蝴蝶结也没有松手。而是就势把韶韵圈在怀里,一使劲儿抱上膝头,“这样会比较不颠簸。”
这话不错,即便是官道,马车走起来的时候也免不了被路上出现的石子什么的颠簸一下,虽是人常走的路不会有大的阻碍,但木头做的轮子,没有减震器的车子,在“人走得多了形成的路”上,想要不颠簸,实在是不太可能的。
“为什么要到洛京去?”
呼呼的风声被层层阻隔之后,离得很远,马车俨然另外一个宁静空间,有了人体隔着震动,韶韵渐渐从别扭不适转为安然靠坐,姿势上的放松似乎已经说明了一点儿什么,而主动问出的话……
“韵儿为什么想要到洛京去呢?”天香反问,话语中有着哄孩子的耐心和笑意。
最讨厌这样了,我问问题,你回答就好了,非要来个反问什么的,一问换一问吗?那也是我先问的啊,你应该先回答!
嘟着嘴,韶韵不喜地皱了皱眉,静了一会儿,方才说:“皇帝住的地方一定很不一样,我想去看看。”
这样的年龄还可以被算作是小孩儿,四处跑跑看一看,增长见识还是被允许的,大了以后,怕是再也难以走出方寸之地,就算不是豪门大族之家,贫民百姓的也没有谁家女儿四处乱跑的道理。
不安于室。
对于女子来说,这可是贬义。在这个时代,其所指的并不单纯是已婚妇女,未婚的少女也有,若是被下了这样的评语,一辈子的婚姻那是别指望能够嫁得好了,指不定都嫁不出去,还要遗臭乡里。
人生来就有好奇心,对于外界的好奇谁没有呢?这并不应该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但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需要扼杀的便是女子那不当的好奇,需要让她们明白,除了繁衍子嗣,相夫教子那样的重任,其他的都不应该是她们该做的,不然就是不规矩,不然就是不守妇道,不然,就是败德无耻。
而其惩戒,浸猪笼什么的都是最普遍的吧!
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发生了关系,错的多半是女子,而男子,只需要一个“她勾引我的”就可以脱掉所有的罪责,仿佛天生是男子便已经取得了更多人的信任,无论做什么,都有了一种天然的庇护。
男子贪花好色,那是风流,女子花痴好色,那是下贱。
如此明确的区分是谁做出来的,是谁规定的?合阳县外那条曾经满溢浮尸的河水淹没了多少被浸猪笼的女子?那些女子真的都是那么恬不知耻地只会勾引人吗?韶韵不相信。
“香姨也想去看看啊,人人都说洛京富贵呐,若是那里能够赚大钱的话,咱们就搬到那里住好不好?香姨会租个铺子,让你爹去当掌柜,然后卖东西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给我们韵儿一份大大的嫁妆。不然就给韵儿招个好女婿入赘,好不好?”
昏暗的空间中,很多不好说的话都可以说,看不到对方的脸,所有的畅想似乎都能够在虚空中勾勒成美妙多彩的画面。
天香的眼中有着一种动人的光芒,韶韵没有瞧见,她听到那句话莫名心思一动,想要搬家吗?似乎,也不是不好的决定呐!
只是,韶志竟然同意了吗?
末一点让韶韵很是不满。搬家这样的大事。他竟然这样就同意了吗?都没有先给自己说。虽然不问过自己这个女儿是正常的,却总有一种被他们两个排除在外的感觉啊!那种爹爹一点点被夺走,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真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给我赚钱攒嫁妆我是很高兴了,招赘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但……
“爹爹同意要搬家吗?咱们这趟就是搬家的吗?”
不像啊,只带了这么一点儿东西。
当日上车的时候觉得东西带的有点儿多,但想着路途遥远,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两个来月,有备无患,也就没说什么,而若是搬家的话,这么点儿东西,其他的都不要了吗?多浪费!
韶家的家当再少。收拾起来也要比这两个包袱多一些吧!还有,她那个值钱的首饰盒里的东西还没带着呐!
“不是,这一趟先去看看,若是可以的话,咱们就搬到洛京去。好不好?”天香做的打算并不是如此仓促地搬家,她只跟韶志说不放心他在外路途辛劳,特意跟着服侍他的,顺便把搬家的意思提了提。
韶志并没有明确地反对,事实上韶志一开始是想要反对的,只是听到天香说“在这儿也没个前途,不如做个掌柜的……”这样的话被说动了心思,三十的人,事业无成,怎么也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自打天香来了,接手了各种各样的家事,这个家也越来越像个家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韶志虽不是个英雄,到底是个男人,被那绕指柔绕着缠着,本就懒骨头一个,哪里还愿意为了以后奔波劳苦。
当个掌柜,雇个伙计做事,自己天天舒舒服服地收钱,只要想想那就是很美好的事,总比成天巡街少了辛苦吧!坐在自家的店铺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多好!
有了这样的想法,对捕这份本职工作就更添了一层不满,反正老子就要不干了,你们爱咋咋吧!不就是个捕头,老子不稀罕!
若说天香生起搬家的念头只有五分,剩下五分还要看看情况谋划一下,看韶志同不同意,想想搬到哪里,搬去之后做什么……那么韶志在畅想了未来的美好生活,忽略现实可能有的难处,单纯的幻想之后,那搬家的心思就坚定了八分,剩下两分,不过是因为需要走完这趟活交个差,再怎样,官是不能够得罪的。
“洛京……”韶韵皱眉,长安居,大不易。大城市可不是那么好住的啊?怎么她说得这么随便,靠谱不靠谱啊?
“当然,也不一定是洛京,咱们路上经过的城市都可以看看,若是韵儿喜欢哪里,也可以说,咱们想想搬来之后能做什么,总要能过得下去才好。”天香的话语自然转折,解答了韶韵心中的疑惑。
舒展了眉宇,原来是这样啊,算是一路沿线的考察?并不单指洛京?
看看也好,合阳县那样的地方到底还是乱了些,江湖人士恁多,出来的路上可是看到不少头顶黑色气柱的人呐!
黑色是北方的象征,五行属水,古人称“水曰润下”,引申为寒凉、滋润。冬天属水,似乎也可以表示黑色的休止、隐藏。黑色还是个表示哀悼的颜色,在西方含义代表凄惨、悲伤、忧愁。
有时黑色也会便被用来表示稳定、庄重、高贵等含义。
更多的时候,黑色是被用来表示恐怖的气氛,渲染死亡。
因见过一回头顶黑色气柱的人伤人的事件,韶韵认为这个颜色所代表的意义应该是恐怖和死亡,这也是最通常的意义。
事实上,因为白色象征生命力之类的东西,韶韵认为黑色代表死亡是最恰当不过的,小学生都知道黑与白是反义词嘛!但实际上,灰色才是死亡的主色调,若是一种颜色必然有一个对照的含义,而不是两个或者更多个,那么也许可以判定黑色所代表的是恐怖?
又或者……杀气?or煞气?
不能明确判断却不妨碍韶韵思考,无论是恐怖还是杀气,经常有这类人出没,合阳县显然并不安全。合阳县不安全,作为当地捕的更不安全。要知道缉捕盗贼捉拿罪犯什么的,他们可都是冲杀在第一线的,就算是他们都知道明哲保身,遇到强敌知道退却,那也得强敌允许他们退却才行啊!
曾经读过的情节且不说了,上一次真实所见,那真的是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生死由人说了算啊!
那样的境况,若是再发生一次,若是这一次碰到的人不会因为求饶而心软放人,结果会怎样呢?好像水浒传中的差役都没有好下场吧!
前车之鉴,引以为戒。搬家之行,应该考虑。
轰隆隆一声震雷响过,外面的天色愈发昏暗了几分,连带着车内都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下雨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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