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燕国使团走入长安大街之时,一封密信已经在礼部接待官员和燕国使节的短暂寒暄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过去,对于这再正常不过的细节,就是有心人也没有发觉。
不知在什么地方与使团汇合的叶轻尘与坐镇使团的厉天行很快就看到了这封密信,作为陪伴燕无双行走天下四十余年唯一的亲传弟子,厉天行不仅武道高深,自身天生慧觉,多谋善断,而且在老师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大局的审视和判断,有独到的眼光。
燕皇蛰伏十数年的野心,说不上对与不对,这与这一次贸然入局的诱惑大不大无关,作为皇家子弟哪怕是一缕龙气在身,就不可能不去惦记这辽阔江山,这是命;这个变数,本来就在就在师徒推演的天机之下,以燕无双在燕国的超然地位,不是不能阻止,也不是不能将此行谋划的更为波澜壮阔,无奈时不在我,在明知事不可为之下,悲悯苍生的燕无双用更为壮烈决绝的方式,让后党的螳螂捕蝉和皇帝的黄雀在后,事倍功半。
所以说相对燕国的转危为安,使团的境遇恰恰相反,面对歇斯底里的后党反目成仇和吃干抹净的皇帝乐见其成的放任,整个使团无论是进京还是回燕的途中,都注定凶险万分。
天下智叟燕无双也无可奈何,救千万人而放弃百人,这买卖不是他说了算的,那一声“对不起!”又何止一声长叹,将最喜爱的皇族明珠和继承自已一生心血的弟子拱手送向断头台,这一记无形之剑,在与吕彦超大战之前,已经将新晋儒家圣人重创。
然而,燕无双还是算错了一点,既然他作为儒家圣人都难以避免为“情”所伤,自己一脉相承的徒弟厉天行有怎能幸免?虽然深知老师的想法,亦不惧一死,可他不愿让老师的慷慨激昂埋没于江湖尘埃,亦不愿让那些背后牵线之人顺利脱身,世间哪有这般道理?纵是粉身碎骨也要给老师讨些利息,老师走的孤独,且慢行,待徒儿多找些人陪你上路,莫叫秦人小瞧了我大燕儒圣的威风。
他手里的筹码没了,那只是大秦皇帝和燕国皇帝心中的默契,心知肚明也板上钉钉,可拿不到台面儿上来,那么,对于除了两国天子的其他人来说,筹码就还在厉天行的手上,只要不去挑衅那位的尊严,他有足够的信心将背后毁掉老师,燕国社稷那只黑手拉出来,狠狠地剁上一刀。猫儿闻不得腥味,贪得无厌是那些人的本性,只要饵料足够,就不不怕没有人下水。
厉天行认真的看着这封信,确信自己没有疏漏任何有意义的线索,呵呵,这不刚刚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四皇子府,宁致远面对眼前这位差了二十多岁面容狰狞的“兄弟”,更是主子,脸上的惶恐是装出来的,内心更多的是有些看轻,在并州打磨五年,坐镇兵部大堂两年的宁致远既有实打实的军功和眼光,又在朝堂之上与那位温文儒雅的太子打过交道,那位无论是在尴尬中的有礼有节,困境中的不卑不亢,与眼前的这个主子有云泥之别;倒不是说四皇子没有可取之处,相反为了和太子争锋,四皇子不仅继承了皇家优良血脉中的天资聪颖,甚至更加勤奋,在笼络人心,人情世故上颇有武帝之风,豪爽大气。只是在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方面,太子更像当今,风雨夜,城头变幻大王旗,历历在目,当今谋而后动,直取中宫,破一点而夺大势,凭的就是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所以后党和四皇子如此心急何尝不是看到了这一点,若给太子从容布局,根本无需等到决战,就大势已定了,何谈皇图霸业。
“殿下,且莫动怒,既然燕妃的把柄仍在咱们手中,燕国的三万精骑依旧集聚,那么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有的谈!”宁致远站起身来,躬身向四皇子建言。
“谈谈谈,怎么谈?谈到什么时候?谈到吴庸徐徐收拢御林军,牢牢把握九门,把刀子搁在脖子上?”四皇子‘咣当’一脚将面前的一个绣墩踢翻,怒道。
“殿下,吴庸此人对圣上自然是忠心耿耿无疑,可要说他倒向太子,可能性不大。”
“嗯?怎么说?”
“如果不是心腹,圣上不会将长安安危交给吴庸,吴庸虽然是家臣出身,但外放极早,不曾与太子有过多接触,身处边关多年,从未听说有过结党,这是其一。其二,事实上如果吴庸作为太子强援,更应该去兵部,在兵部侍郎呆上一两年,再坐那把交椅实至名归。也牢牢的在朝堂上站住一方天地。如此臂助才是最合理,才能在搏大局之时,一锤定音。毕竟,御林军固然重要,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枚金令便可倒戈,而调度天下兵马,更缜密的布局才是太子的手段。所以我等断定吴庸只是圣上的一枚棋子,并非左右大势的关键。”
“能不能争取?”
“殿下不可,吴庸只身回京,就是摆明车马,不趟任何浑水,这个时候谁不识相,那就是直接打圣上的脸,谁碰谁死!”
“这么说,是燕国这一扳的应手才是重新盘活这局棋的关键?吴庸这一断倒是无关大局?”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燕国此行反复无常必有妖,殿下不可莽撞,如何重新站到一个方向,亦不可操之过急,全力去谈不可轻信是根本,吴庸那边礼仪周备,却不过显亲近最好。不远不近也给足了这位的面子,也能为将来搏一份中立。”
“这?……汉中那边怎么说?”四皇子有些头疼。
“想必被那个小女娃一个金蝉脱壳弄得一鼻子灰,多少也清醒了一些,大家都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真有人不识抬举,,还要添乱的话,想必殿下自有分寸!”出身宁氏,却早早的靠上新主的前兵部尚书,对那些坐井观天的老顽固们,实在瞧不起眼。
李惊澜其实也很尴尬,这份尴尬是皇帝给的,没地儿说理去,明明掌着书院这份天下独一份儿的文贵,皇帝偏偏按着他的战功提升品阶,好像指着鼻子再说:来来来,看看你脸皮有多厚,五品够不够?那四品明威将军呢?甚至再往上,你好意思?百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可李惊澜有没有别的去处,琢磨了半天,还是大摇大摆的去了书院。顶牛呗!年少无知大概还可以扛半年,且走且看呗!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恶心。
回到小院,李惊澜就感觉气氛不太对,以往有小魔头的地方,众人唯恐躲避不及,如今却好像自己出外游历一次,人气飙升,研讨学问的络绎不绝,也奇了怪了,以往刁蛮成性的裴小环变了性子,脾气好的一塌糊涂,不曾刁难来访者。反而是以前一直往来甚密的林教习,登过一次门之后,就再也不肯进这个小院儿。
再仔细端详这些人的眼神儿,他就黑脸了,原来,人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心里拿定主意的元晓菲交接了自己手里的事,就再也不肯挪窝了,赶都赶不走,别说姚志萍还在后面可劲儿推,领了尚方宝剑的元晓菲打着照顾她起居的幌子,堂而皇之的住进书院与小魔头打成一片,那些少年俊彦的心思她哪里不知道,只不过,惯见世故的她才懒得理会,小魔头哪肯放过这等好玩儿的捉弄人的游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首先得能看到美人,看到美人就得先过小魔头这一关,那些平时躲得远远的青年俊彦,中年雅士,变着法儿的投其所好,裴小环赚的盆满钵满,乐不可支。
那林让自然是看到如此光景,已有家室的他,倒不好意思过来了。
一怒之下,李惊澜闭门谢客,索性做出一副金屋藏娇的模样,小院才清静起来。可是,这份清静着实没维持多久。一份瓮中捉鳖的圣旨,将他拽进另一个大麻烦中。
叶轻尘见过燕妃之后,便哀求自己的“姑父”,说是仰慕大秦文华,皇帝在这些小事上,自无不允,反正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真正能翻起波涛的是那个躲在驿馆里深居不出的国师弟子,驾着公主名头的小姑娘就随她去。
可没想到这个姑娘不寻常,国子监的那帮子庸碌之辈也就算了,翰林院的几位自视极高年轻的人间得意,在琴棋书画上面也少有胜绩,这就让皇帝这张老脸搁不下去了。可偏偏又不能自食其言,一个小姑娘每天撵着几位手下败将,搞的那几位都豁出脸皮,称病不出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皇帝一琢磨,书院这块儿不错,能人辈出不说,民间交流也能说得过去,再说不是还能给某人添堵不是,得!就这么着,大笔一挥,把燕国小公主打发到书院来了,你不是仰慕大秦文华么?大秦文脉一大半都在这里,你不是爱打青年才俊的脸么,这儿有一位大秦小夫子,有本事就去把他抽个来回,保证没毛病,还有人鼓掌拍手偷着乐。
这坑挖的,皇帝自己都觉的完美无比。没毛病,多少人都得腹诽朕“偏心”哪!多少人都得心里边暗暗妒忌你小子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