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陈王府已然灯火通明,质朴的檀香在屋内一点点蔓延开。
温孤齐靠在金丝楠木浮雕床上,修长洁白的手指压着书卷,昏黄的烛光为他渡上了一层微醺的光芒。
面容玉白俊美,长眉入鬓。
他随手将书递给侍从颂卷,
“若无急事,明日不必唤我起身。”
颂卷忙恭敬接过,
“是。”
兽烟蔓延,檀香的味道浸入夜中。
————
烟雨初歇,江若弗跪在湿冷的青石板上,浑身湿透,却也没有动一步。
大夫人朱氏撩起珠帘,嘲讽地看了江若弗一眼,
“七姑娘,既然拿了那坠子,想必你也是真喜欢,要喜欢,在我这儿,我送给你就息事宁人了,但老爷却容不得府中人做这种下作事的。”
朱氏看着冷得瑟瑟发抖的江若弗,
“只罚明姨娘没罚你,也是因为明姨娘替你担下了罪名,这会儿再把送到别苑的明姨娘带回来,旁人又得时不时想起你有一个偷盗的娘,说你的根子没生好,这我可帮不了你。”
旁边站着的婢女低声议论,
“何止是根子没生好,有一个青楼女子出身的娘,这根直接就是烂的。哪是什么没生好?”
一阵风吹来,江若弗冷得忍不住微微颤抖,咬着牙道,
“那南珠坠子,不是我偷的。”
朱氏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若弗,手上的宝石戒子反射着光芒,
“七姑娘,你来我这儿哭什么?偷没偷可不是你哭就能解释清楚的。你既然要跪,就一直跪着吧。”
朱氏说完,又撩起帘子进门了。
婢女苑柳嗤笑道,
“七小姐,哭有什么用,跪又有什么用?可别来搅扰夫人清净了。奴婢这几日扫您跪的那片地,也挺累的呢。”
苑柳说完,笑在转身的一瞬间收了起来,她忍不住暗啐一口,
没眼力见的贱种,天天在这碍眼。这副腌臜凌乱的样子,雨一淋,衣衫都透了,还在这不要脸地跪着呢,果然是千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不知丑的。
江若弗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手缓缓握紧。
她没有偷,更不能让姨娘替她受苦。
婢女小玉急步跑到江若弗旁边,哽咽急道,
“七小姐,六公子生了急症,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江若弗惊道,
“你说什么?”
小玉忙把江若弗搀扶起来,给江若弗披上外衣,
却忍不住哽咽道,
“姨娘昨天被送走的时候,公子就有些不对劲了,现在高烧不退,还梦呓,府医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青白眼,不愿意来给四公子看病。”
江若弗心急如焚,两人回到兰苑里,江怀隐躺在薄薄的床板上,身上也只一条薄被子。
江若弗见状,指着江怀隐,手有些颤抖,她哑声道,
“棉被呢?床呢?”
小玉再也忍不住了,掩面哭道,
“小姐!姨娘走了,公子又不智,您还被扣了这偷盗的罪名,现在谁不来踩咱们一脚!今天一早,管事就让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走了。”
江若弗看着裹紧薄被子不停颤抖的江怀隐,不禁湿了眼眶,都怪她没有好好防住,叫坏人诬陷了她,连累了姨娘和哥哥。
江若弗哽咽道,
“哥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江若弗大步地跑出去,刚跑到院门口,马蹄便溅起泥泞,溅了江若弗一身。
嫡女江抱荷坐在高头大马上,勒住缰绳,倨傲地看着江若弗,
“怎么,你想出去?”
江若弗只是低下头,要绕过马走出去,想息事宁人。
江抱荷却牵扯缰绳拦住她,
江若弗咬着牙,眼眶通红地抬起眸子盯着江抱荷,
“你让开。”
江抱荷倨傲地抬起下巴,
“你要去做什么?”
江若弗心急如焚,却被拦住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江若弗低头不答,急着想要从另外一边走。
江抱荷却又拦住她,嗤笑道,
“去找大夫救你那个傻子哥哥吗?”
江抱荷抚了抚马头,通体雪白的马乖乖地任由她抚摸,
“可惜呢,我的雪宝这几日不太舒坦,府医得先治雪宝,怕是没时间治你那傻子哥哥。”
江若弗的手缓缓攥起。
一个畜牲,在别人眼里,也比她的哥哥要高贵。
江抱荷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
“呦,这是要生气了!”
“来啊,发个脾气我看看。”
谁不知道,江府七小姐是个怂包,从来不敢抬头看人,更别说是同人顶嘴争吵了。
江若弗低着头,咬着牙道,
“既然都是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我们当人看待?”
江抱荷看不见江若弗的表情,只冷笑,
“你们就是些腌臜东西,也值得——”
江抱荷还没说完,下一刻,马前蹄就高高扬起。江抱荷被猛地甩起来。
“啊!”
江抱荷跌在泥泞中,捂着腿吃痛一声。冷冽的细雨坠在人身上,冷得刺骨。
细雨中,江若弗握着匕首,狠狠刺入马身,眉宇间的狠厉与阴鸷与之前判若两人。
江若弗猛地拔出匕首,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
闪电刹那间黑白分裂了整个世界,鲜红的血液从少女玉白的脸上滴落,若曼珠沙华横生。
她缓缓转过眸来,看向江抱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冷峻和鬼魅让江抱荷毛骨悚然。
江抱荷尖叫,
“你别过来!”
眼仁乌黑的少女用沾满鲜血的匕首拍了拍江抱荷的面颊,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你这马还要治吗?”
江抱荷捧着脸,猛地往后推,
“啊!!”
暴雨倾落,春雷滚滚,天地间惊雷涌聚,足以劈散人三魂六魄。
陈王府。
兽烟已尽,木花窗被烈日照透,花纹倒映在纱帘上。
突然从金丝楠木浮雕床上醒来的少年还有些恍然,一双桃花眸茫然地看着床上的织金帘帐,过了好一会儿,江若弗才反应过来。
原来又换了。
小厮颂卷忙捧着羹汤进来,
“世子爷,您昨天也没吃什么,今日可不能这般放纵了,这汤奴才都端来了,要不您喝一口?”
江若弗不理,只是径直掀开明支夜阖的窗子,见外面已然是烈日灼人,她忙问道,
“现在是二月三吗?”
颂卷带笑道,
“爷,您睡迷怔了,今日是二月四啊!”
江若弗心一惊,已经过了一天了。
换过来之前,她正与江抱荷对峙,温孤齐和她骤然换了身体,这一去,见江抱荷这么挑衅,岂不是会动起手来?
江若弗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