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纸条里不过是一句话,
忍气吞声非长久之计。
江若弗看着纸条上收放潇洒自如的字,这个笔迹她这些日子已是认识了。
小玉道,
“您说了,要是哪天见您又丧眉耷眼了,就把这纸条给您。”
江若弗点点头。
她清楚世子想告诉她什么。
江若弗缓缓折起那张纸条。
世子说得对,忍气吞声不是长久之计。
可忍气吞声,却是却是她这么多年来,用于保住性命的方法。
逃难那时,江家走到了已无余粮的境地,大夫人便打起了姨娘的主意来。要将姨娘卖去最低贱的窑子里换粮食。
可姨娘从前就算是妓,也是清倌儿,向来受那些公子少爷礼遇的,从未受过如此凌辱。
因为挣扎着不肯,就被大夫人绑了起来。
跑也跑不掉,自戗也不得机会。
若不是年幼的自己哭着过路磕头,去求过路人给她些粮食,能让大夫人见到粮食对姨娘网开一面。
恐怕她如今已无亲生母亲可依。
幸得那时遇见了富庶门户见她可怜,竟给了一大袋子米面和一些鸡蛋,让她能带回去,熄了大夫人的心思,否则姨娘在那时就要被卖了。
姨娘被拿捏在大夫人手里那段日子,她提心吊胆,心急如焚,手脚冰凉跪在路边,心跳得极快,小手止不住地抖她还要跪,还要磕头,还要口中说吉祥话和人问好。
生怕死要面子了一刻,蹉跎犹豫自己的面子多一刻,姨娘就被卖,生怕自己这辈子再没机会看见自己的母亲。
她哭,她痛哭流涕,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胆俱裂,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有笑着,跪在路边说吉祥话,旁人嘲笑自己,吐她唾沫她还要在脸上抹匀了,仍旧对人家谄媚地笑才有用。
可笑那时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将那些米面辛苦拖回去的时候,大夫人见她有功,将自己吃剩下的那碗野菜汤随手赏给了她,她还要高高捧起那个碗,感恩戴德地给大夫人磕头。
谢大夫人赏。
谢大夫人放过了姨娘。
谢大夫人您大慈大悲,高抬贵手,恩义大德。
然后装作饿极了的的样子,当场狼吞虎咽了那碗早已经冷得像冰一样的渣子汤,吃完了还要假装欢喜,要千恩万谢,再给大夫人磕三个咣咣的响头。
旁人踩她一脚,她还得高声谢人家愿意提起贵足踩她。
江若弗眸中的泪光一闪而逝。
但谁又是生来没骨头,可以让人随意轻贱的?
可她一家三人,上无长辈庇佑,下无子女成才可依,更无独立门户之能。
且江家上下向来锱铢必较,她也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证自己离开后,不引来怀恨的江家侵扰打压。
母亲生来懦弱至斯,兄长后天愚钝,为了家人,她不得不自小就那般懦弱,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很无奈,也恨铁不成钢,却只能咬着牙流泪流血,步步忍耐。
没有人告诉她,做人得有二两骨头,一个人纵使出身再卑微,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立于明阳之下。
为了在乱世中得到食物,她小小年纪学会在街边给每一个人磕头请安。
为了能活下去,长到能撑起一方天地庇佑家人的年纪,强大到能反策仇人。
她卑躬屈膝,她丢尽尊严,
受尽凌辱与委屈,可她始终是一副怂包样子,不曾有半分反抗。
因为要给人看见她的懦弱自卑,敏感卑微,打消旁人对她的忌惮。
因为她要沉淀锋芒,韬光养晦。
因为要绸缪,她忍辱负重,玉韫珠藏。
他日刀光剑影,她要一朝刃出毙命敌人,杀伐果断,不留余地。
将她要拿回来的一样样拿回来,将家人护在身后,不受风波所累。
可是在能这般还击之前,决不能打草惊蛇,惹来忌惮和猜忌。
江若弗攥紧了手,攥紧了那张纸条。
就算现在人人可以踩她一脚,可她只能忍。
忍这一字说来容易,可要做一月都难。
何况是一年,五年,十年,更勿论生来就忍。
世子甫一出生便是金尊玉贵,人人逢迎奉承,又怎么懂得她的艰辛?
她如今肆意还击,引起别人注意,便会引来十倍百倍她尚且无法报还的打压。
她若要达成目的,只能跪在人脚下,去求,去让人看见自己的可怜样子,叫人欢心了,能大发慈悲,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唯有这样,才会不引来还击和忌惮。
忍气吞声,确非长久之计。
可锋芒毕露,也不是为今之计。
世子,是不懂的。
她江若弗,如今在众人眼中是个十足懦弱之人,且深信不疑,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然是最好的境况了。
她不是独身一个人,她还有家人要背负,没有任性的资格。
江若弗叹了一口气,将那张被她折皱的纸条铺平,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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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云罗一夜未眠,坐在马车里思想了一夜,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自己离开前府里的境况。
是否哪里还被挑出了错处,让江府又把自己接回去责难?
如果是在她离开期间事发,必定要和怀隐若弗牵扯,会连累到他们。
若是大夫人刻意责难,这回还特意把自己接回去,必然不会是小事。
明云罗攥着袖子,手心的汗停了又出。
马车终于进了江府,她甚至不敢掀起帘子去瞧如今府中的境况。
只恐看一眼,她就没有勇气再走下这辆马车。
马车停了,明云罗掀起帘子下来。
直奔清晖苑而去。
而小玉和江若弗正在整理床铺。
明云罗这么一推门,两人都齐齐看向门外。
小玉惊喜道,
“姨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