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走过人群,面不改色。
“她不是嫁给桑哥哥了吗,现如今是来炫耀的吗?”
“什么呀,要是能嫁不早嫁了?人家可是攀高枝攀到了陈王世子那儿,看不上我们江家呢。”
“真是好笑,现如今怎么又回来了?是陈王世子不要她了,所以又被扔回来了?”
“她凭什么这么对桑哥哥,嫁给桑哥哥是她高攀,还由得她挑挑拣拣不成?”
“就是,内史府也不过是追名逐利的仕者罢了,怎么比得上江家大宗这样长安里首屈一指的清流世家?”
“她也不看看自己配吗,有脸嫌弃桑哥哥?能嫁给桑哥哥是她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她有什么资格挑拣大宗!不要脸!”
江若弗停住了脚步,小桃看向那几个说话的人,正是江紫江朱那群人,
小桃皮笑肉不笑地给对方行了个礼,
“几位江小姐还是不要妄言的好,免得触犯了自己不该得罪的人。”
她行动得体,言辞却不让分毫。
江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听听,听听江若弗的丫头说什么。”
“区区一个庶女的洗脚婢,还敢威胁我?真是笑死人了!”
江朱和其余几个女子哈哈大笑,
“真是叫人见了世面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自不量力呢。”
“真是自满得和你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能无法无天了?”
小桃自身上解下令牌,举起给江紫看,江紫看清楚令牌上的字之后,笑声死死梗在了喉咙里,笑容登时凝固。
江朱还在和旁人嘲讽,她身旁的人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提醒道,
“别说了!”
江朱不解,倨傲道,
“有什么可怕的!她是内史的庶女,我还是中大夫的嫡女呢!更何况是一个庶女的小小婢女。”
江紫用力拉了一下江朱,冷声喝止,
“蠢货,闭嘴!”
小桃冷脸朗声道,
“我乃陈王府的司事女官,此次奉世子之命送内史七小姐回来。”
“这位小姐,方才说我和我的主子一样自满,敢问,可是觉得陈王世子自满无度,所以才奴随主性,是否认为陈王世子不自量力,在你面前不过如此?”
江紫僵直了脸,江朱看着那令牌,嘴唇微微哆嗦。
其余几个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江紫终究是低下了头,
“不敢,是臣女言行无状,冲撞了世子。”
她咬着牙,却不敢再口出妄言。
小桃淡淡道,
“世子是否自满还轮不到你区区一个中大夫的女儿来评判,说小了,这件事情这些话若是传不出去,便就此作罢,可是这里人多口杂,这件事情因此传了出去,便是恶意诋毁世子声名,侵辱皇室尊严!”
“侵辱皇家威严,轻则下狱治罪,重则杀头流放,连坐九族,不知这位小姐以为,自己口出妄言,诋毁世子声名应该如何处置?”
江紫背后冰凉,话语颤颤巍巍,
“我……我……”
小桃收起令牌,定定地看着她,
“上一个诽谤世子于市的人,过庭廷尉,杖责六十,连坐十人。”
江紫的脸都白了,
杖责六十?
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桃轻描淡写道,
“不知这几位江小姐,往后还会侮辱世子与若弗小姐与否?”
江朱忙道,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余几人附和,皆吓得面色俱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陈王世子的女官!只要她将这话给世子一说,她们不死也得掉层皮。
小桃淡淡道,
“既然几位小姐有悔过之意,那还请各自掌嘴六十,以此为戒,不可再犯。”
“倘若不行掌刑,那便怪不得奴婢将此告之于世子了。”
江紫立刻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那清脆的声音惊了身后人一跳,江紫一向是这群人为首的,她都动手了,旁边的人纵使再不情不愿,也不得不跟着做了,
这可不是江若弗的小丫头,
是世子身边的女官!
搞不好真是要掉脑袋的!
清脆的“啪啪”声此起彼伏。
一行六人自己给自己掌嘴,而且还是江氏学堂最跋扈的那群女子,众人都看了过来,对江紫一行人来说无异于当众处刑,颜面扫地。
小桃环顾一周,
“今日我代表陈王世子而来,倘若再有人语出不逊,便是这般下场,可有人敢再有异议?”
众人连忙摇头退避。
不自觉都让出了一条路给江若弗走,还有不少人怕惹事,连忙回自己讲室了。
小桃回到江若弗身边,恭敬道,
“小姐,路已清毕,咱们走吧。”
江若弗点点头,抬步要走,却又有拦路虎来了。
月氏听闻江若弗来了学堂,想起前两日江若弗被陈王世子带走,害得她的桑儿至今仍旧不能醒来,满心的怒火腾腾,直接就到学堂里来了。
拦路就要扇江若弗一巴掌。
小桃却稳稳抓住了她的手,
“江夫人,还请拘礼。”
小桃稳稳抓住月氏的手,月氏这几日身心俱疲,怎么能抵抗得住正年轻力壮的小桃?
月氏另一只手扬起来,小桃依旧稳稳抓住。
小桃毫不留情道,
“我乃陈王世子女官,今日代表陈王世子而来,若江夫人执意要掌掴我,只怕江夫人承担不起后果。”
小桃用力一推,甩开了月氏的手。
月氏连连退后几步,讽笑道,
“好啊,真是好啊,江若弗,你果然和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娘一样。”
“一样的水性杨花,一样的朝秦暮楚。”
“你有什么资格嫁给桑儿做正妻?若不是大宗抬举你,只怕这辈子穷尽此生,汝之出身亦无缘高攀任何清流门庭。”
“若非事出有因,桑儿怎么可能娶你为妻?竟还由得你挑挑选选?”
江若弗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并不高,她徐徐道,
“大夫人,真是不巧,若弗虽然出生低微,但若弗的夫婿确实只能由我自己挑选。”
微风撩动着少女绯红的衣角,一如她绯红的唇瓣,在初夏中绽放着妖冶与清纯,轻轻启唇说出来的话,却犹淬毒的冰刃,扎进月氏的心里,
“可笑!何人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话简直是犯天下之大不韪!怎么会有你这种不通礼教的江家子孙?”
江若弗只是笑了笑,抬起头来平视着月氏道,
“何人不需要?”
“我江若弗便不需要。”
月氏还来不及讽刺,江若弗便高声道,
“太后娘娘在我生辰之时赐下懿旨,或许我婚嫁自由,只要我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我嫁娶,此乃懿旨,在大昭便是一言九鼎,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周围人可以清清楚楚听得见江若弗的声音,她语气肯定,掷地有声,
“大宗逼我嫁娶,是违抗了太后懿旨,是大不敬之罪,在大昭则无异于违抗圣旨。”
周围人一瞬间都静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当场无人敢出声音,只有江若弗的声音在周围人耳边徘徊,
“我江若弗受天命,可婚嫁自由,任何人敢逼迫我嫁娶,就是犯上作乱,依照大昭律法,轻则当庭杖责,重,则诛九族,连坐所以同案之人。”
夏日的风极开阔,把她的裙摆吹得如同日尽花一般层层叠叠地扬开来,
“大宗逼我嫁给江桑,是为不义,违抗懿旨,是为不忠,看在今是同族所出的份上,我放过大宗,不再追究此事,但是往后,倘若大夫人再想逼迫我嫁给堂哥,就需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一向孱弱似水的眉眼之间,竟爆发出灼灼英气,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月氏立在原地,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于江若弗说的事情竟是全然无法理解,这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太后娘娘,
怎么会赐这样的懿旨?
又怎么会偏偏赐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旁边听见这些话的人已然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离他们都太过遥远了,太后娘娘的特地赐旨,只怕他们八辈子都修不来这福分,触碰不到这个高度。
更何况还是这样惊世骇俗的旨意?
而太后娘娘的懿旨,就赐给了眼前这个他们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女子,这样特殊的旨意足以看出太后娘娘对她有多看重!
而他们方才还在议论她,觉得是她高攀不起大宗的公子,可是一转眼,江若弗身旁跟着的居然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陈王世子的女官。
而且她不嫁给大宗公子,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情,就算是江若弗的父母来了,也无权干涉她的婚事。
因为这是太后娘娘的恩旨啊!
太后娘娘得是有多喜爱江若弗,才会赐下这样的懿旨,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江若弗从小桃手上接过琴,淡淡地看了月氏一眼,
“现如今还尊称您一声大夫人,是因为我确实出身江氏,但是我并不是能任人揉搓,逆来顺受的人,大夫人要针对我,也要考虑一下我背后的人。”
“而且,大夫人既然这么看不起若弗,如今特地来学堂找我,恐怕失了您做大夫人的体面。”
众人看着江若弗直接与月氏擦肩而过,云淡风轻地进了琴室,众人虽然无言,却无不惊诧。
江若弗当初那般沉默寡言,面对别人的流言纷纷丝毫不敢反抗,可是,现如今她却成了江氏里拥有最大靠山的人。
陈王世子为她撑腰,太后娘娘为她单独降旨!
这长安里,可曾听说太后娘娘有特地为哪个贵女降过旨啊?
江若弗不出意外,可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可是她们还以为江若弗不过是区区一个出身污浊的庶女,永远上不得台面,却不知道人家私下里,甚至都能让太后娘娘在生辰之时特地赐旨祝贺!
她们还在江若弗面前那样耀武扬威,那样轻蔑过她!
不知道江若弗在那段被孤立都日子,都在怎么看待她们?
一定觉得她们低微又可笑吧。
原来她并不是不敢反抗,而是她,根本瞧不起她们,懒得和她们计较。
不少人纷纷看向江紫,当初就是江紫在江若弗还没来之前就撺掇她们,说江若弗如何如何出身卑贱,现在好了,人家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后辈,是陈王世子的上宾。
到底是谁卑贱!
还害得她们在江若弗刚来玄班的时候,真的鄙夷孤立过江若弗。
江紫一行人满脸通红,还要顶着众人不善和抱怨的目光,江紫死死忍住眼泪。
今日所受的屈辱比那日输掉骑射更甚。
她一定要都还给江若弗。
江兰潜盯着江若弗进了琴室,总有一天,她要比江若弗站得更高,要狠狠将江若弗踩在脚下,让她不得翻身。
江若弗抱着借来的温孤齐的琴走进琴室,辜詹谦见她来了,欲言又止,迫于台下的学生都看着他,他不能有任何举动。
江若弗坐到自己在琴室的位置上,旁边的人本来在她来之前听闻了谣言,为江桑气愤,故而纷纷将自己的座位和她的拉得离得远远的,但是他们方才在走廊里见了那般情景,在江若弗落座之后,便纷纷都将自己的桌子拉回来,又靠近了江若弗,甚至于比刚开始的还要近。
这可是…有太后娘娘和陈王世子做靠山的人啊!
辜詹谦在上面讲课,江若弗虽然表面上听着,实际上却魂游天外。
她之所以留有余地,确实是因为她有自信,不会害怕之后的事情,她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搓的江若弗了。
她不需要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由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意处置她的命运。
其中也还有为江舒云留几分余地的顾虑,江桑和大夫人、家主,她都不在乎,但是舒云却是她在落魄的时候接纳她的唯一好友。
舒云丝毫不嫌弃她出生低微,时时都愿意和她在一起,不顾及旁人的侧目,甚至于还会引荐自己的好友给她,后来能参加花朝宴,其实也是托了舒云的福,否则顾曳灵与她并无交集,又怎会邀请她?
贫贱之时的友人,她不想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