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色寒凉,一道黑影落入丞相别院。
与此同时,夏翩若小心翼翼的从屋里的窗户翻到院中,疾步走向小厨房。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抱着一只白鹅,红着眼眶,低声轻语道,“大白,我知道冬竹没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知道爹把她关在哪里了,可是我心里乱的很,总觉得她出事了。大白,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带我去找到冬竹。”
白鹅扇动了下翅膀,仿佛真能听懂人言一般,竟真的摇摇晃晃地朝一条小径走去。夏翩若见此,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提着裙摆紧随其后。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道黑影停在树影后,身形似乎顿了片刻,而后改了方向,追着夏翩若离开的小径而去。
一炷香过去,白鹅绕着香榭走了两圈,而后停下脚步用嘴去啄鹅暖石中落下的鱼食。
“大白,你快走啊。只要你带我找到冬竹,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夏翩若急得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迎着夜风一吹,便觉得背脊生凉,可她顾不上许多,只觉得心口惴惴地像是出了大事,不安至极。
白鹅根本不理会她的心焦,头也不抬地继续去寻石头缝隙的鱼食。
夏翩若见此,越发焦急不安,正要伸手去驱赶白鹅之际忽然听见远处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有人!
这么晚了,是谁?
夏翩若一惊,本能地朝香榭附近的林子里钻去,隐藏住身形。
林中叶子的缝隙里,夏翩若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瞧,不远处,假山湖水碧波荡漾,湖面倒影出三五人的影子,其中一个身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
几个人在湖边站定,将麻袋重重的扔在地上,压低了嗓音道,“就在这里。”
“快!动手!”
“做得像一点,别露出马脚!”
夏翩若鼻息凝气,伸长脖子想去看清楚这人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这时,一阵夜风袭来,夏翩若受凉,鼻尖泛红,紧跟着忍不住就要打喷嚏。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口鼻忽然被一个宽厚粗糙的手掌捂住,掩住了打喷嚏的动静。
“唔……!”夏翩若震惊得睁大了双眼,拼命开始挣扎。
“别乱动,是我。”独属于男子浑厚低沉的嗓音响起,月色下莫乘风一双英气的眼睛如皎月般明亮逼人。
夏翩若眉心猛地一压,脸色难看得如同见了恶鬼一般,反而挣扎得更厉害,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你——”莫乘风疼得眉头直皱,又怕她惊动外面的几个人。于是,他只得忍着痛,不但将她嘴巴捂得更紧,又腾出一只手反扣住她的两个细胳膊,以防止她再次乱动。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今夜本是来寻孔胜的遗物,准备拿了证物后就去找沈锦文汇合。
谁知道莫乘风会在这里看到夏翩若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出来找冬竹,他不该多管这闲事,可是看到夏翩若忍着腿伤,一瘸一拐地追着一只大白鹅跑,实在觉得可笑又可怜,便没忍住跟了来。谁料,最后他反而被人当贼给咬了,也是倒霉至极。
夏翩若眼角泪痣如蝶翼般气得颤抖不停,依旧挣扎骂道,“杀人凶手,放开我!”
少女糯软的声音闷在他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扩散。
莫乘风的脑海里忽地想起当年她救他时候的情景,她用同样糯软的手,将他从血污的泥泞里拉起来。
她,救过他。可他也清晰的记得,就因为她的出现,他父亲的行踪才被发现,最后被朝廷派来的人乱箭射死……
莫乘风的脸色越来越冰寒,他英气的双眸射出凌厉的杀意,命令道,“闭嘴!”
夏翩若吓得打了个冷战,脖子背后窜过道道冷气。那晚,宁修睿他们查案的时候,莫乘风寻到她,质问她是不是救过他的人的时候,就险些杀了她。
二人僵持之际,湖边响起一声冷喝,“有声音!是什么人在那里!”
夏翩若脸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
她娇小的身子像团软绵的雪球,猝不及防地撞进莫乘风的怀里。
“……!”莫乘风双眸一瞪,耳根微燥,立马板住她的肩膀,生硬地拉开二人距离。
夏翩若以为他要把自己推出去做挡箭牌,一张俏丽的脸顿时花容失色,一颗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紧张得无法呼吸。
谁料,莫乘风根本没有这么想,而是抓起地上的几颗石子朝那只寻食的大白鹅身上掷去,下一刻,便见受惊吓的白鹅扑腾着翅膀狂奔而去。
夏翩若犹如死里逃生一般,这才敢重新呼吸,她抹掉眼角被吓出的眼泪,感激的看了看莫乘风。
莫乘风故作没看见,冷着脸示意她不要再出声。
湖边几人相视一眼,稍微松了口气,冷冷道,“还好,只是个畜生。动作快点!别误了大事!”
几人麻利的将地上的麻袋打开,露出里面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女子,冷月余晖中,女子的脸满是血污。
夏翩若如遭雷击,她下意识抬头,便看见莫乘风同样震惊地,回过头直直地看着她。
麻袋里的人,是冬竹!
湖边的低语继续传来,“趁着还有一口气!快丢湖里!”
“老爷说过那捕头验尸颇有手段,若是咽气了再丢下去,定然会发现这女人不是投湖自杀而死。”
“快!丢下去!”
树林里,夏翩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巧的瓜子脸上满是泪痕,忍不住就要往外冲。然而就在这时,她感到腰上猛地一紧,一个有力的手掌扣着她的腰,用力地扣在怀中,不容挣扎。
“求求你,放开我!我要救冬竹!她还活着!她还有口气!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溺死!”夏翩若泣不成声的哀求道,所有的哭喊和眼泪全部都闷在他的掌心,可怜又无助。
莫乘风无措地犹豫起来,他习惯于沈锦文的飞扬洒脱,从未被任何一个女子这般哀求过,尤其是一个曾经救了他,又害了他亲人的女子。
此时,湖边扑通响起一声闷响,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冬竹已经被扔下了湖心。
夏翩若双目瞪圆,眼泪停在眼眶里,跟着不要命的往外冲。
“你疯了!”莫乘风再次霸道将她按在怀里,忍不住骂道,“你凭什么以为你冲出去就能救人?!你也不看看,外面那几个人是什么人!随便一个都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夏翩若哭着摇头,伤心欲绝,“我不怕,我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莫乘风一怔,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发疼。
这句话,他在多年前曾经听过。那是夏翩若坚定要救他时候对身边的嬷嬷说的,如今再次听见恍若隔世。
莫乘风起头来,略略迟疑了一下,不耐烦地道,“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夏翩若红着眼睛抽鼻子,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莫乘风没多解释什么,直接纵身一跃,身影敏捷如鹰,消失在林间。
夏翩若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四下去寻找他的身影。
下一刻,湖边原本站着的五个黑衣侍卫,一下子倒下两个。
月色下,是一场绝对压倒性的对战,莫乘风的剑法婉若游龙,快如雷电,几个呼吸的瞬间五个人便尽数倒地。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树林,在确定夏翩若没有乱动之后,转身快步跳入湖心。
涟漪初定的湖心,再次激荡开波纹。
夏翩若内心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复杂至极。她捏紧了手心,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湖心,眼泪再次溢出来。
很快,莫乘风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夏翩若这时再也忍不住,她哭着冲向湖边,“冬竹——”
她呜咽的哭声才喊出来,便对上了莫乘风怒气腾腾的眼睛,夏翩若惊了一跳,立马缩着脖子心虚地垂头抹眼泪,再不敢出声。
“去安全的地方!她快不行了!”莫乘风冷声道,英气的眸子里满是焦急。
夏翩若立马点头,她声音里都是颤抖地哭腔,“快!快!去我院里!”
莫乘风先喂了冬竹吃下一颗沈锦文特制的救心丸,而后背着她朝夏翩若的院子里赶。
夏翩若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不知为何,看着莫乘风高大的身影,一颗六神无主的心一下子重新有了温度。
这个人,似乎没那么坏。
二人带着冬竹翻窗而入,莫乘风将冬竹放于床榻上,又命夏翩若帮忙,扶着冬竹让她将肚子里的水全数吐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冬竹在二人的竭力救治下总算保住了最后一口气,可情况并不乐观。
“你想让她死,还是让她活?”莫乘风缓缓道。
夏翩若眼神闪动,眼角泪痣微微颤动,“我当然希望冬竹能好起来,可,你能救好她吗?”
莫乘风皱眉,“我自然不能,可是锦文可以。”
“这案子本就是她的,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会把今晚的事情全数告诉她。”
夏翩若用力抿唇,手指搅着衣袖,“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莫乘风英气的眉梢上扬,双臂抱剑,不假思索的答,“就凭我高兴。”
“你——”夏翩若深呼吸几次,娟秀的脸颊通红一片,“你故意这么气我有意思吗。”
“没意思。上次见你,我便说过,既然没能杀死你,我俩一命换一命,从此再无瓜葛。不过,今日之事和案子扯上关系,就不是我的意愿能决定的事情了。”莫乘风神色认真道。
“好吧。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救了冬竹,我也应该回报你。邬府的案子,有件事我撒谎了。”夏翩若抬头,下定了决心道,“冬竹其实没疯。”
“那晚她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全部真相,她就被抓走了。后来我央求父亲将她保护起来,可我万万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出事了。”
“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早点把真相告诉给宁……”她说到这里,眼神黯淡几分,话锋一转,叹气道,“罢了,说这些都晚了。我辜负了冬竹一次,不能再害她第二次,只要你能有办法救活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乘风一震,冷静一想,觉得冬竹装疯这件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实。
他心脏猛跳,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沈锦文。
“你只要别让人发现她在这里就行。我现在先去处理湖边的那些人,而后去通知锦文。”莫乘风轻咳一声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夏翩若点点头,红着眼睛,忽而想到什么,情绪复杂地叫住他,“对了,这里有两样东西,我要还给你。”
莫乘风站住脚,好奇的看向她。
只见夏翩若从屋里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包袱走出来,正是沈锦文送给她的包袱,里面是几件精美的女装华服和一封信。
莫乘风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半响说不出话来。
“杯酒了浮名,沧海啸潮生。当笑则笑,当哭则哭,人生如局,愿赌服输。”
“这首诗和衣服都是你送给沈锦文的,你喜欢她。”夏翩若低吟道,楚楚动人的神色里,隐约含着几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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