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下来,沈锦文心在轻轻的颤。她明知邬锐这个问题至关紧要,却更在意宁修睿的感受,不论宁修睿知道真相与否,他都是两难的受害者。她的手缓缓捏紧,这一刻看向邬锐的目光,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变得冰寒锐利。
宁修睿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邃儒雅的墨玉眸,眸色微敛,他缓缓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邬锐眉头皱紧,对于这个答案很是意外。他怔了一瞬,跟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冷笑,“哈哈哈哈!王爷说得好生轻巧!真是个通透的人!居然连灭国仇人都能原谅,甚至认贼为师,实乃大人大量!”
宁修睿眉目宁定,不显喜怒的看着他,声音从容如水,温雅大气,“我生于大唐,长于大唐,和你口中改朝换代之前的龟兹国朝廷无半分情分。如果非要寻根溯源,按照你的道理,你也便是我仇人之子,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应该将你杀之而后快?”
邬锐被说得哑口无言,心声敬畏。他兀自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既然王爷全都知道,那么我便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当年邬同昌征战龟兹国遇见我娘亲,色心大起不顾军规,以权谋私在首战初捷后便将我娘亲掳来,逼她为妾。我娘亲原本宁死不从,却为了给族人能留全尸不被军队践踏侮辱,只得由他糟践。”
沈锦文听得心情压抑而沉重,她时不时偷偷看向宁修睿,怕他也因这些往事而伤怀。
幸而,她发现哪怕这个时候,宁修睿依旧从容儒雅,平静应对,她才稳稳放下心来。
反倒是讲述者邬锐情绪很是激动,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尤其是在提起他父亲邬同昌的时候,眼神阴冷得恨不得要亲手杀了他。邬锐毫不掩饰他的恨意,坦荡继续道,“后来三次征战,三次大捷,邬同昌大胜而归,我娘亲族人尽死于他的屠刀之下。娘亲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她本准备偷袭杀死邬同昌而后自尽殉国,谁料动手之际竟被邬同昌发现……”
沈锦文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然后呢?”
邬锐苍白又方正的脸两侧抽动一下,用一种阴鸷到极点,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咬牙道,“他不准备杀了她。他要她生不如死。”
他冷冷的盯着宁修睿,似乎在等他说出答案。
宁修睿却一言不发,长身玉立的姿态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谪仙,不愿去管这些红尘俗世,哪怕是深入血海的国仇家难。
邬锐眉心越拧越紧,他发现根本无法看透宁修睿这个人。
此时,旁边的沈锦文心脏咯噔一下,已经有了答案。她颤声道,“所以他才带你娘亲回襄州,莫非就是为了让她替他怀孕生子……传宗接代?”
话才出口,沈锦文便已然先倒抽一口冷气,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背脊发毛,这样的“生不如死”太过残忍恐怖。
邬锐眉心深锁,有些意外又嘲弄的对宁修睿道,“你的捕快,似乎比你更聪明。”
宁修睿毫不犹豫的淡淡道,“那是自然。”
言下之意,便是对沈锦文最直白的夸赞。
沈锦文脸颊微红,轻咳一声,继续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邬锐似乎不愿多说,只道,“没有那么多后来,我出生不久,我娘亲终于不堪凌辱,便在那棵树下结绳自尽。”
沈锦文的脸色微变,“就是那棵玉兰树?所以你才会在上面挂满玉铃铛的?”
邬锐颔首,目光悠远而悲伤,“我娘亲尸骨被邬同昌埋入邬家坟茔,可我却知我娘亲是想回故乡去的。”
沈锦文跟着轻叹一声,“我猜到为何孔胜会来此处的原因了。他并非仅仅是为了隐藏形迹才选的此处,我认为很有可能他是你娘亲的故人。他来,许是看望你娘亲的。哪怕,她已经故去。”
邬锐眼神错综复杂,变了又变,却没有说一个字。
沈锦文继续道,“孔胜也是龟兹国人,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能够活到现在,或许是因为你娘亲当年的牺牲换来的。”
“你说得可是真的?!”邬锐有些激动的质问,伸手钳住她的胳膊,眼神锐利毒辣,“若你真猜对了!我要见见这个人!”
沈锦文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她皱眉道,“我们的目标一样。所以,帮我们就等于是帮你自己。”
邬锐双目之中生出一种挣脱他本身孱弱体质的狂傲神情,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够帮你们?”
沈锦文心下一震,的确,这一路邬锐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隐瞒。原来他早就已经把她此时想通的全部算计过一遍?她忽然遍体生寒,觉得眼前坐在木椅上的男子,有几分令人恐惧的深不可测。
“倒是你们,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我现在很怀疑。”邬锐声音有些冷,“我不管那个人是谁,哪怕是我娘亲的故人,我也决不允许他来打扰她。”
沈锦文眉心一压,心底很是不舒服。
此时,宁修睿走过来,将邬锐攥紧她胳膊的手一根一根的掰离,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的目的,我也很怀疑。你应该很恨你父亲,甚至恨到想杀了他,不过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未动过手?不要说你没有机会或者能力,二少爷,凭你的决心,你若是真想杀人,有很多办法。”
“另外,我的人,你没资格动。”
邬锐脸色一沉,眼底露出敌意,他的手指看起来无恙,可实际上只有他知道宁修睿险些将他的骨节捏碎,巨大的痛楚不断的从指节传来,令他脸色惨白一片。他冷声道,“那你们就拿出本事来!若真抓住这个打搅我娘亲的孔胜,便是皆大欢喜。”
宁修睿不被他的话语所激,侧眸温柔的看向沈锦文,“你可寻到血腥气来源?”
沈锦文有些犹豫的点点头,指着窗户道,“是风。屋内的血腥气是被风吹进屋的,所以应该不在屋内。”
宁修睿走到窗边,将半遮掩的窗户彻底推开,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同时伴随着叮叮金属撞击的声音。院中那棵挂满玉铃铛的树,正被风吹得花枝颤动,令人心生不安。
“这么大的风,快关上窗户!”邬锐生怕风将灰尘吹入屋内。
沈锦文叹息一声,还是走上前关上窗户,血腥气顿时减缓许多。她不由得纳闷道,“奇怪,若是血腥气是从那棵树上散发出的,为何方才没有……”
“会不会是从地下传来的?”宁修睿沉吟道。
沈锦文摇头,她也想过这个可能性,而且很希望是从土地中散发出来的,因为这才更符合孔胜行事的方式,如此他们也才能有理由掘地寻找。可事实就是事实,屋子里是有血腥气,可是屋外的血腥气明显更大,而且源源不断的从外面被吹进来。
“出去看看。”二人异口同声,彼此眼神交错,是同样的坚定。
“你们要去看什么?”邬锐皱眉问。
沈锦文站住脚,表情认真的叮嘱道,“你在这里留着,哪里都不要去。”
话毕,她似乎不放心,亲自将屋内的两扇窗户关严,并向宁墨打招呼让人将这里守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她眉心突突的跳得厉害,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要出事了。
眨眼功夫,沈锦文和宁修睿二人再次来到院中玉兰树前,此时风起,院中玉兰树上挂满的玉铃铛一直晃动不停,叮叮当当的响声也不断响彻四周。然而令人震惊的是,玉兰树上正中央挂着一个体积是玉铃铛两倍大的玉铃铛。它发出的响动和其他玉铃铛不同,带着一种诡异阴森的闷沉,令人听得浑身汗毛倒竖,仿佛是厉鬼的低啸。
“那是什么!”沈锦文头皮几乎要炸开,“血腥气就是从那个铃铛上散发出来的!”
宁修睿眉头皱紧,墨玉眸射出冷锐的光,他快步上前查看,手指在即将触碰到那个古怪的铃铛之际,忽然僵在半空。他墨玉眸底有什么裂开,黑眸酝酿一场风暴,他薄唇冷抿,气势逼人的命令道,“将邬锐叫来!快!”
沈锦文紧张起来,即刻转身去叫人。可才迈出脚,她便忍不住回头担心的去看宁修睿,他此时的模样让她想起在墓底他杀人时的冷酷残忍。
“快去!”宁修睿冷眸一扫,表情冷酷摄人。
沈锦文不敢耽误,即刻快步朝屋内跑。
院中,宁修睿捂住头,这个形状古怪的铃铛,他见过,是他梦中师父每次前来寻他时带着的。他的太阳穴嗡嗡得发出剧痛,痛到让他无法呼吸。脑海深处,有什么在疯狂挣扎,仿佛随时要撕裂他钻出来。
很快,沈锦文等人匆匆赶来,邬锐隔着很远便叫出声,“是谁把虎撑铃铛放在我娘亲的树上的?!这不是胡闹吗!”
然而下一刻,邬锐的脸迅速得惨白一片,他眼底的震惊几乎可以用惊惧形容,“不……这不是虎撑!这是骨铃!”
沈锦文也是一震,脸色陡变,“骨铃?传说中人骨做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