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隐没在层层的薄云后,漆黑的夜空游荡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幽火,周围一片寂静。
沈锦文走进东院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眸光扫视一圈,空荡荡的院子里并未见到半个人影,只有远处飘在空中的灯散发出诡异的光芒。一股凉意自背脊上窜,她手脚一阵冰寒,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腰上的黑棍,仿佛能看到在无数摇曳的树影里有无数双幽绿的厉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很强烈的直觉,有危险。
沈锦文微微皱眉,谨慎的朝房屋门口走了一步。房间的窗子大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如豆的烛火,却没有尤捕头等人的踪迹。而不远处的院墙角落,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是有人躲在那里低语。
“谁?”沈锦文警惕的眯起眼睛,冷声道,“出来!”
院墙角落里没有任何回应,低语声渐渐大了些,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女子轻柔的嗓音。
“生苦……”
“老苦……”
“病苦……”
“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夜半鬼灯,四下无人,沈锦文被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念得有些发憷。她捏紧了双拳,控制住冲动没有直接冲过去。
就在这时,诡异的吟诵嘎然而止,她的身边忽然窜出一道鹰隼一般的黑影,剑光闪过,紧跟着是迎面而来飞溅的鲜血,十根血淋淋的手指落在她面前。
“啊——”不远处,男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是尤捕头。
沈锦文面色刷得一白,她已经能肯定院墙处方才说话的人是芸娘,而被切下十根手指的,正是被抓走的尤捕头。她面色凛白,朝着院墙处走去,厉声冷喝,“芸娘,你出来!”
“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苦啊……”砖白色的院墙角,淡薄月色下一道倩影莲步缓缓移动,只见芸娘穿了一身素白孝服走出来,额头处的束带也换成素白,遥遥的朝着沈锦文作了个揖。
沈锦文把黑棍朝身前一挥,质问道,“芸娘,别再装神弄鬼!把尤捕头交出来!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
院子中央,芸娘窈窕的身段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清秀温柔的杏眼波光盈盈的看向她,目光清澈得无一丝杂质,“沈捕头,你知道的那些人该死。”
她温柔的开口,宛如初见时一般纯善无害,“那些佛偈,沈捕头也看过,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沈锦文心重重一沉,内心滋味复杂无比,“芸娘,就算他们真有罪,也应该交给官府处置。你可知你这样做,你也会搭上性命?”
芸娘缓缓抬头,浅笑如花,眼底尽是苦涩,嘲讽的答,“官府?”
“是,官府。我也是官府中人,你若信我,且住手放过尤捕头,不要再继续犯错。”沈锦文劝道。
芸娘目光深邃的看她半响,垂眸苦笑一声,“沈捕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锦文疑惑皱眉。
“不过,这样也好。你是云巧喜欢的人,凭这一点,便和旁人不同。”芸娘仿佛下了决定,她伸出素白纤细的手,她的手心中有一颗黑色的药粒,“吃了它。”
沈锦文鼻息微动,认出那是云巧死时服下的毒药,她脸色更白一分,“这是石斛做的毒?”
这毒药也是无头女尸案中最重要的线索之一,当初温忠自杀便也是服下此药。
芸娘温柔的点头,动人的眉眼中是怜惜的善意,“吃了它,一切就解脱了,你就可以下去陪巧儿。”
沈锦文脑子嗡的炸开,脸色骤变,“你疯了!”
她还从没见过用为你好这种借口劝人自杀的!
“沈捕头,你不懂,你到底卷入了多大的麻烦中。”芸娘并不生气,情真意切的走到她眼前,恳切的劝道,“你信我。服下这个,你便能没有痛苦的解脱。”
沈锦文一张俊脸沉得不能再沉,她就是再想不开,也不至于会真去自杀。最恼火的还是明明是眼前的芸娘一再辜负她的信任,还要逼她自杀,这让她很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但是,她的耳边还清楚的响彻着尤捕头的惨叫,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杀人凶手,理智让她控制住了全部的情绪,准备等芸娘再靠近一步,便骤然出手擒住她。
“前夜灯会死的四个人,是不是也吃过这种毒药?”沈锦文出声问,手指不动声色的收回袖中握紧了隐藏的匕首。
“他们根本没资格服下圣丹。”芸娘冷笑一声,眼底是阴冷的寒意。
“圣丹?”沈锦文有些无语,这明明是毒药!
芸娘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只温柔的抬手覆上沈锦文的下颌,“来,服下吧。”
“等等!”沈锦文身子往后仰,微微避开。
芸娘面色微冷。
沈锦文解释道,“我还有个问题,不问清楚,我死不瞑目。”
“沈捕头且说。”芸娘柔柔的道。
“为何那四个人死的时候,都面露那种诡异的笑容?”沈锦文问。
“原来是这个。”芸娘眼底是冷嘲的笑意,声音依旧温柔如水的道,“答案很简单,不过是得偿所愿。沈捕头,等你服下圣药,便也会明白的。”
沈锦文脑子闪过一道雷电,恍然大悟的睁圆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他们笑不是因为你承诺过什么,而是因为这药里面有迷药?”
“并非迷药,而是能让人在死时梦想成真的幻觉。”芸娘解释道,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几分急躁。
沈锦文弄清这一点,心底大为安慰,正准备继续套话之际,白皙的脖子上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正抵住她的喉咙。
“沈捕头,没时间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芸娘冷了声音,目光是温柔的杀意。
沈锦文只见药已经靠近她的唇边,暗道一声糟糕,这下子玩脱了!
“再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沈锦文握紧匕首,想要分散芸娘注意。
芸娘眼神锐利扫过,手上长剑一闪,便“镪”得一声打落她袖中的匕首。她面色凛然,认真严肃的盯着沈锦文道,“沈捕头,服下吧。等你死后,你便知道此时死,是对你好。”
沈锦文皱紧眉头,想不通她话中真假,只有种大限将至的恐惧感。
眼看毒药越来越近,即将被塞入口中的时候,忽然一道寒光闪过,打在芸娘的手腕上,将她的手打偏。
沈锦文见状,即刻跃身逃离长剑,朝院墙一处跃开。她还没站稳,腰上就被人轻轻扶住,转头一看,便是熟悉的宽厚肩膀,再抬头,她就对上了宁修睿深邃的墨玉眸。
“可好?”宁修睿沉声问,磁性的嗓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几分清浅的责备。
沈锦文面颊微红,对她铤而走险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只闷着重重点了头。
月光下,地面上是一支羽箭,芸娘面色苍白无色,她握住受伤的手腕,盈盈的双眸里情绪复杂,一字一顿道,“宁师爷——”
“芸娘,你是温忠的人?”宁修睿长身玉立,淡淡的开口道。
芸娘没有回答,用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他许久。而后看向沈锦文道,“你会后悔的。”
“什么意思?”沈锦文内心一跳,前些日子积累的不安感觉几乎要在胸腔内炸裂。
“他,非良人。”芸娘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的盯着宁修睿,一字一顿道,“而是地狱。”
沈锦文听得越发糊涂,宁修睿也眉心深锁,不知芸娘的目的是什么。
下一刻,芸娘抬头看向东院上空飘动的鬼灯,红唇勾起,温柔笑着道,“宁师爷,你可记得云娘是谁?”
“你到底想说什么?”宁修睿也失去耐心。
芸娘莞尔,指着空中的鬼灯,长剑挥动。灯盏被刺开,无数幽绿色的萤火虫骤然飞散,淡淡的馨香四散开,宛如漫天下的一场大雪,只不过这雪是幽绿色,诡异到极点。
“小心!”宁修睿察觉异样,第一时间捂住沈锦文口鼻,抱着她往后退。
沈锦文心脏猛跳,大脑嗡嗡的发痛,视线很快模糊一片。她即刻意识到里面的蹊跷,看来鬼灯里的萤火虫身上被人放了毒粉,说不定宁墨和莫乘风便也中了同样的毒粉,所以才没有能赶来。
“来不及了。”芸娘苦笑一声,“她不死,便只能跟我走。”
宁修睿素来儒雅温润的面容冷如冰霜,墨玉般的眼眸跳跃一股火光,冷声道,“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动她分毫。”
芸娘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拔出长剑,指向二人,缓缓道,“你已经自身难保。”
宁修睿脸色沉静至极,一双墨玉眸渐渐晕开一层血晕,不言不语之间,周身的气势却是暴涨,有种凛然冷酷的强硬。
沈锦文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内心不安而慌乱,她回握住他的胳膊,发现他的浑身滚烫得可怕。
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