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四方的小院子里,沈锦文用抓贼的架势抡着棍子,一路追着宁修睿打。她虽然脚程不如他,可胜在堵着一股火气,本着要卸掉他眼珠子的冲劲,所以竟然一时间难分胜负,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跑了不下数圈。
“停!还有没有规矩了!”宁修睿冷声喝道。匆匆一瞥,阳光下是沈锦文嫣红一片的俏生生脸庞,一双潋滟流光的桃花眸正瞧着他,胸口一马平川,不用想便知定然裹了布,目光不自觉的下移,便看见她令人无法忽视的细腰长腿……
一股子热血险些从宁修睿的鼻腔里冲出来,他即刻别开头,无比懊恼的发现他没法子如往常一般直视她,哪怕她是一身男装打扮,还刻意多穿了好几件外袍,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一只粽子,他似乎都能看到那层层叠叠下的旖旎风景。
“……!”沈锦文一愣,站在原处。她是没追了,可下一刻就瞧着宁修睿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沈锦文这才缓过神,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忍不住跳起来骂道,“站住!有本事你丫别跑!”
“这又是在闹什么?”莫乘风一走进院子,就瞧见沈锦文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追着宁修睿满院子跑,一路的鸡飞狗跳,场面实在颇为壮观。
“在讲规矩!”沈锦文头也不回的应道,说话间已经将手上的黑棍朝着宁修睿的后背砸过去。
哐当!一声巨响,长棍没砸中宁修睿,砸在水缸上,居然生生的砸出一个大豁,水从里面哗得流了一地,将本就泥泞的院子弄得越发凌乱。
莫乘风眼看西院里的箭阵已经被二人踩得乱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不由得深锁了眉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宁修睿,咂摸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昨夜在闯箭阵救人的时候,宁修睿分明是格外小心,生怕把箭阵弄坏。可是现在,宁修睿明显是已然不把箭阵放在眼里,甚至带头领着沈锦文在一地凌乱的羽箭里乱踩一通……
莫乘风眼底倏地一亮,除非……他是故意的!
可是毁了箭阵,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他是怕旁人能从那里面看出什么东西?
他脑海里努力回想昨夜看到的箭阵模样,周围的弓弩似是摆成一个“回”字的样式。
莫乘风不懂阵法,所以哪怕看出蹊跷,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面不改色的指着沈锦文,一脸嫌弃的道,“沈兄,你头发散了!”
沈锦文像是被抓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站住了脚,气喘呼呼的仓皇的去摸头上的玉带。转眼的功夫,宁修睿便真没了踪影。
沈锦文一见找不到人,顿时把一肚子的火气朝莫乘风的身上撒,上前一步就要去拧他的耳朵,“莫乘风!你是不是和他一伙的!所以故意来给我捣乱!”
“沈兄,别急!你冷静冷静,我和你一伙的。”莫乘风捂着两个耳朵,赶忙解释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少打岔!那混账欺负我,我要去找他出气!”沈锦文委屈又恼火,话毕,转身就去捡地上的棍子,准备继续追。
“等等,把话说清楚。他怎么欺负你了?”莫乘风心头一紧,伸手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回来。
沈锦文抬头,看见他眼里满是关切的眼神,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觉得这事丢人得要命。
“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去给你出气!”莫乘风认真的握住她的双肩,身上的豪侠气魄便完完全全的彰显出来。
沈锦文心头流过一阵暖流,想到这些年在渭城时莫乘风对她的照顾,再看此时的莫乘风就有种哥哥护着亲妹子的感觉。可是被人看光了这种事情,她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说了,估计还会被莫乘风这个粗肠子的笑掉大牙。他肯定会挤兑她莫名其妙,来一句“大家都是男人,上同一个茅厕的,看了又何妨。”等等。
如此一想,沈锦文更加觉得这个委屈就算烂肚子里也绝不能告诉莫乘风。她冷静下来,顺口编了个借口道,“他抢了我的画卷。”
莫乘风有些不相信的端详她许久,他沉了脸,很不是滋味的开口道,“沈兄,你往日从不和我有任何秘密的。自从你认识了宁修睿,你便连实话也不愿意和我说了?”
沈锦文顿时觉得这误会大了!她张了张嘴即刻想要解释,却发现还是没法子把实话说出来,总不能承认她是女的吧。
这事要是真让莫乘风知道了,估计那些年她天天爬墙头偷学他练剑的事,还不全部都变了滋味?!
沈锦文顿时有种欲哭无泪,想拿头撞一撞南墙,她怎么觉得越来越复杂了。
莫乘风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眼底满是失落的怅惘,他松开手,低头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沈锦文苦了脸,她可一点都不开心。苍天可见,她都快憋屈死了!
“另外,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莫乘风声音沉沉的道,“这箭阵有古怪。”
沈锦文心里一个咯噔,顿时严肃起来,“有什么古怪?”
莫乘风瞥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声道,“这个箭阵原本的样子是摆成回字形的样式,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所以我怀疑宁修睿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沈锦文凤眸里闪过什么,凑到他跟前,眯着眼睛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莫乘风鼻尖浮动皂荚的淡淡清香,这才发现她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白皙的脖颈上一缕墨色的长发蜿蜿蜒蜒搭在她樱红的唇瓣,便组成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令人心潮涌动的美。
他轻咳一声,双手板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定距离,无比严肃认真的道,“以后和人说话不要离得这么近!尤其是和宁修睿说话的时候!”
沈锦文眉梢一挑,“为什么?”
莫乘风嫌弃的撇嘴,“你口臭。”
沈锦文脸色倏地黑透,撸起袖子就一拳揍过去……
日头升起,正午的阳光照在四方小院里,地上的泥泞渐渐干瘪。
沈锦文坐在西院最高处的门槛上,望着凌乱的箭阵,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半响。她时不时的伸手去揉肚子,而后再去揉打得酸疼的拳头,最后抬头回头去看出去带吃食的莫乘风回来没有。
院子外马蹄声由远及近,转头一看,被打出一只熊猫眼的莫乘风冷着脸提了两个食盒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沈锦文肚子立马止住了叫,想也不想的就快步迎上去,小巧的鼻翼翕动几下,便笑靥如花的道,“红烧肘子?香煎鲫鱼?酸溜藕片?”
“你狗鼻子啊!”莫乘风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可手脚却麻利的提出其中一个食盒递给她。
“好哥们!果然是你最够意思!”沈锦文习惯性的伸手就要朝他背脊上拍一拍,可一瞧见他黑黝黝的一只眼,顿时心虚的收了手,难得的乖巧冲他露出一个唇红齿白的笑容。
莫乘风是个好哄的,一见她的桃花眼弯成好看的一双月牙,心里就像是填满了蜜,一时间忘记被她各种欺负的种种。
“你进屋坐着吃,好歹是个捕头,蹲在门槛上像什么话。”他脚步不停,拿着另外一个食盒转身就走。
沈锦文点头,心头暖暖的,又使劲闻了一下食盒里冒出的香气。嗯,全是她爱吃的。
她有些良心发现,越发觉得莫乘风这个实在的兄弟比那个狡猾的病王爷实在靠谱太多。
沈锦文拎着食盒在西院的屋子里坐下,吃得幸福得快掉眼泪,这才是真正的好哥们!她内心感慨万千,原来这些年,在渭城的日子里,除了美人们的红袖添香,不知不觉中,她竟有大半时光都在和莫乘风的打打闹闹下度过。
她气大了,莫兄就当靶子任由她揍。
她饿了渴了,莫兄就及时的去买最好的来祭她的五脏庙。
她烦了痛了,莫兄就耐下性子听她没完没了的啰嗦。
这么想着,沈锦文的思绪还是莫名其妙的飘到了一双墨玉如夜的眸子上,深幽,神秘,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她猝不及防的就跌了进去。
东院,莫乘风将食盒送进去后,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走到屋外,朝着宁墨的方向走过去。
“你跟了你主子多少年?”莫乘风问。
宁墨明显吃了一惊,可一张冷漠的脸还是保持了面瘫的模样,冷冷的道,“很多年。”
莫乘风对于这种“敷衍”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继续道,“今晚可不安定,你主子可能有危险。昨夜你也亲眼看到过那个箭阵布置得有多巧妙,你主子要是迈错一步,可就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可能连那张俊脸都要被射成筛子。”
宁墨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得可以杀人。
莫乘风嘴角一翘,常年作为游侠混出的刀枪不入的痞气便在眉梢眼角显露出来,他继续道,“我是没有你主子那么博学的,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阵眼是什么东西,但是我懂一件事,那就是人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宁墨不满的皱眉,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乘风眯着眼睛,声音里多了一分肃然道,“芸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既然有本事做出一个箭阵,就会有本事做出第二个。你看,这个四方小院的构造既像四方宫灯的灯会,也像昨夜的箭阵。”
宁墨的脸色微妙的变了一下,可并没有意外的惊讶之色,只是冷冷的。
莫乘风似乎得到某种确定,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主子有本事逃过一次箭阵,可不一定有本事逃过第二次。他的命要是因为自大没了,怎么办?”
宁墨终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上倏地白了又白,冷声道,“哪怕我搭上命,也绝不会让主子涉险。”
莫乘风嘲讽的摇摇头,“如果这个院子本身就是箭阵,你就一个人,就算当靶子,最多也就能挡住百来个羽箭,所以你主子根本无处可逃。哪怕他们不要他的命,你想想他落到那群人手上,能有什么好下场?”
宁墨眉头皱得更深,拳头捏紧,充满敌意的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乘风脸色一凛,一字一顿道,“让他说实话!今夜不是一个人逞英雄的时候,我们合作。”
宁墨很意外的看他许久,“你想合作?”
莫乘风冷冷扫他一眼,傲娇的抬起下巴,毫不犹豫的答,“不想!”
话毕,他极其不爽的补充道,“但是,我兄弟想知道真相。”
宁墨一下子咂摸出背后的意思,是沈锦文想知道箭阵的秘密,而不是莫乘风。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莫乘风好几眼,有句话呼之欲出。这个傻大个到底知不知道沈锦文是个女的?他这是真的仗义耿直,还是痴情一片?
宁墨眉心跳了跳,莫乘风要是知道的话,这么做还好理解一点。若是不知道,他岂不是个断袖!
宁墨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几步,“你这么帮沈捕头,她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