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捕头摇头,用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道,“我只隐隐约约的记得,有声音不断在谴责我失职,应该被处死。”
沈锦文眉心深锁,神色凝重的从袖中拿出那张未写完的佛偈放在他面前道,“你就是昨夜灯会上芸娘真正要杀的目标,她给你定的罪名是戒慢。”
“她给我定罪?!这戒慢是什么意思!我堂堂正正从未违法伤人,更未做过任何一桩坏事,她为何要杀我?”尤捕头暴怒而起,一张脸铁青一片。
“此事说来话长。”沈锦文眼神微沉,想到云巧的死,心里堵得难受。
宁修睿微微垂下眼帘,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打着,他想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药汤吹开浮沫,低声问道,“尤捕头,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
尤捕头意外的身子一震,目光凛凛的瞪过去,粗哑喝道,“我坐得端行得正,没有隐瞒一丝一毫!”
“尤捕头你先别急。”宁修睿平静的看向他,儒雅的面容英俊而冷酷,他皱着眉喝下一口极苦的汤药,放下汤碗后才淡淡道,“我且问你,你道你出去追捕逃犯丁连,却意外被芸娘偷袭,她是什么时候偷袭你的?”
尤捕头不假思索的答,“我一冲出来,没多久便遇上了她。”
“多久?尽量详细点。”宁修睿抬眸,目光直视向他,眸光幽深,逼人。
“就眨眼的功夫,最多不过一炷香!”尤捕头心脏一跳,紧跟着不服气的皱眉,他想不通为什么要纠结这种小细节,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更应该去通知衙门,然后派人去抓疑犯才更要紧。
“问题就在这里。”宁修睿从容的开口,眉头微微一动,墨玉的眸比夜色更冷,“别说一炷香的时间,当时芸娘是和我一同离开地牢的,距离你离开地牢至少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走。所以伏击你的根本不可能是芸娘。”
“你懂什么?!我……”尤捕头听得瞪大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话说了一半,怎么都无法继续说下去,紧跟着如同瘫了一般重新跌坐回了木床上,张着嘴道,“我……我……”
“尤捕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沈锦文心急如焚的问道,眼神也变得锋利起来。
尤捕头低着头憋了半响,才惭愧无比的从嘴里支支吾吾的说出真相,“其实我根本不是中了芸娘的埋伏,我,我一出门便被人敲晕了头……”
“啊?!”众人都是一惊。
沈锦文上前一步,气得眉梢上扬,目光冷锐的质问道,“尤捕头!你为何要隐瞒真相?还信口胡诌的编造谎言?”
尤捕头脸色难看至极,羞愧难当,只得如实道来,“我也是事出无奈,想我堂堂衙门的捕头,居然被人偷袭打晕在地,这传出去,让我以后还要怎么在衙门里混。”
“你!”沈锦文气得无语,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芸娘把尤捕头当做目标的原因,看来这些年尤捕头不只是“不作为”还有“自大妄为”!眼前案情进展到这么关键的时候,尤捕头居然都能为了所谓的脸面撒谎,可见在平时他为了维护可笑的尊严,做了多少的表面功夫。
沈锦文一把上前揪住尤捕头的领子,质问道,“说!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还有,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只听到芸娘让云巧布阵,她说除了留宁师爷一个活口,其他人全部都必须死……”尤捕头嘴唇有些发白,“我知道剑阵周围的机关是没有淬毒的之后,就想趁着芸娘没有注意的时候逃走。我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被机关弄伤的,后来芸娘发现我企图逃走,便准备对我下杀手,刚好这个时候宁师爷他们来了。”
“也就说你被丢入剑阵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沈锦文怒气冲头,手上力道越发用力,勒得尤捕头呼吸艰难。
尤捕头一张国字脸因为缺氧而涨得发紫,他像是晒蔫了的稻子一般头无力的垂着答,“是。”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是醒着的?”沈锦文扭头去问宁修睿。
宁修睿摇头,“他浑身是血躺在剑阵中央。”
他顿了顿,补充道,“装死。”
尤捕头听到这里,这才发现原来他心底隐藏的最深的懦弱,虚伪,自私其实早就已经被眼前这人全部洞悉,他就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太过分了!”沈锦文听得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抑制的愤怒情绪,她简直难以想象世上怎么会有尤捕头这种贪生怕死又虚伪至极的人。
宁修睿的表情却依旧平静如常,深邃的眸子温润如玉,他看向沈锦文,认真的道,“人都是怕死的,这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这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提醒你要小心陷阱!”沈锦文不服。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没有办法像宁修睿这么理智客观,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甚至在知道尤捕头装聋作哑,谎话连篇之后,有一瞬恨不得他真的被芸娘杀了才好。
宁修睿平静的道,“他做的没错,虽然有点懦弱,但是他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和机会。你忘记了,今晚我们每个人拼了命在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再让人被无辜杀害。”
“……”沈锦文被说得哑然。
的确,在此之前,她拼了命在做的就是需要保住尤捕头的命。她心头咯噔的响了一下,认真的望向宁修睿,脑海中飞掠过他曾经说过的话,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他坚守的原则。
尤捕头心里涌起一股强烈地不安和自责,“宁师爷,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何还要奋不顾身的冒死救我……”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本就是无辜受牵连。”宁修睿淡淡的道。
“因为——”旁边的沈锦文缓缓抬头,凤眸瞬也不瞬的凝望进宁修睿深如古潭的眸,一字一顿道,“因为人的生命,应该被尊重,人的生命,除了公正的律法,不应该被任何人剥夺。”
宁修睿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黑曜石般的眸里有清浅的笑意一点点散开,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一个弧度,看着她笑了。
原来,不只是他懂她……
沈锦文看得怔住,仿佛全世界都寂静黯淡,只有眼前他的笑比雨后的长虹更绚烂,满满的占据她心脏所有的悸动。
今夜,她遇见两个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笑容,一个是他的,另外一个是云巧的。
此时,尤捕头打破了平静,惭愧的低着头,说道,“我还听到一件事,芸娘说让丁连带云善去龙脊山等她。”
“龙脊山!”沈锦文眉心突突的跳,焦灼的道,“温婆对龙脊山极为熟悉,芸娘肯定对那里的地形也了若指掌,他们若是真逃去了山里,想要抓住他们,简直就是大海捞鱼。”
“从现在看,丁连应该是由于受牵连,半路才真正成为芸娘的帮手的,他们走不远。眼前最重要的是芸娘人在哪里?她留下来,想要做什么?”宁修睿眸色认真的道。
沈锦文心乱如麻,“芸娘既然说出其他人一个活口都不留,这就说明她绝不会放过我们,加上云巧的事,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找我们报仇。”
“你们忘了一点,三天三夜的灯会还剩下最后一夜。”一直沉默的莫乘风终于开口。
众人心中俱是一震,纷纷扭头看向他。
沈锦文倒吸一口冷气,“谜底已经解了,尤捕头也救出来了,最后一夜,芸娘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莫乘风浓眉上挑,潇洒的抽出长剑,遥遥的指向宁修睿,冷冷的道,“他!”
尤捕头听得有些不明白,他实在想不通芸娘和远道而来的宁师爷会有什么瓜葛。
沈锦文的心脏却是猛地下沉,眼底是一片了然的神色。是了!这些人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冲着宁修睿来的。
尤捕头没了往日虎虎生威的架势,心虚的问,“大人,那应该怎么办?”
沈锦文皱紧眉头,缓步走到宁修睿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话毕,她转头看向他,道,“那剑阵既然是芸娘刻意布置了要引你来的,你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阵眼的人,所以,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宁修睿沉默片刻,手指依旧不紧不慢的叩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
这声音仿佛敲打在屋内每个人的心口上,令人觉得不安。
就在沈锦文等人快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宁修睿才缓缓开口,“我累了,你们也辛苦了一夜,暂时都先休息,其他的稍候吃饭的时候谈。”
话毕,宁修睿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等等!”沈锦文不甘心的叫住他。
宁修睿缓缓侧头,儒雅的脸在晨曦的光线里晕出温柔的曲线,他淡淡道,“云巧的后事,宁墨会妥善安置。你若是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可以去后院再看看她。”
沈锦文的眼眶再次红了几圈,哽咽的嗯了声,把那些疑问全数又咽下去。
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然而她有种感觉,他肯定又想起了什么,只是此时还不愿意说出来。
沈锦文久久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发笃定她的判断,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她还是坚定的认定,她这次的感觉是对的。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