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安静的洒在房间,可以清晰的看得浮动的尘埃,和宁修睿好看如画的眉眼神色悠远,仿若一切都如佛偈般洞彻看淡,他不再多说。
沈锦文站在那里,指尖还残余墨玉牌冰寒的温度,手指不由得微微蜷缩,一股凉意自心底盘旋而上。
古雅的雕花窗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雨,一院冷香,点点滴滴的雨珠滑落黛青的芭蕉叶,滴答的声响,宛如挑动着紧促的琴音。房间里一片寂静,和外面喧闹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锦文的脑海里浮动的是听来的碎语,唐楚王李宽乃唐太宗的第二子,武德三年,仅仅才满一岁的李宽被过继给唐高祖的第五子李智云承继香火。后李智云便薨逝,李修睿继承李智云的楚王爵位,被封为凉州总管,常微服私访化名宁修睿,因此常被百姓唤做宁王爷。
宁修睿年少便在凉州负有贤德盛名,曾用短短三年时间将偏僻落后的凉州治理成繁华的小扬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年少有为深受凉州子民爱戴。之后被皇上召入长安准备重用,却因这桩突发的连环无头新娘案身心受到重创,从此一心追查真凶,无意政事。
此后五年时间,宁修睿便从受人敬仰的宁王爷变成人人听之生畏敬而远之的冷面判官。长安无法破解的疑难案件,只要到他手里,不出半月就能破解。宁修睿这三个字变成神秘而黑暗的名字,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身影,只有在发生重大案件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爱如捕风,恨如朝露。他是指他和沈般若的情义,还是指复杂的皇家权斗?
沈锦文不知道答案,她抿了抿唇,打破这沉重的寂静,问,“你知道贾群为什么要诬陷于你吗?”
“不知。”宁修睿答。
“他是个太监,是宫里的人。”沈锦文犹豫的提醒道。或许因为贾群是寺人,内心极度扭曲,所以才会专门寻找李良生之类的人用极端残忍的手段对待那些惨死的少女,但是她隐隐约约这一切是冲着宁修睿而来的,背后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
宁修睿看向她。
沈锦文心头一跳,后悔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案情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留下的最后两个疑点,一个是毒药的来历,另外一个是贾群死前的话,她若是不查清楚,无法给醉蝶最后的交代。
她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宁墨那边可有进展?”
宁修睿收起目光,淡淡道,“贾群真名温忠,出宫已有十余年,杜绍平等人也是宫人出身,跟随他时间不短。这些年不只有李良生,高长青被他们利用控制,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名为庄青的男子,是他们的屠手接连制造了八起无头新娘案。两年前庄青暴毙而亡,贾群等人方才寻到了李良生。”
“果然如此!那庄青是何人?”沈锦文忍不住问。
“刑部刽子手。”宁修睿声音微冷。
沈锦文一震,“那把杀人凶器便是他的?”
宁修睿默认,“庄青出京之前,做了十一年刽子手,其中曾凌迟过三人。”
沈锦文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尤其是想到那把寒光隐隐血腥气厚重的屠刀,浑身的寒毛就愤怒的竖起来。若不是碍着宁修睿在前,她已经骂出声,真他娘的变态!
“温姓在京都很少见,这个温忠究竟是何人?”她捏着拳问。
“不知。”宁修睿缓缓道。
又是不知,沈锦文有些郁闷。
“太监入宫多是化名。”宁修睿难得的解释道。
沈锦文自觉错怪了他,轻咳几声掩饰情绪,问道,“也就是说要想弄清真相,不管是温忠的身份,还是他杀人的目的,抑或死前诬陷你的原因,就只剩下一个线索?”
宁修睿看她许久,只答了一个字,“毒。”
沈锦文咬着唇,压在嗓子里的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她虽然没能查出毒的全部配方,却从中找到一味独特的材料——还魂草。
她恰好知道哪里长有还魂草,如果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说不定能够查到温忠的真正身份。
“还有这个。”宁修睿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贵重的蜀绣锦袋,缓缓放在桌上。
沈锦文把卡在嗓子里的话全数吞下,上前一步,好奇的打开锦袋翻开。淡淡的香气迎面散开,是属于少女喜爱的花香,清甜中夹杂着血腥气息,极淡。而里面放着的,是一个有些年代的旧锦囊,上面残留着暗色的血迹,锦囊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
她小心翼翼的将锦袋放在手心查看,上面绣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福”字,绣工很粗糙,可是能看得出是精心反复绣过许多次才得来不易的成果。
“这不会是……”沈锦文吃惊不已,答案呼之欲出。
“她送我的时候,我没有收。她死的时候,握在手心里,验尸的时候,找到的。”宁修睿没有隐瞒,缓缓道。
沈锦文内心五味杂陈,只觉得拿着锦囊的手不知道应该如何放。
听说,沈般若美到一笑醉芙蓉的千金小姐。
听说,沈般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不爱女红。
听说,沈般若和他两小无猜,相互倾慕,最后不知何故却嫁作他人。
那些听说原本是遥远的故事,可此刻仿佛随着沈锦文手上的福字锦囊一下子全部变成近在咫尺的真实。
好像闭上眼睛,沈锦文就能看见夏末的黄昏,浮香绕曲岸,碧色荷叶圆影覆华池,一抹红如火的身影坐在水阁之上,少女抬起头看向宁修睿,她梨涡浅笑着,藕段般的手臂举着一个绣歪了的“福”字锦囊,俏皮娇憨的道,“睿哥哥,你喜欢吗?”
沈锦文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内心莫名有些怅然。虽然宁修睿是个疏离清傲的人,可她总觉得他不会是个负心人,不然他一位养尊处优的王爷何苦要趟破案这种苦差事,又怎么会五年时间苦苦追寻真凶至此,更不用提他珍藏着沈般若的锦囊到现在。
当初的辜负,会不会因为“身不由己”的原因?
或许就像是他随身携带的墨玉牌,哪怕明明知道会损了他的身体,他依旧还是平静从容的戴着。
沈锦文看着宁修睿清雅修长的背影,似乎天地间所有的风起苍澜,所有的悲喜离殇,所有的万丈热血,所有心间的雷霆万钧,全部只能一个人独自承担。尘世那么大,可是迈出去的每一步,依旧只属于他一个人。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沈锦文扯住他的衣袖,不由分说的往外走。
宁修睿眉头皱了又松,连他自己都意外,竟没有拒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