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夜凉如水,笑声渐渐隐没。房间里,宁墨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爷为何不气反笑?”
墨玉牌本是王爷最珍贵的贴身宝物,那个沈锦文误打误撞抢去,按道理早就应该双手奉还,可她不但不还,还这样无理顶撞,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动武把墨玉牌夺回,哪里会这样客气的和她商谈。
可是沈锦文偏偏还是硬板一块,宁墨都替主子心塞,怎么也想不通其中有何处能够让王爷这样开心的原因。
宁修睿脸色如常,清润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只答道,“她是个怪人。”
宁墨越听越糊涂,只觉得王爷的眼神和沈锦文的有几分相似默契。
他摸了摸头,跟着感慨道,“是奇怪的很!”
宁墨对这个评价深以为然,那个不男不女的霸道女捕头可不是百年一遇的奇葩一朵呢,绝对的怪人。
“要不回来就暂时不要。”宁修睿平静的道。
宁墨不敢反驳,退而求其次,将扰乱他半宿的疑问说出来,“王爷还有一件事,属下实在想不通,那李良生死前为何会在脖子上用指甲抓出一个寺字?难道他真的是被寺庙里的和尚下毒毒死了,再用麻绳绑到梁上的?”
他隐约觉得这是破案的关键,不然王爷也不会严令他妥善安置好李良生的尸体,不让沈锦文查验。
不过,龙泉寺人少,老方丈加几个小和尚统共加起来也就只有不到十个人,若是真是寺庙里的人下的毒手,一个个抓起来询问便是最快的破案捷径,何须以静制动如此浪费时间。
“错。”宁修睿只回了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啊?不是寺里人下的手?”宁墨越发不解。
“不是。万事皆有因果,龙泉寺内的人没有杀他的动机。”宁修睿目光沉静如水,从容的答。
宁墨认真思考半响,才渐渐回过味来。的确,龙泉寺内没有人和李良生有利益纠纷,恰恰相反,李良生在龙泉寺出事,只会给寺庙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让寺庙里的人惹上官司。
老方丈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小和尚们更是年小童稚,别说下毒杀人了,平日里杀生都不敢。
“王爷,属下明白了!正因为这条线索是错的,所以您才吩咐小的去激将沈捕头,是因为怕她错怪好人!”宁墨恍然大悟,内心惊叹无比。
宁修睿没有否认,他看向窗外迷蒙的月色,眸色深了一分,问道,“已经过了半余日,其他地方的告示可有人揭?”
宁墨精神一震,即刻激动的回道,“回禀王爷,虽然没有人直接上前揭榜,但是有人认出了李良生。那人是做杀猪营生的刘生,奇怪的是他指着李良生的头像说这个人不叫李良生,而是叫赵亮,是南漳人,家里世代卖布,不是什么秀才书生。”
“哦?”宁修睿薄唇微抿,深邃的眸底是看不透的黑沉,“继续说。”
“是!王爷。属下按照爷的吩咐,派人把认出画像人的提供消息一一核查,后来果然查得南漳有这么一户卖布的铺子,商贾姓赵名达,膝下有一子一女。然其长子赵亮五年前出远门进货,五年了无音讯,家人都以为赵亮遭遇凶匪,客死他乡。最初几年,赵家花了重金寻人,后仍无线索,才渐渐放弃,并寻法师在家乡立了衣冠冢,以慰亡灵。”宁墨娓娓道来,不敢有丝毫遗漏。
宁修睿静默不动,单薄的脊背坐得笔直,修长的手指节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若有所思的问,“画像可给赵家确认过?”
“没有。南漳并未发生过无头新娘的惨案,告示画像并未贴到南漳。且此事蹊跷,属下已吩咐手下先不要轻举妄动,等王爷下令后再行动。”宁墨恭敬应道。
宁修睿点头,眼底有感慨掠过。
宁墨身为武者出身,这些年跟随他进步是明显的,办事章程比起以往谨慎稳健,方寸把握进退得当。对比之下,那个人就差太远。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沈锦文那双桀骜倔强的眼睛,带着特有的不驯,如翱翔苍穹的孤鹰。
下一刻,一阵风从窗外袭来,宁修睿忽而咳嗽不止,单薄的身材如浸过一层夜色,冷得令人心惊。
“王爷——您的身子——”宁墨赶忙端来一杯热茶,一脸关切。
宁修睿连喝四五口热茶,将咳嗽压下去,摆手道,“无妨。你今晚也累了,且去休息。明日一早,派人去请赵家人来认尸。”
“是,王爷。”宁墨眉头紧皱,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去吧。这病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拖着死不了人。”宁修睿嘴角涌起一丝冷嘲,眼底是决然的坚毅,就算死,他也必须要把这桩惊天大案了结。
“爷,您多保重。”宁墨道,犹豫着终究还是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宁修睿一人,他倚着床沿,从书卷下拿出从醉蝶的福字锦囊里寻到的信件,眼神透出几分孤绝的味道。
八宗连环无头新娘案里,从未出现过一夜连死两个女子的情况,这个醉蝶或许便是其中的变数。
究竟是什么令她惹来无端的杀身之祸?
此外,李良生的身份如果是假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偷天换日隐瞒身份考取的秀才?
线索一条条展开,似乎已经开始接近答案。
宁修睿研磨,聚精会神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福”字,再写下李良生留下的“寺”字,眉头微拧。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由远及近的从窗外飘进来。下一刻,便是宁墨闷哼倒下的声音,屋顶响起一片瓦硕响动,那香气就更浓郁了。
宁修睿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哝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忽然想起,今日似乎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一杯未泡开的茶。
“喂,要不要上来吃点?”沈锦文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我可是带了醉红楼的招牌芙蓉神仙粥,细活慢熬炖了足足五个时辰,神仙闻了都站不稳的渭城第一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宁修睿揉了揉眉心,放下笔墨披了外袍后起身,走出门。
如荧月色下,沈锦文一身风尘仆仆,姿态潇洒慵懒的扶着一个砂锅在屋顶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