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市乃千年古刹,虽已荒废多年,然大气磅礴的佛器依在。拜庭两旁古榕参天,荒池怪石,古木藤萝,草木葱茏里隐约可见斑驳的扇面形镂空花窗若隐若现。
柴房位于寺庙后山隐蔽处,两间粗陋矮房,木门被一把生了锈的铜锁向下耷拉着,门口低头垂手站着位面色矍铄的年迈仵作在门口候着。
房间里,一地狼藉,安静得令人不安。地面上李良生的双目暴突,面色狰狞,舌头泛着青紫伸出喉头,死不瞑目。
宁修睿立于李良生尸体一侧,面容隐在昏暗处,一一扫过房间内的各种物什,打翻的木椅,一地碎裂的杯盏,凶器,死者,窗户,脚印等等,眸底的神色越看越不真切。
刘大壮实在耐不住性子,他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师爷大人,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了,小的能走了吗?家里还等着小的做活,再不回去,天该黑了。”
“急什么?!早些不是已经把你今日的工钱给你了。”宁墨冷声道。
“是,是,是!大人厚道!”刘大壮露出逢迎的笑容,又为难的皱眉看向地上面色发青的尸体,浑身寒意流窜,“只是,小的在这里干杵着,实在帮不上忙。这尸体看着又渗人,虽说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可这书生死得可怖,要是变成厉鬼来,那可没命啦!”
“人死了,是应该入土为安。”宁修睿缓缓开口,深邃的墨玉眸底宛如深不见底的古潭。
刘大壮点头如捣蒜,连忙回答,“师爷说得对!”
下一刻,宁修睿抬头看向刘大壮问,“给他收尸的人什么时候来?”
刘大壮愣了一下,顿时脸上涌起悲悯的叹息,“师爷大人,李良生来渭城的时候,没亲没故,他个性又孤僻整日里就知道,连朋友都没一个,如今真死了,唉!恐怕,就只能指望沈捕头来善后。”
“沈锦文?”宁修睿面色不变的问。
“是!师爷你是才来不知道,沈大捕头宅心仁厚,渭城大小案子都归他,尤其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糟心事,只管交给他,也能安置妥当。”刘大壮解释道。
宁修睿没有接话,眸底渐起兴味,“你可以走了,把仵作叫进来。”
刘大壮如释重负连连作揖后,逃似的离开。
老仵作入屋,不过眨眼功夫,一身冷汗津津拱手相继而出。
龙泉寺的门口,沈锦文守株待兔,放走刘大壮,又拦下老仵作,询问案情进展。
“沈捕头,你就别问了,他连尸体都没让我碰!就匆匆看了几眼,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老仵作连连摆手。
“也没有问案情?”沈锦文托着腮帮子,愁得俊脸上双眉紧蹙,“这就奇了怪了……”
“唉!新师爷办案我们能说什么,他已经命人张贴告示,找人给李良生收尸了。”老仵作叹气。
“什么?!”沈锦文热血上头,险些跳起来,“那尸体在没验尸之前绝对不能动!”
老仵作再次叹息,一脸难以言说的无奈之情,“沈捕头,我劝你还是别太认真的好。这位新师爷——”
他顿了顿,善意的提醒道,“不太好说。”
沈锦文认识老仵作多年,太明白他言下之意,看来是她误会了宁修睿的品性。
她原本以为这个病王爷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认真办事的,现如今看来那些威严谨慎全是唬人的,他根本不是为了调查真相,而是为了草草了案完成差事。
这种人她见过不少,个个都冠冕堂皇,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如昨夜才暴毙的李良生。
若不是沈锦文方才突审了寺庙里的小和尚,她还不知,李良生半夜跪在佛祖面前忏悔了大半个时辰。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他忏悔不是为了了却心愿,自杀殉情,而是胆怯醉蝶和梁静姝化作厉鬼来寻他索命。
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李良生定然为人所害,那个人极其有可能就是连续造成两起命案的真凶!
沈锦文本准备将这个线索压下去,等宁修睿走了后,上后山查验李良生的尸体寻找线索,可眼前,等不及了。
她必须马上阻止宁修睿破坏尸体!
白色身形一跃而起,翩若惊鸿的潜入后山,拦都拦不住。
“沈捕头,那边不能去啊!”门口的小和尚们脸色骤变,大声惊呼阻拦。
沈锦文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埋头前行。
两炷香过后,沈锦文已站在柴房门前,一眼就瞧见守在门口的宁墨,以及被盖上白布等待移走的一具尸体。
沈锦文心头一凛,面色黑沉。她真没想到宁修睿竟然真的如此潦草结案!
火气上窜,她推门而入。
“站住!”宁墨上前拦她。
“让她进来。”屋内传来宁修睿的命令。
宁墨迟疑片刻,收住了手。
沈锦文冷哼一声,眼神里全是看狗腿子一般的鄙视之情,瞪他一眼,大步迈进门去。
宁墨扶额,他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会遭到这等待遇。要是他没失忆,前几日这位主还和他主子勾肩搭背,热情似火。
“这是怎么回事?”沈锦文开门见山的质问,目光如电的锁住地上李良生留下的斑斑血迹,眉头紧蹙。
“李良生为情所困,自杀殉情。”宁修睿平静的回应。
“李良生绝对不是自杀!他若是真爱梁家小姐,怎么会又寄情于醉蝶?!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沈锦文讲到醉蝶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她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被房间里的血腥气所冲,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
“你有证据?”宁修睿挑眉。
“没——”沈锦文输人不输阵,盯住打翻的杯盏,鼻翼再次翕动,“我有证人可以证明李良生在和梁静姝相遇之前就曾经去过醉蝶那里!”
“那又如何。”宁修睿不以为意。
“这就证明李良生接近梁家小姐用心不轨!”沈锦文辩驳,“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情深似海,这都是屁话。”
她激动的反问,“你可知世上本没有一见钟情?”
只见,风起廊下,宁修睿不紧不慢的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桌上。
沈锦文动了动嘴,又动了动嘴,却一个字再也说不出,她气得一张俊脸涨成猪肝色。
可她委实无法否认,这世人有谁能不对金锭子一见钟情的。
“这世上自然有的是一见钟情,不过皆有所图。有的钟情于色相,有的钟情于权利,有的钟情于钱财。”
宁修睿面色冷沉,话中有话的冷声道,“光会些小聪明,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破案,太儿戏。如果不是能力不够,便也是另有所图。”
沈锦文气得血液翻腾,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你这是在怀疑我是帮凶?”
宁修睿抬眸看她,目光里三分审视,三分冷锐,“人会撒谎,证据不会。”
“你——!”沈锦文气得耳膜嗡嗡作响,这辈子她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砰得一拳砸在门沿上,击出一处凹陷,“宁修睿,我定要证明给你看,你错得离谱!”
宁修睿处变不惊,从容应道,“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