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之主,陈慕筠自然不会跟着姬朱瞎起哄。
乘坐马车来到陈慕秦的府邸,早有管事的人在门口候着了。待她下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里引:“御医都束手无策了,娘子活菩萨,可一定要救活陆郎君啊。”
果然是因为陆应。
姬朱的幕蓠随风飘动,心底不由得叹息。这对主仆,早求她不就不必受前几日的苦了吗?北国的御医真是没用,一帮庸才。
她提裙进了陆应的房间,陈慕秦正坐在床榻边,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来了,张伯,你们都下去吧。”
管事的忙点头:“是。”
“等等。”姬朱捉住张伯的衣袖,“你去寻一碗发霉的米饭来。”
“发霉的米饭?”张伯错愕,“娘子——是,饿了吗?”饿了吃发霉的米饭?南国美人口味真重。
姬朱干净利落地道:“救命。”
“让你去就去。”陈慕秦道。
张伯忙点头:“是是是,我这就下去找。”
真正是难为人,三殿下府就连奴才们都是吃好穿好的,谁会把一碗米饭放到发霉?一时三刻,上哪儿去找?
张伯离开,姬朱就脱了幕蓠,随手扔到了桌上。
再次看到这张脸,陈慕秦居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慨然。要是当初,听了姬朱的话,陆应就不会这样半死不活的了。
此时姬朱的表情凝重,翻了翻陆应的眼皮,才刚触到他的皮肤就收回了手:“我先申明,我可不是想吃他豆腐。”
陈慕秦哑然失笑:“我知道。”
“还有,我今日所做的任何事,都跟我日后的终身大事无关。”她才不要嫁给这个石头脑袋。
“是。”陈慕秦忍着脾气。这丫头还能再婆婆妈妈点吗?陆应都快死了,她到底会不会治病?
“匕首。”姬朱向他摊手。
陈慕秦一愣:“匕首?”尽管有怀疑,他还是从刀架上取了一把给她。在姬朱接住的一刹那,他终于抵不住心头的疑虑,“你,到底会不会治?”
姬朱松开匕首冷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三殿下怀疑我,那么就请殿下另请高明吧。反正你们北国的杏林圣手多得是,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南国的贡品出来丢人现眼。”
“你——”自从上次跳河自杀未遂,这南国美人就跟转了性似的。一会儿说自己不是姬朱,一会儿又说自己会医术。
“好好,既然你把话说死了,那么我就等着。姬朱,若你救不活陆应,我不管你是不是南国的贡品,我都会让你为陆应陪葬的。”陈慕秦将匕首塞到姬朱手中,沉下心坐了回去。他倒要看看,这位假冒伪劣的南国美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哟,原来三殿下还是有人性的,看到同伴病重,他也会焦急。
姬朱哧鼻,掀开床旁的灯罩,将匕首放在火上炙烤,待到温度够了,立即让陈慕秦将陆应抱起,露出受伤的后背。果然,伤口没有及时得到处理,早已经溃烂不堪。上面还沾染着数种外敷的药材,看起来是刚换上去的。
她几下扯掉那些药材,拿起匕首专注地将陆应背上的腐肉一点点地割下。
“你想干什么?”陈慕秦瞠目,抓住陆应的双臂几乎发抖。
姬朱头也不抬:“不想我错手杀了他,就给我扶好。”
她冷冷的语气,头一回似震慑住了陈慕秦。他咬咬牙,只得不再过问。反正陆应死了,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伤口的面积很大,姬朱小心翼翼地挖了半个时辰,因为烂得太深,挖出腐肉之后,就几乎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她与陆应的额头上都渗满了汗珠,不同的是,陆应在昏迷之中,感觉到的疼痛并不强烈,而她,却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刀一刀地剜肉。
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陈慕秦心中想,这情景,就连一个男人或许也承受不住的吧?他突然想起那日,姬朱用刀削掉匪贼半个脑袋的时候,这女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到底是谁?
总之,绝对不是南国美人。
“呼——”姬朱直起身,腰酸背痛,“行了。”她把匕首扔给陈慕秦,笑眯眯道,“有麻沸散吗?”
“麻沸散?”陈慕秦错愕,“你要做什么?”
不怪陈慕秦大惊小怪的了,这麻沸散一般是用在战场上的残兵,伤得体无完肤,截肢的时候防止痛死才服用的。
姬朱凭在床头,揉了揉眉角:“当然给他吃了,你想他醒过来痛死吗?”
剜肉之痛,岂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哦——麻沸散还有这种用处?他怎么不知道。
姬朱心中暗笑,谁让陆应先前灌她迷散来着,她现在要用药性更大的麻沸散来回敬,让你就算伤好了也几天下不来床。
“饭来了饭来了。”张伯好不容易找到一碗发霉的米饭,还是花钱在街上的乞丐那里买的。高兴过了头,就直接闯了进来。突地一愣,望着凭在床头的女子发呆。
这,这这就是名动都城的南国美人吗?
好像——不过尔尔。
“正好。”姬朱不理张伯诧异的目光,兀自接过那碗饭,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刮走上面的绿毛,再敷到陆应的伤口上,缠好棉纱,“接下去几天都要如此炮制,用这些绿毛敷伤口。另外——”她利落地走到案台上,掬袖执笔又书下一张药方,“按方抓药即可。”
将药方递到陈慕秦眼皮下,陈慕秦犹是狐疑。令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重伤,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搞定了?当然,过程好像不是那么轻描淡写。
“他,什么时候会醒?”他接下药方,交给张伯。
姬朱打量沉睡的陆应脸色:“他的烧明天一早就会退,等烧退了,自然会醒。”
“好,好。”陈慕秦点头,“张伯,准备厢房,带姬朱娘子去休息。”
姬朱摇摇头:“我如今被困在你们北国,插翅也难飞。三殿下用不着这样吧?”
陈慕秦笑了笑:“只是方便你我罢了。待到陆应一醒,我即刻就会派人送你回宫。”
自从被强硬地冠上“姬朱”这个名字之后,她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姬朱亦淡淡笑了笑,那份幕蓠之情,似乎在这片刻之间一点点消散了。她原以为,大家一同患难,总还有几分情谊在。谁知,果真是她想多了。
这幕蓠,只不过是一样让他能够全身而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