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顺着小童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春吏快要拐过街角的背影。玉姝从门内闪身出来,对小童笑着说声:“谢谢!”
小童晓得面前这位就是坊中名人谢九郎,小脸登时红了,连连摆手,“不谢,不谢。”他只顾说话,陀螺转速减缓,在地上打几个旋儿便不动了。
小童低头看见,带着哭腔喊:“哎呀,这把不算,不算!”眼眶含着热泪,若然听到“不”字,肯定会哭的四邻不得安生。
万幸与他斗陀螺的孩子挺大气,朗声道:“好!不算。重来。”
玉姝含笑从他两人身旁经过,疾步向着春吏追去。
茯苓在后面拔高了调门喊道:“郎君,慢些,慢些!”
玉姝玩心大起,故意加快了脚步,茯苓撩起裙摆紧随其后,玉姝到了街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向前面望去,就见那两位春吏毕恭毕敬向人行礼。
茯苓诧异的看向玉姝,道:“不是说人人都要向春吏行礼的吗?他俩是怎么回事?”
玉姝也纳闷。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看清那人面容,心下了然,对茯苓说道:“那是菊部头,在讲唱艺人中极有声望。”
菊部头是老前辈又有江湖地位,这一拜她当然受得起。
“郎君懂得真多。”
“上次去得月楼吃涮羊肉的时候,正是这位菊部头讲唱,所以认得。金钏没同你们说?”
“说了。她光顾着讲赵娘子了,菊部头这茬没听她提。”
金钏不止说赵矜,还说了小娘子和张娘子的母女情深。私下里,她们三人为张娘子找到如意郎君高兴,也可怜小娘子就要独自过生活。
所以,她们三人约定,以后加倍照顾好小娘子,帮助花医女好好为小娘子调理身子,等回去东谷时,健健康康的,王妃也欢喜。
“身为女子能做菊部头,实属不易。”玉姝对这位菊部头产生些许怜惜之情。
菊部头与那两春吏嘱咐数句,便与他们别过,朝着玉姝走来。
玉姝静静站立不动,目光越过菊部头,看向春吏。眼角余光却片刻不离菊部头,她依然做男装打扮,竹绿衫,石青莲蓬衣。皂绢裹发,两条飘带垂在脑后。
她的个子比一般女郎要高一些。走起路来,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真好似林中青竹。
戏台上的菊部头有一把好嗓子,能够绘声绘色的讲述变文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素日里的她,却有着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容与泰然气度。
待她行经身畔,精纯的乌沉香充溢玉姝鼻端。
她是个很考究的人。玉姝暗道。
茯苓扭头望着菊部头渐渐远去的垂在脑后的飘带,小声感叹:“哇,比男子还要洒脱,真是少见。”
玉姝转过身,目送菊部头的背影,赞同茯苓的看法,附和道:“确实少见。”她从没见过女郎穿男装穿的像菊部头那样风度翩翩。
“哎呀,郎君,春吏都走那么远了!”茯苓指着菊部头相反的方向,嚷嚷。
不知怎的,玉姝忽然对春吏失了兴致,“饿了。大喜中午做的什么好吃的?”说着迈步往回走。
“玉柱、胡麻粥,还有鱼炙和烤鸡。”
“诶?挺丰盛的嘛。”玉姝拍拍扁扁的肚子,觉得更饿了。
“是呢。大喜说等过了
立春,静下心好好琢磨琢磨新菜色。”
大喜不止做菜拿手,还肯花心思研究,这就很难得了。
与茯苓走了一会儿,玉姝又问道:“昨儿个阿娘在沈宏阁有没有相中的首饰?”
茯苓摇头,“银钏说,张娘子去了就和陆总镖头挑春幡,没顾得上看旁的。陆总镖头定下晌午的雅间,去晚了不给留座,所以会完钞匆匆就走了。”
不论何时何地,张氏都把玉姝摆在第一位。可她的心里,却还有虞是是、满荔以及三位兄长。无法对张氏全心全意,玉姝深感愧疚。
定远侯府。
田内侍前脚从定远侯府出去,卫擒虎后脚就把卫瑫两兄弟叫到书房里训话。
“你们两个多跟东谷谢九郎学学,别整天游手好闲,不知上进。”说是训话,却用谢九郎起头开讲。这倒像是在抱怨卫瑫两兄弟为何不及谢九郎出色。
卫瑫吐了口浊气。怎么又是谢九郎?!
元夕宴上一曲《元宵》,使得皇亲国戚牢牢记住了谢九郎。在外应酬,耳朵里灌满了谢九郎如何如何。
出得门去,坊中小童都会唱《雪梅》。一个个话都没说利索,唱的哪门子歌啊!
好不容易待在府中,也不得安生,就连祖父张口闭口都是谢九郎了。
能不能让人过几天清净日子?!
卫瑫委委屈屈说道:“祖父,五孩在崇德书院苦读,我带兵刚从凉州回来。我们哪里不知上进呐?”
“四鼓,你说你,好的不学,学会犟嘴了?”卫擒虎盯着桌上的水玉春牛,自顾自运气。
卫瑫四鼓出生,所以乳名就叫四鼓。卫擒虎给儿孙取名比较随意。卫顼叫五孩,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
卫嘉的哭声比较特别,离远一听就是变了音调的蛮蛮声,得名小蛮。
“祖父,我没有。我就是想跟您说,我和五孩一直挺上进的。我俩除夕元夕都没耽误练功读书呢。”在凉州城时,卫瑫对谢九生出的那点惺惺相惜,被卫擒虎一次又一次的对比消磨殆尽。
卫顼也点头赞同,“是啊,祖父。”
卫擒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瞟一眼卫瑫再瞟一眼卫顼,“说你们,你们还不愿听。”手一指水玉春牛,“你们知不知道,这春牛也有谢九郎的份儿!”
卫顼不以为意的嘁一声,“祖父,大皇子哪能落下谢九郎啊,没有才奇怪呢!”
“朽木不可雕!”卫擒虎睨他一眼,曲起食指,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们不看看我多大岁数?谢九郎多大岁数?土都埋到我胸口了,那谢九郎可是初升的太阳!”
卫瑫默默不语,静心思量。
不可否认,谢九郎才华横溢。可他没有实权,能倚靠的只有大皇子,而大皇子又全凭皇帝陛下在背后支持。朝中臣子对谢九多持观望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
祖父是单纯欣赏谢九,还是要向谢九郎示好?
卫瑫眉头蹙起,不解问道:“祖父,就算柳维风如日中天之时,我们都没对他低过头啊。”
文人有风骨,武夫的膝盖也不是说弯就弯的。
卫擒虎嘴巴抿成一字,缄口不言。
书房中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
兄弟俩对视一眼,拿不准祖父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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