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赌坊位于东大街头,青砖灰瓦,正正方方三间大屋,上上下下两层,门口两蹲石狮子把门,廊下挂着一溜儿大红灯笼,如若不是门口幡布上老大一个“赌”字,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阔气的门脸,居然是做这缺德生意的。
已是下午申时了,人来客往,福来赌坊依旧生意兴隆。
青衣打手们时不时从门内甩出个把输得只剩底裤的赌鬼,骂骂咧咧啐一口,叫人滚蛋,三五个守门的生得人高马大,铁墙一样抱臂把着门,镇慑住那些不死心依旧在门口徘徊,想着翻本的破落户儿。
尽管有这样的教训摆在眼前,依旧阻挡不住赌客的热情,福来赌坊人进人出,有人欢喜有人忧。
偶尔也能看到哭哭泣泣的妇人孩子,凄苦着脸,候在门外,等待门内赌红了眼的当家人。
凄凄惨惨,人间万象,只静待了半个时辰,双喜已看得真切。
握紧手中粗长木棍,双喜蹲身在赌坊隔壁,一家当铺门口的柳树下。
她这身装扮与乞儿无异,在这黄花镇也没啥出格的,毕竟不管怎样的繁华盛世,也总有穷的叮当响的乞丐儿。
转眼已近酉时,福来赌坊里的赌鬼们应是肚子饿了,终于呼啦啦一下全往屋外涌来。
双喜揉揉发酸的眼珠子,打起精神朝门口处张望。
蜂拥而出的赌徒中,一个高大粗壮男子穿着福字纹绸布外袍,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冲着门口行来,那浓眉,那大眼,单看还显得秀气文雅,整个拼在一起就成了一付飞扬跋扈嚣张样儿,不是正自家便宜大哥?
双喜眼神蓦的一亮,慢慢站起身,悄无声息朝着那石狮子处走去。
她手心冒着汗,腿脚因为蹲的时间长,也发麻发酸,尽管如此,依旧挡不住心里头熊熊燃烧的那团怒火。
她要揍他!
往死里揍他!
她才十五岁,身量单薄,又是个女子,他是年长她三岁的便宜大哥,生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样的悬殊,她知道自己绝对讨不到多少便宜,可不揍他,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无依无靠,她娘定是不会帮她的,她爹虽是亲爹,还算护着她,可远在天边,即便在她跟前,除了打他一顿,责备他一番,她也实在想不出她爹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去。
可她不要这样轻飘飘的打,揍人,就得往死里揍,就得揍到他长记性,只有被揍怕了,他才不会打她们姐妹的主意。
此时此刻,她要干的,便是给他这个教训!
门口郑有福恬着肚子,大摇大摆从内堂走出来,应是赢钱了,那脸上的笑,跟花儿一般。
双喜把背在身后的棍子悄悄的往前挪了挪,装成拐棍一样,慢慢往赌坊门口靠去。
走的近了,她终于听到郑有福的说话声,“啧啧啧,今日个老天爷长眼,让老子赢钱了,小七,晚上不该你当差,陪哥们喝一杯,大哥请客!”
“嘻嘻,那敢情好,福哥,还是你厉害,我这就换衣服去!”
双喜撇撇嘴,目光一暗。
他拿着妹妹们的血汗钱,还能喝的下去?呵呵!
门口郑有福抖着腿,哼着小曲儿,大刺刺靠在石狮子上等人。
就是此刻了!
双喜猫到他身后,扬起木棍,大喝一声,冲着郑有福下力气敲去。
“砰”一声闷响,跟着“哎哟”一声大叫,木棍结结实实落在郑有福后背上。
双喜眼珠子通红,手掌震得一阵阵发麻,她全都不顾,满心都被大仇得报的心思占据,越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扬起木棍子往他身上招呼。
郑有福估摸着被打懵了,居然忘记反抗,只大叫着拿手护着头脸,倒是这一通叫唤惹得周围的打手全上来了,呼啦啦把双喜围得水泄不通,她手里的木棍不知被谁捏住,一扯一拉,掉了,混乱中,后背一股大力袭来,她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栽倒在地。
紧跟着,拳脚都涌上来,腿上,身上挨了好几处拳脚,火辣辣般疼。
双喜头上的草帽早掉了,青丝也散开,遮住脸颊。她呜咽一声,赶紧抱紧脑袋。
脚踝处,后背处又被踢了几脚,她以为自己要被打死的,大仇得报的痛快心思刚刚被惶恐占据,突然那身上的腿脚齐齐又都收了回去。
她猛的听到一声大喝,从指缝中偷眼一瞥,就看到黑虎扬着柴刀奔上来,目眦欲裂,将她护在了身后。打手们也全散开,三三两两把黑虎围在中间,一副准备随时揍人的模样。
眨眼间,形势千变万化,却又一触即发
“这是做什么?在大门口打架,成何体统?”
这紧急当口,福来赌坊管事的终于走了出来,黑着脸询问。
打手们跃跃欲试,刚要朝黑虎身上招呼,被管事的一通吆喝给震慑住,讪讪的收回拳脚。
双喜与黑虎双双被请进了福来赌坊偏厅。
郑有福倒在地上,哀嚎着,声泪俱下朝着上首一年轻男人哭诉冤屈。
这男人,赫然便是前几日,在福满楼酒楼冲撞过双喜的贾大财,也是这福来赌坊的少东家。
可惜当日双喜被那登徒子一番戏弄,满心气恼郁闷,压根也没把一进屋就倒地的贾大财看清,因此眼下熟人相见,她却全然不知,倒是那贾大财,喜得眼珠子都放起光来。
双喜大刺刺坐在下首,轻揉着后腰,也不打理披散下来的长发,就这般冷眼瞪着郑有福。
她是想不出,郑有福不是一向能耐吗?不是一向凶狠吗,怎在外人面前,倒成了这样一副怂包相?
贾大财把目光射向双喜,直直的,上下打量。双喜觉察到了,冷着脸,朝他瞪一眼,他浑然不觉,依旧不客气直勾勾朝她上下来回看。
郑有福还在哭诉,双喜却听烦了,不耐烦打断他:“掌事的,我哥偷我的钱赌钱,我是不是该揍他?这是我家事,你难道还要替他伸冤?”
双喜说话不客气,原本就对赌坊得人都没好印象,这刻见这上首男人眼光闪烁,心里越是泛起一阵恶心。
“姑娘说的是,打的好,这般昧良心的哥哥,着实欠揍,姑娘,我的人不懂事,让姑娘受委屈了!”说着话,那男人起身,上前两步,欲往双喜这边来。
黑虎一直默默站在双喜身边,瞧见了,默默又往她身前走了两分。
双喜心里一暖。
瞅见黑虎护犊子般的模样,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郁色,讪讪的顿住脚,复又坐下身,半晌笑着朝双喜道:“郑姑娘,不如贾某先带姑娘去医馆验验伤,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