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华安说秋香最喜欢桃花,唐伯虎就一直对桃花入诗很上心。一****和华安私下喝酒。
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华安迷迷糊糊间,就听见唐伯虎从睡梦中拍案而起。
唐伯虎一边叫嚷着好诗一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白纸,大笔一挥,写下了两句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桃花换酒钱。”写完就自信满满告诉华安,要他明日一早就送去给秋香欣赏。
秋香看了后,只说这诗没写完,她也无处评说。华安于是又找到了唐伯虎。
结果唐伯虎早有准备,又拿出两句诗递给了华安。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这两句秋香很喜欢。
坐在窗边把玩着那只桃花样式的发簪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华安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高兴地抓住了华安的手说:“我想见见他。我一定要见见他。就明天。明天行不行?”华安只能强笑着说:“我去问问,再告诉你答复。”唐伯虎的答案是不见。
华安对这个答案很开心。他很兴奋地跑去告诉了秋香,当然他并没有在秋香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畅快。
这种近乎背叛的感觉让华安在说话时都有些结巴。只是失落的秋香并没能注意到他的异常。
这样的结果令华安越发的焦躁不安。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秋香对于唐伯虎的好感越来越盛,几乎可以说到了爱慕的地步。而华安每日仍旧只能对着二人笑,对着镜子偷偷难过。
这种难过比周围人排挤的眼神语言行为都要钝上一万倍,割的华安不知道是痒是疼。
秋香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华安问关于唐伯虎的事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和那些害了相思病的寻常江南女子越来越像。
华安有千般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装聋作哑。可装聋作哑这种事,有开头,却不一定有结尾。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秋香和以往一样坐在窗台边赏雨。华安和往常一样打着伞在雨中路过。
秋香忽然跟华安说:“我想我爱上唐伯虎了。”语调稀松平常,如同细碎的雨掉落在华安撑开的伞面,溅起的声音滴滴答答。
华安稍稍驻足,笑着说道:“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可他和她的距离不过圈在一座小小的华府里。逃又能逃到哪去呢?华安在秋香的拜托之下,告知了唐伯虎这件事。
然而唐伯虎并没有露出华安想象中欣喜若狂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华安只是看着这个熟悉的友人失去了思绪。这是爱一个人得知她也爱自己时该有的表现吗?
唐伯虎和秋香的距离并没有因为秋香的表白而拉近,仍旧通过华安通过书信交流,只是交流的话题更加随意了。
华安和秋香的距离也没有因此拉远。三个人有意无意地在维持彼此之间似乎濒临破碎的关系。
秋香其实一直都知道华安对自己有好感。只是等她开始真正爱上一个人后才发现,那种对待仅仅用好感来形容是多苍白。
可是自己也没办法。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华安是个好人,可也只是个好人。爱情从来不由好不好来决定。爱情在这方面一直是自私的,也不喜讲道理。
所以在这件事上,秋香都不觉得自己需要抉择。至于华安最后如何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华安在胡思乱想之余,也觉得大概唐伯虎更适合秋香。他和自己不一样。
唐伯虎拥有华安无比羡慕的自由。他可以自由的生活,可以随便喝得烂醉如泥,可以想爱谁就爱谁,可以不被人鄙夷,还可以写一些自己写不出的诗句。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驰骋我得闲。
这样的话便是华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的。穷惯了的华安从来不能安贫乐道,也从不会这么想。
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发财。有了钱财,他才能算真正的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庸庸碌碌浑浑噩噩。
华府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豪宅大院。富丽堂皇的气魄到处可见。就连华安作为一个下人的住处都比过去自己的那个家要宽敞整洁不少。
住在远比过去更舒适的房子,吃着比以往丰盛多的饭食,做着比过去轻松的多的活计,这些看似优越的生活却并不能为华安带来更多的快乐。
华安做梦都想成为一个有钱人。有了钱,就可以请得起稳婆。有了钱,就可以请最好的大夫,抓最好的药。
有了钱,就买得起奢华的红木棺材。有了钱,就不用遭人鄙夷。有了钱,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走正门下聘礼。
有了钱,他便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华安。有了钱,他也不用夹在友人和女人之间苟延残喘。
可他没钱。更可怕的是,他很可能会继续穷上一辈子,会在华府里弯腰低头一直混到死。
也许这样就这样吧。懦弱了二十年的华安头一次直起了身子做了一个令自己也瞧得起自己的决定。
他又去找了唐伯虎喝酒。两个人和往常一样喝着廉价的劣质酒,就着花生米。
这酒里估摸着掺了一半水,二人喝了好久才觉得有隐隐的醉意。华安等点着的一只蜡烛燃起了两粒烛火,才嚼着花生米含糊说道:“你和她一起走吧。”唐伯虎费劲地剥着手里的没有了花生米的花生壳,愣愣回道:“和谁走?去哪儿?”剥了半天花生壳没剥到一个花生米的华安生气地扔掉花生壳,又喝了半碗酒半碗水说道:“秋香。我把她带出华府。你和她私奔去吧。”唐伯虎听懂了,呵呵直笑,还把一个花生壳塞进了嘴里嚼着。
华安有些恼怒唐伯虎的不明意味的笑,抓了一把花生壳就砸在唐伯虎脸上。
唐伯虎不闪不避,只是专注地嚼着花生壳。华安气不过,抄起酒坛就把就往唐伯虎头上浇。
唐伯虎还是不闪不避嚼着花生壳。华安把酒坛摔在地上,打唐伯虎一拳问一句话:“你说话啊。你说话啊。**倒是吱一声啊。”等华安用力过猛把自己摔倒了地上,唐伯虎才咽下了嚼碎的花生壳很平常地
“吱”了一声。华安躺在地上,试了两次,爬不起来。不止一片酒坛的碎片扎进了华安背上,有些疼。
两个人陷入了一段诡异地沉默。窗外的明月被云遮住,本就幽暗的房间更加幽暗,只有一点烛火微微晃动。
“**就是一个孬种。”唐伯虎不说话。
“**就是一个特别孬的孬种。”唐伯虎不说话。
“**就是个哑巴孬种。”
“我是孬,但我不哑。”
“不哑你倒是说话啊。”
“说什么?”
“说……说你要带她走。”唐伯虎掉了个头对着躺在地下的华安说:“我怎么带她走?我凭什么带她走?我他妈怎么带她走?”华安手握着一片酒坛碎片。
碎片刺破了他的手掌,流出殷红的血。
“我不管,你就是要带她走。”
“我带她去哪儿?去喝西北风?跟着我过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唐伯虎面色平静地说话,上半身仍然保持着端正。
“她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所以?”
“她不在乎你穷不穷的。”
“我在乎。”
“她过的不快乐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喜欢她吗?”
“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做不到。”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回她最后一句诗吗?”
“为什么?”
“因为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啊。”唐伯虎掩面却哭不出来,憋出的哽咽声异常刺耳。
华安的一直握着的手脱力了,软绵绵平放在地上。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黑不隆冬的屋顶。
屋顶上的那轮皎月,他看不到。华安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唐伯虎哭起来也是这么狼狈。
原来唐伯虎也不洒脱。原来唐伯虎也不自由。其实我们都一样。唐伯虎干哭了多久,华安就笑了多久。
等唐伯虎发现自己挤不出眼泪,放弃了挣扎。华安从地上利落的爬了起来,拍了拍唐伯虎:“我们去赏月吧。”两个一步三摇的男人勾肩搭背出了房门。
月至中天,皎洁的月光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洒在地上,照的整片人间如同白昼。
二人也不出声,心有灵犀地去了不远处的荷花塘。那里的荷花早就开了。
华安其实对花花草草没什么感觉,但是唐伯虎特别喜欢荷花。华安还问过他,天地间花花草草不计其数,为什么他单单爱荷?
喜着一身白衣的唐伯虎微笑着采了一朵荷花簪于发上,轻声说道:“出淤泥而不染。”他说话的时候,整片荷塘的蛙鸣都停止了。
华安当时就笑出了眼泪:“你就是荷花下的那摊淤泥吧。”两人站在荷塘边比赛谁找到的荷花多。
还是唐伯虎赢了。凉风吹散了酒气。华安看了看身边笑若荷花的唐伯虎,轻声说道:“唐伯虎。”唐伯虎转过头:“嗯?”华安轻轻一推,沾满了血液的手掌触碰到那件白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留下了一摊醒目的印记。
白衣斜斜倒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淹没了嘈杂的蛙鸣。白衣在漆黑的水面上跳了会舞,很快就在一朵荷花几片荷叶搭建的幕布下沉入了漆黑一片的水底。
数以万计的青蛙又开始鸣叫。
“其实唐伯虎不是淤泥,”九五二七说,
“因为他不会游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一个冷笑话,我没笑。九五二七摊开右手,掌心的纹路很清晰。
他看着手掌出了一会神儿,还把手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血腥味。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测不出他的心情。
这与他无颜无关。即使他现在脸完好无缺,我想我还是猜不透。人心太过复杂。
好坏太难分辨。
“后来呢?”我轻声问他。九五二七回过神,才歉意笑着说:“后来我又去找了桃花。随口编了两句诗给她。还告诉她,唐伯虎上京赶考去了。唐伯虎临走之前说,此番不中状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呢?”
“我?我偷了她一件东西也跑了。”九五二七忽然笑着说:“你能猜到我偷得是什么吗?”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一只发簪。”他点头道:“哪一只?”我叹了口气说:“那只坠了小鸭子的。”他真的偷走了她的孤单了吗?
九五二七呵呵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编的那两句诗是什么?”
“那个啊。我想想。”九五二七挠了挠头才笑着说道:“想到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伯虎说,这首诗的名字叫,桃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