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低着头画着画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人总要面对离别?”我摸摸他的头说:“不只是人。妖也如此。”马良不说话。
我看到他面前的画纸被泪水打湿,安慰他说:“你不是还有风不离不弃,一直跟着你吗?”马良说:“风儿也没有不离不弃。”我有些奇怪。
马良说:“天下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个风儿,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不同的风儿。我已经和好多好多风儿道过别了。”我只好说:“你不是还有小鸡吗?小鸡会一直陪着你啊。”在旁边自己玩的正开心的小鸡听到我提起他,连忙跑过来,把头往马良身上蹭,脸上还露出贱兮兮的笑。
看着小鸡滑稽的表演,马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把小鸡一把搂进怀里。
小鸡被勒住脖子,翻着白眼,装出一副要死的表情,还发着刺人耳膜的叫声。
然后不出声了。马良放开他,他就直挺挺躺倒在马良怀里。我看着他们的闹剧,心情也一扫刚才的郁闷。
马良冲我笑笑,然后伸出手去挠躺在那装死的小鸡的咯吱窝。小鸡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跳起身就想跑,却被马良牢牢抓住。
挠了好一会儿,我估计小鸡都要发疯了,马良才把小鸡放开。原以为小鸡肯定要和马良生一会儿气,可小鸡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和马良嬉皮笑脸玩的不亦乐乎。
我赞许说道:“看来你们两个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小鸡居然一点不生气。”小鸡得到夸奖,趾高气昂地在我面前踱来踱去。
马良呵呵嘲笑他道:“以前他生过气啊,于是我就不给他虫子吃。他好笨的。自己又不会抓。后来他就不敢了。”我正喝水呢,被呛到了,一口水全喷到了小鸡身上。
小鸡却不敢和我翻脸,抖着羽毛气急败坏地说道:“谁说我不会抓虫子的。只是抓的虫子那么臭,还没你画的好吃,我干嘛去抓?还有我这些年来陪着你走南闯北的,风吹日晒,日晒雨淋的,吃你点虫子怎么了?吃你点虫子怎么了……”当然这些语句都是马良帮他说的。
小鸡还想唠叨,直接被马良掐住脖子把剩下的话掐没了。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能有个真心相处的人陪伴,这感觉真好。
闹了一会儿,马良又陷入了沉默。小鸡本来还想逗马良开心,但又想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也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无奈,因为人总要分别。在这个浩淼的天地下,我们能遇见并在一起坐个一天一夜,为彼此讲个故事,吃点东西,笑上一会儿,已经太难得。
所谓缘分,不过如此。马良过了一会儿,动作轻柔地站起身,慢慢走到我身边,双手递出怀里刚画好的一幅画。
我微笑接过一看,画的是我。画上的我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披着一件黑色的大麾,胯下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扬着马鞭,面前凝重的奔驰在一望无际的长着齐膝深草从的草原之上。
身后是一轮披着红霞的夕阳,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嗯,画的很大气。
我很喜欢。我笑笑问他:“这草怎么是绿的?”他哼了一声扭过头说道:“草本来就是绿的,有什么不对。”
“那你之前画的怎么不是绿色的?”
“我高兴。我高兴画什么样,它就什么样。你管不着。”看着马良发小脾气,我叹了口气。
小孩子真的是麻烦啊。他一见我不说话了,又说:“哥哥,我以后跟着你走好不好?”我没急着拒绝,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马良连忙张嘴,却没想出一个靠谱的答案,争辩道:“因为……以为你是个好人。”我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好人?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就喜欢编故事骗小孩吗?就像你这种。”马良说:“我才不小,我都已经十五了,我只是表现的小。”我微微一愣,本想调侃他两句,最后还是没张开嘴。
想快快长大的小孩是好小孩。想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也是好小孩。我以前想过不想长大,也想过快快长大。
所以我很难找到个理由去否定他的做法。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都会走自己该走的路,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吃自己喜欢的食物,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总是被现实束缚,不得不低头屈服妥协。
但实质上,他们的哭或笑,和马良刚刚说的一样,你管不着。我换了个问题:“这么多年你不是自己走了过来吗?”他回答道:“就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走,所以现在才想要和你一起。”我照着他的回答说:“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是和别人一起走,所以现在才想要一个人走。”我想告诉他,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但你也不得不向生活让步。
全照着自己想法活的人,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他低头哦了一声。小鸡冷眼旁观。
我说:“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相遇于偶然,止步于必然。这就是许道人说的缘分。何必强求,自寻烦恼?”马良说:“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听着他用稚嫩的童音说话,不禁脸上发烧。
我是好人吗?应该不算吧。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给自己的定义更倾向于是一个刽子手,用双手和刀剑了结别人的性命。
马良见我一脸不信急忙说道:“小鸡和风儿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你身上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也感觉到了,不然才不会要跟着你。”我更加迷茫,因为我真的觉得我不像个好人,也不想做好人。
我这样任性的放弃自己统领全军的责任,丢下数十万翘首以待我领着他们赢取胜利的士兵,只为了去找回一段爱情。
这样做的我还有什么理由做个好人?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去或者遭受痛苦,我怎么可能是好人?
我装作认同他的样子。马良舒了口气,才问我:“好看吗?”我回过神才举起手中的画回道:“嗯。我很喜欢。谢谢你。”马良很开心,似乎就在一瞬间忘了刚才的所有不开心,又抓住小鸡随意摆弄着。
两种不同的笑声一直响到晚上。因为这大概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顿晚饭了。
马良显得很用心,想把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出来。实在吃不下的我不得不强硬地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想法。
吃完饭,马良还是不想睡。我们便很随意的聊天。马良说:“我喜欢你这种从不把我当小孩子的态度,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从来都不说我孩子气。你和小鸡还有风儿一样,都和我站在同样的阶梯上。我不用抬头看你,你也没有低头看我。”我不禁有些汗颜,心想原来这就是我是好人的原因啊。
我说:“这些都是桃花教我的。她告诉我说,每一棵草,每一只虫都是生命,我们从本质上来说是平等的。”
“这怎么可能?”马良叫嚷道。小鸡也学着鸡叫起哄。
“当然可能。”
“你难道没除过草没踩死过蚂蚁?”
“有啊。”
“这也叫平等?”
“对,只要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不去羞辱他们,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那就是平等。”
“好没有说服力。小鸡说,简直就是自欺欺人。”我点点头:“桃花说,因为你做不到,所以你只好自欺欺人,这并不可耻。”马良胡乱踢着腿:“不开心,不开心,我不要听这些。”我看着被踹飞到不远处一脸幽怨的小鸡,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想听什么?”
“你刚刚说桃花,那你能说说桃花吗?”
“桃花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是淡然的。但马良还是听出了离开的距离。
马良望着星星,一脸沧桑地说:“我们算不算同病相怜?”我捏捏他的鼻子:“你个小屁孩儿,谁和你同病相怜?”他推开我的手,叹了口气说:“我也见过很多和我类似的人。”我刚觉得捏他鼻子的做法可能太不平等了,见他没反感,就附和道:“对。不幸的人的不幸大多相同。”他问:“那幸福的人呢?”我说:“也相同。”
“可是没有一个人完全相同。”
“对啊。人生就像这路。你见过交叉的路,可你见过重合的路吗?”马良翻了个身,改为趴在地上说道:“为什么你今晚总是说些令人不那么开心的事?”我说:“因为我怕走的时候你会哭。”马良装作不屑一顾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慢悠悠说道:“自从见过天道之后,我已经不会再哭了。”我抖了抖已经干掉的衣袖哈哈大笑:“那刚才我袖子上沾的是什么?尿吗?”小鸡也发出类似鸡叫的笑声。
马良一下急了,红着脸辩解道:“那只是水,水,你懂吗?和眼泪不一样,眼泪是咸的,水是没有味道的。”马良说眼泪是咸的,无比确定。
因为他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