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阅了我所能找到的所有有关于仙人的记载,但没有一处提到了一个带翅膀的仙人,也没有山人这种说法。很显然,她有问题。
我用这个证据去质问她的时候,她立即大笑起来,还笑岔了气。这让我对于山人这个词越发的怀疑起来。我不喜欢这种怀疑。在听到山人这个词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独自背负着什么的将军。直觉告诉我如果山人真的存在的话,那将军和山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只要找到这种联系,我就可以准确的了解将军这个人。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渴望知道的。至于找到之后会如何,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放下了所有的其他事务。我有种预感,这个山人的秘密对我非常重要。它将决定我以后的命运。
她一手压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着说:“你怎么可能找的到,它只是我随口说说的。”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但是她接下来的话把我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山人这个词是我编的,但是山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我是山人也是真实的。”
“那为……”
“你以为仙人失道堕为山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她不笑了,换了副认真的表情。这种表情给了她一种人所没有的气势,让她看起来倒真的有了几分传说中仙的味道。
我不说话,等待她为我揭晓更多的秘密。
她抬头看了看天,眼神里倒映着“白云苍狗”,岁月的气息从她身上慢慢散开。
“我之前说仙可以分成三类,其实也不对。”说到这,她忽然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妖。
“妖不就是……”我说了个开头就接不下去了。尽管我常听一些妖的故事,甚至见过妖,还和妖亲密相处过,但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去如何描述他们。凶狠残忍吗?如果我说了,我想我再也不能面对桃花和红鲤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妖该怎么形容。这么来说吧,你知道世界有多大吗?算了,你肯定不知道。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是什么吗?哦,你肯定还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是人。而和人作对的就是妖。”
我有些难以理解,从一个仙的嘴里说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是人。我不禁问道:“那仙呢?”
“仙人,仙人,仙再强大还不是人修成的,从头到尾,长着人头人脑人手人脚,当然是人。”
我看着她背后那双耀眼的翅膀想到还要从她嘴里套话还是忍着没说话。
“最开始的时候人和那些被称为妖的存在为了抢夺土地展开了超乎你想象的战争。最后人类赢了,所以他们就成了妖。而后来人又把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划为了妖。”
我居然就这么平静地接受她这个明明惊世骇俗的说法。不知道人类划分妖的标准是什么。但像我这样理所当然地认同这种类似为妖伸张正义的说法的人,保不准就会被划成妖。被划为妖的人叫什么?妖人?还是人妖?
她开始回到正题。
“一些仙人因为受不了天上的寂寞又被人间的烟火吸引,私自下凡,偷偷留在人间。但是这违反了天条,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被划分成了妖。实质上,他们和仙没什么区别,硬要分的话就是张三和李四的区别。”
“既然有天条,不是就该有管理者吗?这些留在人间的仙没人管吗?”我回忆着说书人故事里的情节。
“你以为这是说书吗?你还是没能理解仙的强大。怎么约束一个不愿被约束的仙?你要知道,能杀死仙的只有自己。”
“像你这么强大吗?仙人里就没有强大于弱小的区别吗?没有强大的仙人作为执法者吗?”
“仙在地位上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我听出了她话语里的逃避。
“真的?”我抓住这一点反驳她。
“真的……我不知道。也许有吧。”
“你说山人是失道的仙。既然仙人这么强大又怎么会失道?”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强大。你都会陷入迷惘,仙又为什么不能失道?”
先前我以为她说的强大只是玩笑,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是认真的。
我真的这么强大吗?要知道,我一直都是跟在别人的后面成长的。桃花如此。老王如此。将军如此。连苏幕遮也如此。我一直躲在后面,看他们淡然面对迎面而来的风风雨雨,学着,努力着追随着他们的脚步。我都不知道我能否战胜将军。这样的我,真的可以说是强大吗?
我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自己。
“道是什么?”
“道是成仙的路。”
“你能说点人听懂的话吗?”
“道就是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要懂道你就是仙了。”她说的越多我发现她越像人,像一个正直二八年华带着骄傲的普通少女。至少仙人是人这一点,确实没什么疑问。
“你不是仙吗?你不是懂道吗?”
“仙人要是能轻而易举地帮人得道,那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多人?仙会这么少吗?得道这么简单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山人呢?就算告诉你,不说你理解不理解,理解的不透彻还不是沦落为山人这样不人不仙的存在。”
我又得到一点信息,成为山人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你不是说我强大吗?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呢?”
她被我噎住了。我对于这种无聊的拌嘴实在有些头疼,但为了更多的信息,之后忍了。
看她不说话,有些生气的样子,我又问她:“按你之前说的,失道和死没有什么区别吧。那就是说你自己杀死了自己?”
她这回不再是生气,而是愣住了,看起来不像是谈笑天道的仙人,倒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她愣了好久好久,回神时看到我居然还没走,才说:“我不知道。”她的翅膀没了接天时的威风凛凛,蜷缩成了拳头大小贴在肩胛处。脆弱的让人心疼。
“不知道是?”
“道是天道运行的基本规则。仙人失道的话会触怒天道,被天道排挤。而以山人这种形式苟活,最直接的代价就是被世界遗忘。”
“遗忘?就算遗忘了也总会留下些什么吧?”
“被世界遗忘就是说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你的任何信息留存。你是谁,来自哪,做过什么,通通不会有人知道。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只能背负着失道者的命运努力积蓄力量,等待有一天能重新度过天劫,重新恢复得道者的身份。到那一天,你会重新被天道接纳。”
“有人做到过吗?”
“没有。”
翼州城存在了多久?
我可以想象到有个孤独的女孩用漫长到难以计数的时间保持一个脆弱的姿势迷茫思索的情景。那画面太美,我不忍看。
我想改变些什么。尽管她之前的血肉一词让我浑身颤栗,但我相信,曾背负着得道命运的他们,至少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该怎么叫你呢?”我不再挑动她的情绪。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有些难以想象之前的翼州城主都做了些什么。
“你很特别,也很强大,你可以叫我小羽。”她这回不仰视也不俯视而是平视我。
“小羽。”我也平视着叫她。
“你再叫一遍。”她似乎来了兴趣。
“小羽。”她又开心了,挥了挥手,被她画过的土地重又变得平整。她边念叨着小羽,边在地上画圈圈。
尽管她在笑,但背后那对蜷缩的翅膀告诉我,她并不快乐。
今天得到的信息足够多了,我也不想再说任何刺激她的话,跟她说了再见。她很热情的回了我个再见。之后我离开了梦境。
我扩大了搜索范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山人的信息。她的话无论真和假都可以通过这点得到证实。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了她。虽然谎言对于生活来说必不可少,可信任才是人与人相处最有利的法宝。很多时候,信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它也往往会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在我用小羽称呼她之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从她口中得到了更多关于山人的信息,并开始去我管辖下的其他城池去验证这些消息。比如,山人是不可以离开自己城池的。
我在翼州城的时候,小羽总是隐去身形跟在我身后。她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屋顶。每次我回头看的时候,总能看到她抖动着翅膀赤着脚蹦蹦跳跳游走于各式各样的屋顶。她说,翼州城的每一个屋顶每一片瓦都留有她的足迹。她说的时候很开心,带着炫耀的口气。当我回应一个大大的夸奖时,她跳的更开心了。看到她,我总想到一种鸟,卑微而弱小,却又无处不在。我和倾城提起她的时候,用了麻雀来形容她。
当然我敢这么说是因为只有我和倾城见面时,她才不会跟在后面。我原本想介绍她和倾城认识,她却拒绝了,还很骄傲的说仙人才不愿意和凡人做朋友。我很想拆穿她,其实是朋友的意义对她而言太沉重了吧。后来想想,站在屋顶上的她和站在地面上的我们看到的应该不是一个世界吧。
和她说的一样,并不是每座城池都有苏醒的山人存在的,也并不是每个苏醒的山人都愿意和人类接触。我去了几座城池,都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对话的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