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飞蛾扑火
秋风起了，一个浪荡游侠闯进了我的草庐。
游侠：
“我有一个故事，可以换你一碗酒吗？”
我：
“我帮你写完这个故事，我要一个陪我喝酒的人。”
游侠：
“成交。”
我决定帮他写完这个故事。
游侠管故事开始的部分叫“飞蛾扑火”。他把这一部分讲得冗长、拖沓，用他的话说是为了让我“更充分的了解到故事的起因和背景”。我把故事开始的这一部分，简单的总结成了二十三个字：
“天外天，黑乌撞日，日陨东海，海沸，神泉枯，出九妖，天下始乱。”
但是，出于对游侠的尊重，我需要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记录下来。
九重天上，烈焰焚空，十里云涛翻滚。
一瞬间，变了天。
从远处黑压压扑过来一大片黑乌，他们全部伸展开了翅膀，足足遮住了半边天。
天宫重地，岂是这些鸟人想来就能来的？他们是想造反吗？
不造反。他们就是来**的。
**也不挑个地方，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好好的日子不过了吗？
就是日子过的不好了，天外天这帮鸟人们，才成群结队的跑这儿来**来了。
这都什么情况啊？
故事要从一盘棋开始说。
天上，玉帝闲来无事，盘算着要找个人下下棋解解闷儿。
这天，玉帝找来崔府君闲聊。玉帝说：
“想找个人下盘棋。”
崔府君说：
“黄帝近日登仙，他棋下得好，大概能和天君您老人家过过手。”
玉帝动了心思，当天夜里，就给黄帝托了梦。
梦里说，他要和黄帝在凌霄大殿把酒对弈。为表重视，玉帝还说，黄帝登仙之日，遣五爪金龙下界来接他。
同样是一个事儿，玉帝拿着当个事儿，黄帝就不能拿着不当个事儿。
玉帝托梦之后，黄帝做了三件大事儿。
前两件事是垒七星台和铸轩辕黄帝大鼎。
大国重礼，礼仪为先。垒七星台和铸轩辕黄帝大鼎的目的都是祭天。事关祭天的礼仪，自然是天大的事。
七星台由大将军风后监工，力牧、常先、大鸿三将辅助。七星台建在了有熊国国都正中央——那是一个万众仰慕的风水宝地。七星台台身全部用巨石垒砌，台高三千尺，台坛之上设七星大灶，七星大灶按照北斗七星的顺序排开。北斗七星斗魁的两颗星天枢和天璇，向着天枢方向延长五倍的位置用来安放轩辕黄帝大鼎。
轩辕黄帝大鼎由黄帝的授业恩师广成子领头铸造。广成子携手昆仑五散仙登首山采集铜矿石，在荆山之下合力铸鼎，历九日方成。大鼎上铭刻九州地图，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时人称“九州宝鼎”。
第三件事是国事。黄帝需要为自己的政权选一个接班人。
月夜。有熊国都。
大将军风后：
“陛下，明天便要祭天了吗？”
黄帝显得很平静：
“人生原本不就是一场接着一场仪式嘛！”
“陛下如今功德圆满，得以御龙升天，臣等……臣等为陛下高兴。”风后嘴上说高兴，声音却哽咽了。
黄帝缓步走在前面，风后、力牧、常先、大鸿四将尾随其后，皆不说话。大家都知道，黄帝这一去便不回来了。
黄帝：
“我去之后，风后监国，有熊四将须齐心协力，护我城邦。”
大将军风后跪在地上：
“陛下，万万不可！若要天下归心，须是轩辕一脉啊！”
“我去后七日，银河星斗暗淡无光，是夜会有怒火麒麟兽护送太子长风降世，随身有黄龙纹玉佩为信物。”
有熊四将跪在地上：
“陛下英明，福泽万世！”
“都起来吧！我与你们虽为君臣，实则远胜于兄弟啊。”黄帝举头望月，“当年我们战魔君蚩尤、斩战将刑天，你们可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有熊四将刚才起身又连忙跪下了：
“臣等不敢居功！”
黄帝内心中竟涌出了一丝悲凉。想来，人在高处，找个说人话的人也难了。
四将的心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原本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一朝成了君臣，一切都变了。
黄帝啊，你要的不就是这份敬畏之心和这份孤独带来的优越感吗？
做官须有好官娘子。王母娘娘最近很忙——她要替玉帝把下棋的相关事宜都张罗明白了。
玉帝他老人家要喝酒，要下棋，王母娘娘就需要先把酒水和棋子备好。宴会上的用酒按照惯例还是用了御前的专供酒——太上老君兜率宫里的神仙酿；棋子就需要重新置办一副新的。
天家富贵，自然什么东西都要用最好的才行。为这副上好的棋子，王母娘娘犯了愁。她拔下了发髻金钗，拿在手上一晃，金钗幻化作钗头宝凤招来了云宫镜仙。
云宫镜仙通晓三界之事。三界之中的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之事、蝇营狗苟之事，她都知道：
“上好的白子，可以差遣看管天河的河伯在亿万颗银星当中淘洗一番，总还是能找到的。”
王母娘娘：
“可有上好的黑子？”
“天外天，黑乌王城保王大殿穹顶之上有一块黑晶石，原是无上灵物，可取来炼做黑子。”云宫镜仙顿了顿继续说，“只不过……一旦没有了黑晶石，保王大殿便要土崩瓦解、坍塌作一堆废墟了。”
王母娘娘：
“你净出些馊主意！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黑龙潭里有条黑龙，杀了那黑龙，取出黑龙胆也能炼成黑子。那黑龙作恶多端，早已犯下天条，倒是杀也杀得。只是……”云宫镜仙顿了顿，接着说，“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玉帝本人动手，要用他至真至纯的无上九天功法熔炼七天方成。”
王母娘娘一张烤白薯一般的脸上似乎很生气：
“你这差，倒是当得越发好了！”
云宫镜仙连忙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来，不敢再多说一句。
天宫的各路神仙都羡慕云宫镜仙知道的事多，可云宫镜仙常说的一句话却是：
“知道的多了，也不是件好事。”
碍于天帝的脸面，王母不愿意派身边的亲信之人去取那黑晶石，却使唤那钗头凤将此事托付给了女娲的左右护法白矖和腾蛇。女娲本也不愿意座下弟子做这等事，但碍于天帝和王母的脸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两位护法去了。
天外天，黑乌王城。
白矖和腾蛇把保王殿中的一干人等都叫到了殿前的空地上，施法布下结界，轻轻松松便取走了黑晶石。
保王殿塌了。
九重天宫，王母娘娘又一次拔下了发髻金钗，拿在手上晃了晃。钗头凤招来了东宫十二仙，又招来了南宫六仙童。王母娘娘唤东宫十二仙作酒侍，差南宫六仙童作棋童。
万事齐备，可王母娘娘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缺站岗的门官。
人间东海有个汤谷。汤谷的特色是长大树。这里长着一种名叫“扶桑”的大树。
扶桑有多高？有多大？
根据民间野史记载：树长者两千丈，大两千余围。
好大一棵树啊！能吃吗？
吃就不能吃，但它很重要。扶桑树连接着神、人、魔三界。神仙、妖怪来人间要经过这个地方，人间的地仙和散仙要去天界或幽冥地狱也需要走这个地方。
按说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是应该收费的，可这里偏偏就免费。
负责管理这个地方的神是天界的九大仙君，他们掌管着人间的日出日落，所以这九大仙君又被合称为九阳仙君。
每日神界的伏牛角长号响起，九阳仙君便要化作三足金乌从这里驾着神车起飞，到西方的若木神树才能落下。每日都要在天空中画一道完美的弧线。人们发现了太阳总是从扶桑升起的规律，所以民间就有了“日出扶桑”的说法。
但“日出扶桑”却不是九阳仙君的功劳。事实上，九阳仙君在这里是尸位素餐，顶着名不干活。
君自然不必大惊小怪，自古以来便是挣钱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挣钱。
既然九阳仙君是挣钱的，那谁是干活的？
卯日星君干活。卯日星君那会儿道行浅，未入仙班。所以他在这里只能干活，没有编制。干活倒是也不白干，管吃，也管住。
卯日星君赶了一整天的神车，身子困乏，他洗一把脸，擦擦身子，正准备饱饱的睡上一觉，却见着一道金光直奔汤谷来了。
卯日星君连忙跪下。
九阳仙君恭恭敬敬的跪成一排。
王母娘娘的金光令到了：
“鼎湖龙去，龙腾九阳。”
就这么着，九阳仙君稀里糊涂的就领了任务。
祭天的日子到了。
浑厚**的伏牛角长号响了起来。
七星大灶，烈火熊熊，九州宝鼎遥相呼应。七星台下，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在道旁，莫敢抬头。
黄帝登上了七星台。他今天穿了一件素衣七星道袍。这件衣服是授业恩师广成子送来的。头一天晚上，文武百官也送来了锦绣团龙的龙袍，可他就是不穿。黄帝的理由很充分——既是要见玉帝，天家富贵面前，我摆的哪门子阔啊？
起风了，天地间，风云突变，云层剧烈的翻滚着。
七星台上，黄帝一人，迎风独立，大袖飘飘。
一道金光穿透云层直射下来。霎时，万道金光笼罩了有熊都城上空。
老天爷讲信誉，五爪金龙来了！
顷刻间，收了光芒。
谁也没有看清楚那五爪金龙，可它终究还是来了，又走的那么急。
天外天，黑乌王城一片狼藉。
保王殿的废墟旁，有几个女人抱着孩子在那里哭：
“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收人了？！”
乌族长实在看不过眼了：
“哭，使劲儿哭！哭要是能哭出个保王殿来，我花钱雇着你们哭！”
这帮抱孩子的女人们不哭了，因为她们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哭出个保王殿来。但是万万没想到，乌族长和黑乌九子还真就哭出了个保王殿。
这段故事要从乌族的一本古谱说起。
古谱上载有这样一段话：
“寒冰引者，状如婴，形似人参果，隐洞外洞，千年不出。洞内极寒，乌族莫有敢进者，心慈，唯诚心可感之。”
“是真的吗？”
“古谱上记载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有谁见过寒冰引？”
“没见过。”
“没有。”
黑乌九子相互对看，又相互摇摇头，然后一起看着乌族长。
乌族长：
“你们别看我，我也没见过。”
一个希望眼看就要落空了，不曾想乌族长又开了口：
“这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偌大个黑乌王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块黑晶石了，现在只能去找寒冰引。寒冰引有灵性，可以重筑保王殿。”
黑乌九子齐声：
“我们跟你去！”
乌族长和黑乌九子素衣斋戒了九日，千里磕长头北上。
一连磕了好几天的头，终于到了洞外洞。
洞外，乌族长领着黑乌九子跪在地上，开始哭，嘴里巴巴念着：
“寒冰引不出，黑乌子嗣无。”
这一哭便没能收住，几个大男人一连哭了三天。场面甚是感人。
这一日，洞外洞内传出了婴儿般的啼哭声，从洞中走出了个人参果般的小娃娃。
终于出现了！
乌族长：
“快抓着它，别让它跑了！”
黑乌九子分分钟就活捉了寒冰引。
天外天不相信眼泪。
这个大事被写进了乌族族谱：
“乌族长、黑乌九子，千里磕长头，哭诉足三日，闻寒冰泣泪，诚心感之。”
明明是你们抓来的好吧？怎么就成了人家自愿的了？
寒冰引确实是自愿的。但这里面，还藏着一段故事。
乌族族谱上虽没有记载这段故事，但这段故事却被口口相传了下来。
这是一段极其悲壮的故事。
天公不作美。乌族族长和黑乌九子取回寒冰引的时候，九阳崇光出现了。寒冰引原是极寒之物，怕就怕九阳崇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旦没有了寒冰引，我们还拿什么重筑保王殿？”
“这个冬天可要怎么过呦！”
“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那还能怎么办？还能造反？！”
“横竖都是个死了，你还怕个卵啊？！”
“那就反了吧？！”
“反他娘的！”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乌族长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大家点醒了：
“反？！你拿什么造反？！”
争吵有时候也是有价值的，比如，吵着吵着就有明白人肯站出来说话了。
乌族长召集黑乌九子开会讨论。
黑乌九子七嘴八舌讨论一番：
“九阳仙君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一起上了天？”
“原因不重要！关键是九阳崇光现世，寒冰引定是保不住了！”
“寒冰引要是保不住，那我们真就绝了后了！”
“要怎么办才好呀？！”
乌族长拿定主意，拍了板：
“把太阳撞下来。”
黑乌九子登时就傻眼了：
“啊？！”
“把太阳撞下来？！”
“那个大火球，那还不是去**？！”
乌族长：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们带上所有能行动的青壮年一起出征。到了九重天，先去找王母娘娘求情，一旦不成功，就用命把太阳撞下来！”
黑乌九子你一句，我一句：
“还是我们带队去吧！”
“族长你不能去！”
“对，族长绝对不能去！”
乌族长：
“不。我得去！”
黑乌九子：
“你确实不能去，你需要留下来保护寒冰引。”
“说得对！寒冰引要是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们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会议达成共识，黑乌九子带队出征，乌族长留下来保护寒冰引。
近了。九重天宫，近在眼前。
眼见着黑压压扑来了一大片黑乌，九阳仙君傻眼了。
“这是咋？”
“看这架势，定是来拼命的！”
“咱惹着他们了？”
“不知道啊！”
“这是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说实话，九阳仙君也觉得冤。自从接了王母娘娘的金光令，九阳仙君就规规矩矩的杵在这里站岗。可万万没想到，就是站个岗也站出了生命危险。
九阳仙君：
“众位兄弟，先别急着动手啊！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黑乌九子：
“没误会，你们滚回东海汤谷去，别再露头，今儿这事儿就算完了！”
九阳仙君：
“你说的倒是轻巧！没有王母娘娘的金光令我们擅离职守，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黑乌九子：
“等着……我们这就去请命！”
黑乌九子只派了一个代表进了瑶池。
看门门官：
“娘娘正在午睡，任谁都不能打扰！”
那个代表：
“大哥，你行行好，我有急事，生死攸关！”
看门门官：
“再等等吧！在这九重天上，娘娘的午睡还真是个大事！”
那个代表硬闯，被两个门官给架了出来。
天外天的大队人马都被拦在了南天门外。这南天门前有女娲娘娘布下的晶石阵守护，没有诏令，这些鸟人是万万进不去的。
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时间既不会等人，也不会等鸟人。不等了，拼命吧。
黑乌气势汹汹，结成了雁形战阵，集体向着高空那团烈焰冲了上去。每一只黑乌接近那团火焰的时候，身子都会被迅速点燃，成为一个极小的光点，又在一瞬间化成灰烬。
雁形的战阵像是两条横亘在天空中的巨大锁链，锁链一环一环的向着那团烈焰冲上去，永不退缩，也不问结果。
贱如草芥的生命，像柴火一般投入到火炉中。
无休无止，无止无休。
悲壮如同一首史诗。
九阳仙君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了，他们合体之后使出了大招——赤帝炎魔。
使大招的代价是耗费毕生的功力。说白了，他们打算拼上这条老命了。
火烧着。不管因为什么。
战斗无休无止，无止无休。
天空被火烧的通红。
终于，第一位仙君熬不住了。它呜呼一声从天上掉了下来。
第二个……第三个……四个……五个……
……八个……九个！
天外天，残云被火烧的通红，像血一样挂在了天边。黑乌九子和出征作战的其他英雄们再也没有回来。
乌族长用尽全部功力保住了寒冰引。临死前，他就一句话：
“太好了，你还活着。”
寒冰引突然间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它飞到空中，浑身散发着精光，肉身成了无数个光点，那些光点瞬间聚成了一块白色晶石，坍塌的保王殿废墟中那些碎片和瓦砾像是受到了某种号召，它们开始向着白色晶石聚拢。
保王大殿又建了起来。
我想到了游侠说的飞蛾扑火。
“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终于死在灯下，或者浸在油中，飞蛾是值得赞美的。在最后的一瞬间它得到光，也得到热了。”
九个太阳都砸在了东海，海面上掀起惊涛巨浪，风暴之中巨大的漩涡不断地搅动着沸腾了的海面。
鱼虾们都跟着沸腾了：
“可不得了了，太阳掉了海里了！”
“吹，你接着吹！”
“怎么能是吹啊？！我说的可是个真事啊！”
“是真的！是真的！这下可不得了了，太阳真的掉进海里了！”
“俺滴个亲娘来，太阳掉了海里了！”
海水开了锅。
鱼儿慌了。
虾慌了。
蟹子也慌了。
东海登时乱了。挤压、踩踏、碰撞致死的鱼儿、虾、蟹子们不计其数。
其实此时的太阳，并没有多大的威力，它们是耗尽了功力了，油尽灯枯才掉了下来，但是鱼儿、虾米和蟹子们不明就里，它们心里头害怕的紧。这场灾难造成的恐惧心理带来的威力，要远远超出了灾难本身。
鱼变成了水煮鱼。
虾变成了沸腾虾。
就连螃蟹得兄弟也成了清蒸海蟹。
这些小鱼小虾米们的死，不算是大事。大事是干了一眼泉眼。
这眼泉眼叫碧液神泉，神泉底下镇着九妖，泉水干了，封印除了，九妖也就出了世了。
我：
“九妖出了世，人间还有好？”
游侠：
“是啊，人间这场劫难是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