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邈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异常的激烈,夹杂着喊打喊杀,屏气凝听片刻,能够分辨出其中有官兵在喊“速速缴械投降,随我们回官府去”。他心中大喜,感谢那位大夫的仗义。
高兴过后,他在车厢里乱扭,蠕动着爬到帘子前面,大概是因为昨夜休息的好,他头不怎么疼,也有气力了,现下大好时机,得赶紧逃脱才是。
柔软的布料随风飘起,轻抚过脸庞,他又侧耳听了听,一鼓作气爬过帘子躺在车辕上,如此一来只要有一个官兵得了空隙,看到他的话正好可以解开束缚。
可就在这时,打斗声倏忽间停止了,最后一声锐器相撞摩擦出的刺耳在林子里幽幽回荡。
“嗯?”庞邈拧起眉头,心“突突”的加速跳起来,应该不是其中一方被瞬间砍杀殆尽,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双方的缠斗在猛然间诡异的停止了?
“这,这……”响起一个惊颤的陌生男声,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没吐出完整的一句话。
庞邈的心随之沉到底,感觉似乎还没人注意到他爬出马车,于是默默的缩回帘后。
他不清楚自己想逃跑的举动会不会激怒绑匪而招致杀身之祸,但一旦曝露了心思,后面的防备会更加严密。
“我们理解县尉的误解,也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绑匪头领的语气慢悠悠的,但毫无疑问是在命令对方。
“实在对不起,不打扰诸位执行公务了。”那县尉话说已毫无底气可言,哪里还有之前大吼着要手下官兵奋战到底的气势。
庞邈叹口气,继续往车厢深处缩去。
公务……公务?!
真是燕王的人。
他不再计较燕王是如何知道的过程,只在意这群绑匪接下来会做什么的结果。
一路向江南奔去,拿他来牵制曹律……
实在是可笑而幼稚的计划,但人被逼到风口浪尖上,无论什么方法都会一试,只要赢得最后的胜利。
外面的交谈声渐渐低下去,偶尔可以听见那县尉恭敬有加的应声,这一次能够得救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渐渐熄灭。
庞邈咬牙,万幸南去之路千里尚需要时日,再想其它可行的办法吧。
“下官不打扰了,告辞。”县尉一句话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子里陷入短暂的宁静。
“他娘的,一定是昨天那个大夫觉察到了,所以向官府告发。”马夫不满的骂道,打破了宁静,“我早就说过了,管姓庞的死活作甚,反正他是死是活对计划没有半点影响。你们偏不听,非得装慈悲菩萨请大夫来。”
“唉,都说了莫要妄造杀业。”老二劝道。
马夫冷笑:“呵呵,你不想造杀业,但现在好了,多叫一个人知道咱们一行人,危险也随之增加,万一今后走漏了消息,我们还要不要在皇城里混了?把自己的命也给赔上了。”
老二不甘示弱的反驳道:“要不,你跟着过去,把全县上下都杀了?头儿都解释清楚了,你少杞人忧天,磨磨唧唧的像个胆小鬼。”
“你!”马夫怪叫着冲向老二,其他人忙上前拉架。
马夫已经被逼急了……庞邈蹙起眉头,如果路上再发生什么,难说马夫为了保命,不会背着其他人对他下手。在换船走水路之前,还是少和马夫接触,莫轻举妄动的好。
外面的内斗最终没打得起来,绑匪老大拉着马夫去溪边谈心,有人负责去周围探查地形,最后换了一个更隐秘的地方安营扎寨。
庞邈难得一次被拖出马车,舒舒服服的靠着树坐,呼吸着山林间的清醒空气,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越是逆境,越要保持一颗镇定的心才好。
不过,他仍然装作病歪歪的样子,时不时的哼唧两声,向周围的绑匪宣告他现在是有多么的虚弱,完全不可能逃出他们的魔爪。
第二天,那老五取了药材回来,众人在林子里歇息三日再度出发。走了半个时辰,过龙门关前,绑匪拿出一条厚棉被把庞邈盖得只露出脑袋,操起外乡口音,伪装成在护送死之前回到家乡的病人,顺顺利利的瞒过检查,畅通无阻的向霓江码头奔去。
霓江是端国最主要的江河,从西边的雪山奔流到东方的大海,支流无数,养育沿岸无数百姓。因此靠近帝都的这一码头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如潮汐,不少小贩聚集在此叫卖货物,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岸边,壮实的汉子们忙得不停歇。
马车停在离码头不远的树林边,从码头过来两个人船夫打扮的男人,抬着一口大箱子,笑着和绑匪们打招呼,随后将大箱子搁在车辕上,几个人便聚到一旁说闲话。
车厢里的人将箱子拉进来,然后把庞邈放进箱子里,再招呼人抬上船。
行走间,箱子一颠一颠的,庞邈难受的蜷缩在里面,莫名有点想吐。自从吃对了药,加上静养三日,头疼的症状完全化解了,他依旧装作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子,吃了睡睡了吃,养足精神和力气,只等着上船之后摸准机会逃脱。
他水性好加上也曾在江水里撒过野,五月时江水也不冷了,大概是个逃脱的好地方。
箱子一侧向上倾斜,他默默的计算抬箱子的人的步数。
这是一艘不算大的船,一路到房中,没听见什么人声,看来船上的人不多。
到了房中,他得以从箱子里出来,被放在一张舒适的榻上,但绑匪们仍是没有解开绳索的意思,还在出门时顺带给房门上了锁。不多时窗外响起这几日下来已经非常熟悉的声音,几个绑匪在闲聊,全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扬帆。
庞邈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侧躺在床榻上,一阵困意涌上来,他觉得奇怪,可抵不过沉重的眼皮,再度陷入睡梦中。
他醒来的时候,船依然在前行,因为眼睛上的布蒙的紧,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时,房门开了。
“你醒了没有?”说话的是老三。
庞邈点点头,他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
老三笑道:“你这一睡就睡了快两天,大病初愈确实挺累的吧?”他将食物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先将庞邈扶起坐着,又拿起熬得喷香稀烂的粥,搁些小菜喂庞邈吃。
庞邈一副很茫然的口气问道:“现在是在船上?我听见了水声。”
老三没回答,勺子在粥里搅了又搅。
庞邈决定胡搅蛮缠到底:“这么多天,我和你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这不能问那不能问,我都快成哑巴了,不管你们到底是拿我去做什么,我也不奢求能死的明白了,这点问题也不舍得答一个字?”
他感觉到唇边有一股热气,撒泼似的用肩膀一顶,果然响起碗碟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他装作腿脚站立不稳扑向小几的方向,把碗碟茶壶花瓶之类的全撞翻在地上,反正怎么泼皮怎么来。
老三忙上前扶他,劝道:“是在船上。你别闹了,叫其他人听见,又得怪你是个累赘,要杀你。”
庞邈躺在地上,不顾老三的劝说,在地上乱滚,不停的小声抱怨:“我不过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的事了?”
外面响起询问声:“老三,怎么了?”
老三抬起头,“没什么,我不小心摔碎了碗筷,白粥还有么?我一会儿来拿。”
“哎你小心点儿,还以为姓庞的不老实呢。”一阵脚步声后,没人再说话。
而庞邈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当,将一块锋锐的瓷器碎片攥在掌心里。
老三扶他坐回到榻上,好言劝道:“你也看到了吧?别再闹了,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我去给你重新端一碗粥回来,你老实坐着。”
庞邈点头,等老三离开后,他拿碎片试着割绳子,效果不负厚望。他没敢试太多,怕绑匪们看出端倪,继续攥紧拳头,藏起碎片。
老三端着新的白粥回来后,庞邈的新问题也跟着来了:“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酉时过半,天还亮着。”
庞邈又问:“我看你是个好心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老三见他乖乖的吃了口粥,放心下来后才问道:“什么?”
“先前在马车上闷着,现在又闷在屋内,我胸口难受的很,估摸着是有些晕船,你能不能带我到甲板上吹吹风?”庞邈态度诚恳的问道,“万一哪天难受的紧了,不小心吐一地,惹恼了其他人……不像你这么好说话的……”他不继续说了,留给老三无限的联想。
“这……”老三迟疑,转念一想对方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哪里是船上十几号人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正走在江面上,哪里有路可逃,于是答应下来:“好,我抱着你到外面吹吹风,不过只能一小会儿就得回来。”
庞邈暗暗一笑,看来他拿捏准了这老三的性格。
“好,好。”他乖顺的吃下大半碗粥,由老三抱着来到外面甲板上,因为腿脚被绑着,只得靠船舷站着,迎面吹来舒爽的江风,他深深的呼吸一口,准备接下来的动作。
“今天天气挺不错的。”老三眺望江面,“要不是你身份特殊,常带你出来吹吹风也挺不错……”
“是么?”庞邈微笑道,“我看不见,你能说说这儿景色美么?江上是不是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现在江面上船不多,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水天一色呢,很漂亮,如果你……”老三看眼庞邈扬起的嘴角,扭过头去,仿佛不敢看,“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看一看。”
“好。”庞邈应道。
老三略觉惊诧,“现在的境地,你不害怕么?”
庞邈仍然笑着,“害怕无用,不如快乐一些的好,有益身心。”
“你这人真有意思。”老三叹息,目不转睛的望向江面。
庞邈觉察到望着自己的视线移凯了,再次深呼吸一口气,身子向船舷之外歪去。
徐徐的江风中,犹如离开枝头的树叶,他翻过船舷,向江面栽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试了两个小时终于更成功了哭瞎
今晚正常更新……【如果没继续悲剧_(:3∠)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