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里的光线并不强烈,可温静姝看着萧乾这番作为,却觉得眼睛里像吹入了沙子,刺痛难忍。尤其当几个‘侍’卫用怪异与同情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觉得面颊烧烫,连头都抬不起。
萧乾虽然没有明着羞辱她,可他那些话,还有他的行为,足以让她和在场的所有人清楚,他很讨厌她在他的面前晃,更讨厌他触碰他的东西。从此以后,他的大帐,也将成为她的禁区。
拳心紧攥着,温静姝浑身上下都在痛。
她做了这么多,全都无用吗?
这个男人,当成是铁石心肠吗?
这一刻,她总算悟了墨九曾经说过一句话。
“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打动不了他。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死不放手,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如今的她,可不就是自取其辱?
心里头像塞了一团棉‘花’,温静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陆机老人休憩的帐篷,一直低垂着头。陆机老人的脸‘色’与前几天相比已然恢复了许多,再吃萧六郎两贴‘药’,应当就能好转了。
“回来了怎么也不吱声?”
陆机老人先前在假寐,睁开眼看见温静姝,微微一怔。
“静姝吵到师父了?”
“并无。”陆机老人捋一把胡子,还在打量她。
“哦。”温静姝慢吞吞看他一眼,默默地为他泡茶。
这个老头儿,不可一日无茶。泡茶的事儿,温静姝是做惯的,可大抵受了刺‘激’,她神思恍然,滚烫的水溢出了茶盏她都没有发现,幸亏陆机老人提醒,若不然,鲜开的水定会烫到她的手指……
“丫头这是怎么了?”
陆机老人‘洞’若观火,怎会看不见她这点情绪?可温静姝不与他对视,只垂目摇了摇头,闷闷地向陆机道了歉,拿帕子把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又把泡好的茶水端到陆机老人面前,恭顺地道:“师父,请喝茶。”
陆机老人蹙了蹙眉头,“六郎又欺负你了?”
她的样子有那么明显吗?人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弃‘妇’?温静姝心里一痛,身子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略带酸涩地一笑。
“师父将养好自个儿身子就好,不必管静姝了。六郎他……并没有欺负我。”说罢她又自嘲一笑,叹声道:“六郎也不屑于欺负我。”
“哼!”一声,陆机吹胡子瞪眼睛。
“就晓得是那个臭小子!你不受他的气,又怎会这般模样?”
被他关心着,呵护着,温静姝绷紧的面‘色’又稍稍松缓了一点。沉默片刻,她淡声问:“师父,你说那个墨九,即无‘妇’德,又无‘女’儿的温婉,待六郎也不见得好。除了那张脸长得妖媚‘惑’人,会一些奇技‘淫’巧之外,她到底哪里好,为何吸引得六郎神魂颠倒?”
陆机老人微微一怔。
这些日子,温静姝从未在他面前说过墨九不是。
他似是没有料到,在她心里,墨九竟是这般不堪。
垂下眸子,陆机老人慢慢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水面,大抵水太烫,他并没有喝入口就放下茶盏,神‘色’复杂地抬头看温静姝。
“丫头,你别小瞧了那些奇技‘淫’巧……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做得来的。墨九……虽然为师不喜欢她,可她是配得上六郎的。只是她身为‘妇’人,太过张狂跋扈,这个‘性’子不改,着实不讨人喜!”
听他语气,即损了墨九,又没忘了赞扬墨九,温静姝一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墨九害师父如此,师父为何还帮她说话?”
陆机老人抬了抬眼皮儿,撩她一眼。
“我就事论事,并非帮她。”
说到此,他看温静姝神‘色’不太好看,叹息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再说金州之事,为师见死不救,任她自生自灭,也属实冷酷了一些。事关‘女’儿清白,她心底有怨气在所难免,以牙还牙也算是人之常情。为师受此一遭苦痛,就当我还她当日之辱,不算屈了。只是静姝你……”
想到那日中了“快活散”之事,陆机老脸有点挂不住。
“只是苦了你!为师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师父!”温静姝目光生凉,满心的不可思议。
陆机老人向来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人,‘性’子最是固执,受不得一点气。墨九这一次害他差点儿丢了‘性’命,他为什么还会帮着墨九?
温静姝摇了摇头,酸涩地喃喃道:“师父,你也太过良善了。墨九此人狡猾如狐,这一次中毒害你,下一次也不知会想出什么‘花’招来,你怎能就此饶过她……”
陆机老人摆了摆手,略有羞愧。
“此事不提也罢。”
温静姝默了默,温声问:“师父不顾自己,也不顾六郎么?”
“六郎又怎了?”
陆机老人错愕地盯住她,温静姝别开眼,徐徐道:“也不知墨九怎样气着他了,静姝从未看过六郎那般发脾气……其实,他骂骂静姝也就罢了,若气坏了他自个儿的身子,或者影响了战事,那可就悔之晚矣……”
“六郎果然骂你了?”由于“快活散”的事儿,陆机老人对温静姝心存愧疚,凡事都小心地维护她的自尊,能依从的事儿,绝对依从。一听说她挨了萧六郎的骂,老头儿拔高声音,又来了气。
“这个‘混’账东西,心底有气不敢找墨九那个‘女’娃娃去撒,倒学会骂同‘门’师妹了?”
有人撑腰,温静姝鼻子一酸,头垂得更低。
她不说话,只“啪嗒啪嗒”默默垂泪,于是委屈的样子更是让人怜惜。陆机老人咬牙拍桌子,“丫头不气,回头为师好好说他,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大丈夫,怎能对‘妇’人撒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他罚站一个时辰……”
“噗”一声,温静姝破涕为笑。
让萧六郎罚站,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也舍不得,但陆机能这样维护她,也不枉她受这一场委屈了。她抹了抹脸颊上挂着的眼泪,为陆机老人捶着肩膀,又幽幽一叹。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六郎。谁知道墨九在他面前是怎样说静姝的呢?也许金州的事,她就记在静姝的账上,让六郎也相信了她。”顿一下,她想一想,又低头瞥向陆机老人,补充道:“师父是晓得的,就算静姝有那份儿心,又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珒兵营地里为所‘欲’为?那个墨九,是高看了我啊。”
陆机老人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也不知这个布局的人到底是谁……想一想,此人可真不简单!把这么多人都装在局里,就连老夫也傻傻地给了‘药’,还莫名其妙背上一个永世洗不清的污名……唉!”
一声叹息,陆机老人结束了他的谈话。
另一个帐篷里,墨九也无奈地叹息一声,‘揉’了‘揉’自个儿的额‘门’,像等待人饲养的小鸟儿似的,张开了嘴巴,含糊不清地哼哼。
“再来一个,玫儿,再来一个。”
“嘻嘻”一声,玫儿见状,殷勤地在她嘴巴里喂了一粒杨梅果脯,墨九闭上嘴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觉得味道不错,高兴地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这小日子,赛过神仙也!”
她在桌子上的零食堆里翻找着,玫儿回头眨巴一下眼,“姑娘,这里还有蜜桃的果脯,你要不要也用一点?尝一尝味道?”
“要。怎能不要?”墨九对吃从来不拒绝。
“嗳!好,这就给你来一个。”
玫儿高兴地应着,小表情很丰富。
这个姑娘是一个典型的唯墨九马首是瞻的人。只要墨九开心,她就可以跟着开心。今儿墨九从萧乾的大帐回来,一改前两日的郁气沉沉,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开朗明媚起来,不仅与彭欣有说有笑,对厚着脸皮继续留在南荣大营的塔塔敏也一直和颜悦‘色’。
她似乎忘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不仅不撵塔塔敏离开,还特地约了她晚上一起烤羊‘肉’。虽然烤羊‘肉’的食材得塔塔敏自己去准备,但得了墨九的“谅解”,塔塔敏还是很高兴,眉开眼笑地去了……
玫儿觉得墨九是为了烤羊‘肉’才与塔塔敏好的,但这个想法,她不敢说。
反正晚上有烤羊‘肉’吃,每个人都乐呵呵的,玫儿感受着这气氛,也喜悦万分。可她们都不知道,当萧乾躺在雪地里受冻的时候,墨九必须忍耐着怎样丝丝缕缕的牵拌与心痛,才能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面带笑容。
抵抗*蛊的影响,墨九做到了,可对此却有些无奈。
萧六郎那个家伙,也真是绝了。
他不去想问题的纠结在哪,居然想到用*蛊来勾她?
难道隔着一个时代的长河,她与他真的那么难以沟通吗?她以为在那封“休书”上面就说得很明白了,他应当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可照如今的情况看,她是白费了力气,他根本就没能理解她的想法啊?
“小寡‘妇’!”
“小寡‘妇’~”
外头划破风雪而来的喊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小王爷宋骜,今天第三次过来了。这厮晓得她和彭欣在一起,就变着法儿地过来秀存在感。可彭欣也真是厉害,不论宋骜说什么,喊什么,她都可以完全无视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照着‘花’样子给儿子绣小鞋子,那一副专注的样子,完全把宋骜当成空气。
相比于她,墨九觉得自己的修炼真不到位。
比如今天和萧乾的‘交’锋,看上去她是赢了,可很明显她比彭欣冲动,气着了别人,也气着了自己。真正的高手就得像彭欣一样,不动声‘色’地将他屏蔽在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样才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惩罚吧?
可她‘性’子急,就是做不到。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非考虑到*蛊、失颜之症和八卦墓等等因素,她肯定骑上马一溜烟就跑了,让萧乾自个儿哭去……
“小寡‘妇’!”
“小寡‘妇’,你在不在?应一声啊!”
墨九想学一学彭欣来着,可‘性’格决定命运,本‘性’的东西真是学不来的。这不,宋骜在外头喊到第五声,墨九就憋不住,无奈地应了他。
“你喊魂儿啊?老子又没死!喊得忒不吉利。”
“小寡‘妇’,你出来一下。”听得她回应,宋骜声音里添了一丝兴奋,“赶紧的,小爷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给她看?
墨九有点好奇,看了彭欣一眼,笑问:“你要不要见他?”
彭欣手上绣针停下,抬头望过来,嘴‘唇’微微一动,眸‘色’深邃,似探不到底的枯井,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不想。”迟疑一瞬,她应。
“那我如果想见他呢?”墨九抿了抿嘴‘唇’,忽而小声一叹:“现在想想,小王爷只是不懂得怎样去待一个人好罢了,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在男‘女’之事上,还有可塑的余地。”
又想到萧乾,她冷冷一哼,“不像有些人的固执都定型了,牛都嚼不烂,根本不能期待他变好。”
彭欣一怔,‘唇’角微掀,叹道:“你啊!”
墨九眉梢挑高,“我怎么了?”
彭欣咳嗽两声,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痕。
“呵,想一想,我还真为萧使君叫屈!”
“为他叫屈,他屈什么屈?”墨九原本站起的身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听外头宋骜没有了声音,她也没兴趣去管他死活了,抱着膝盖望着彭欣道:“你是不晓得他有多讨厌!榆木脑袋似的,反正说来说去,就他师父好、师妹对。我墨九就是一个大恶魔,分分钟都会为祸人间,他手上要是有一个照妖‘精’,肯定早把我收了……”
“噗!”彭欣被她逗笑,玫儿也咯咯不已。
斜睨着她两个的笑颜,墨九很头痛。
人家分明是失恋了在诉苦好吧?这些人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愉快?
恶狠狠地瞪她二人,墨九凉声道:“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是不道德的。”
彭欣又笑着咳嗽起来,尔后,拭了拭嘴巴,“你啊,也不想想。宋骜再不晓得,也是久经‘花’丛的男人,他经手的‘妇’人,比萧使君吃过的饭还多。在这些事上,萧使君又如何比得他的脸皮厚?”
墨九轻哼,翻个白眼,“我不乐意听萧乾,换话题。”
“唉!墨九。”彭欣敛住笑意,严肃地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放眼一望,这天下有权有势还有貌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又有哪一个‘女’子敢心生不满,有半点怨怼?
萧使君待你,不可谓不一心一意,这福气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你倒好,这么好的男子爱慕着你,你不当宝捂着好好待他,反倒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与他闹别扭,还写什么笑掉牙的休书……”
想到先前玫儿在桌子底下捡到的一张张“休书草稿”,彭欣又好气好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字说得冷肃。
“墨九,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你要求太高?”
墨九目光浅眯着,略微怔忡。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她要求太高?
细想一下彭欣这句话,她不完全赞同,却无法否认。
在当下的社会秩序里,萧六郎百分之百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便是以现代‘女’子的眼光来看,他都是一个懂得宠爱‘女’子的男人,算是男人中的佼佼者……可不管是她要求太高也好,还是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在恋爱市场的价值也好,她在这件事上都不愿意迁就,以至让问题越来越严重,从此恶‘性’循环下去。
“彭欣,可能我的想法,你会觉得古怪,可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人。当一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为我定罪,在我与另外的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别人,而不相信我,这与当众打我的脸没有区别。哪怕失去他,我会伤痕累累,甚至从此不再遇爱,我也做不到被他搧了耳光,还强颜欢笑与他继续相好。”
“人呐,都是贪心的。得了寸,还想进尺。”彭欣的价值观显然与她并不一样,哪怕她是一个相对开明的‘女’子,也不能理解墨九的执拗,“墨九,你可知晓,萧六郎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女’子梦想着能得他一顾?你呵,半分不懂珍惜。”
“你不懂,我本就很珍惜啊。”墨九弯‘唇’一笑,“若不珍惜,我又何苦来哉?”
“也许是我不懂。”彭欣低头继续绣小鞋子,可大抵是分神的缘故,绣针冷不丁扎到了手针,她“嘶”了一声,抬起手放入嘴里,轻轻嘬了一下,思考片刻,又道:“可你也不曾真正失去过,并不懂得失去一个曾经拥有的人,到底会有多么的痛苦与遗憾……”
“好吧,我想度你成仙,你却想度我‘成’人。”墨九打个哈哈,被彭欣剜了一下,又吐了吐舌头,收敛起促狭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不属于我的心,我宁愿埋葬。”
“可你目前,显然埋葬不了。”
彭欣笃定的样子,让墨九有些恼火。
爱了这么久,说走可以走。但说忘,又如何忘得掉?
微微牵一下‘唇’,她轻抚鬓角的发丝,暧昧一笑,“好吧,算你说对了。既然我无法埋葬,那就只能好好打磨了。一次打磨不了,我打磨二次,二次打磨不了,我打磨三次,三次还打磨不了……差不多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有时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玩笑,其实带着说话之人的真心。彭欣看墨九笑意盈盈,斜觑她一眼,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放在膝盖上的鞋样子捡起,继续绣‘花’。墨九也拿过书本,可这一次,她却久久无法进入状态,半天都翻不了一页。
帐篷里寂静无声,外面风雪的呜咽就愈发大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宋骜清越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耳朵。
“小寡‘妇’,小寡‘妇’,你再不出来,我就闯进来了?”
噫?这货胆儿变大了?这番竟然想要硬闯?
墨九与彭欣‘交’流了一下眼神儿,冷冷一哼,把书放下,捋了捋头发,走过去撩开帘子,正准备抻掇那货一顿,突然便被一阵幽香呛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悦地皱了皱鼻子,迎着香风飘来处一看,一个陌生高挑的美貌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她的面前,俏媚、妖‘艳’、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哇靠!南荣大营何时又添一美?
墨九不解地迟疑一瞬,问:“你是……”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美人儿挑了挑眉头,那熟悉感极强的眉眼,就让她恍然大悟。定了定神,她直呼受不住,“哈哈”大笑着,差点儿一笑弯了腰,“原来是你,你居然真的扮成‘女’子了……”
“闭嘴,闭嘴!”宋骜像是受到了惊吓,“嘘”一声,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来,左右四顾一眼,提起长长的裙摆,望着墨九邪魅一笑,脆生生地问:“大丈夫一言九鼎。小寡‘妇’,如今,小爷可以进去了吧?”
墨九笑得不行,“可我不是大丈夫。”
“你——”宋骜指着她,“想耍赖是不是?”
“是!”墨九存心逗他,答得理直气壮。
“那我只有硬闯了!”
宋骜气急,绕过墨九就要进去。可墨九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他脚步一迈,声线儿便倏地变高了,“来人啦,快来人啦,有陌生人闯彭姑娘帐篷了!”
墨九吼声很大,这一片营地的人大多都听见了。
有人硬闯彭欣的帐篷,那还了得?
不过片刻,一队队执锐披甲的禁军就冲了过来,嘴里嚷嚷着“人在哪”,很快就把整个帐篷围了起来。
当然,在他们赶到之前,宋骜已经硬着头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钻入了帐篷。
帐篷里就彭欣一个人,墨九存心让他们二人相处,也存心吓一吓小王爷,可她却不能真的让禁军钻进去看见穿了‘女’装的宋骜。她站在帐篷‘门’口,抱着双臂,笑盈盈地看着禁军,正寻思怎么说,便听见帐篷里传来彭欣的声音。
“墨九别玩笑了!你连玫儿都认不出来?”
听她的意思,是为宋骜递上梯子了。
说来收拾宋骜也是为了彭欣,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牵涉,墨九不是当事人,彭欣都表态了,她自然不会勉强。
于是她抱拳向禁军赔礼,说原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请大家原谅。
天天见面的人也能认错?那些禁军虽然有点奇怪,可墨九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们迟疑一瞬,便又各自散去了。
墨九没有再回帐篷里去,她喊了玫儿过来守在帐篷外面,自个儿便离开去找塔塔敏,看她准备的羊‘肉’怎么样了。
塔塔敏不负她所望,果然找人选了一头膘‘肥’体健的羊,已经打理好了,就等墨九出手了。对于她的合作,墨九很满意,又与塔塔敏说笑一番,似乎她已经完全不计较塔塔敏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能得到的千字引待在身边的了,转过身,又高高兴兴去伙房里寻找作料,为晚上的烤羊‘肉’做准备。
对待吃,墨九的态度向来很认真。
因此在准备烤羊‘肉’的过程中,她几乎不怎么去想与萧乾的事儿,就算快入夜的时候击西过来给她咬耳朵,告诉她说萧乾在大帐‘门’口把温静姝痛斥了一顿,但下午他去为陆机老人开方子时,又被陆机老人说了一顿,她也没有半分反应。
击西是叹息着坐下来的。
“九爷,你怎就不问问,主子是怎样对陆机老人说的?”
“嘴生在他身上,想怎样说都是他的自由。”墨九把葱子一个个拆开,剥掉外皮,‘交’给击西,声音淡淡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葱给我洗干净。洗葱用手,不用嘴。所以,可以闭上你的嘴巴了。”
“哦。”击西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想一想又凑头过来,小声道:“九爷,我可不可以申请再说一句话?”
“你已经说了一句了!”
“那申请两句?!”
墨九翻个白眼儿,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击西嘻嘻笑道:“薛昉和几个兄弟挨了二十军棍,屁股都开了‘花’,好生可怜……他们让我向你申请一下,晚上的烤羊‘肉’,可不可以分吃一块?”
连薛昉都挨打了?要知道,萧六郎对薛昉的情分可不简单,说是自家兄弟也不为过了。
可他为此事打薛昉他们又是什么意思?做给她看的吗?如果做给她看,不如直接打温静姝二十军棍。
墨九轻嗤一声,剜向击西。
“屁股开‘花’还想吃烤羊‘肉’?省省吧!”
近两时辰,墨九一直在准备晚上的烤羊‘肉’大会,不晓得帐篷里头的彭欣与宋骜二人相处如何,但入夜的时候,当她的烤羊‘肉’架子终于撑起来的时候,宋骜已经换成了男装,厚着脸皮出现在了墨九面前。而久不‘露’面的彭欣,也第一次拖着病体走出了帐篷,在宋骜殷勤小心的呵护下,坐在了矮凳上帮墨九准备烤‘肉’。
“噫!”墨九奇怪了,冲彭欣挤了挤眼睛,“你们两个好上了?”
“……你想多了。”彭欣含糊地应着,瞄她一眼,“七公主来了。”
毕竟现在塔塔敏才是宋骜名义上的未婚妻,宋熹都让他们一切从简,就此举行婚礼了,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似乎彭欣与他当场相好,确实会让塔塔敏无法下台,甚至影响两国关系?
墨九“唔”一声,抬头看去,塔塔敏穿着她那一身“血红”的衣袍,领着两个‘侍’卫,从风雪中走过来,面上笑意不减,半眼都没有看宋骜,对他与谁在一起,也仿若半点不在意。
“嘿,墨九,我没有来迟吧?”
“没有没有。”墨九对于贡献了羊‘肉’的塔塔敏,表情很是热络,“你明儿再搞两只羊,什么时候来都成。”
“你这个人太坦诚了。”塔塔敏哼一声,袍袖一挥,极为爷们儿的坐下,“我不给你羊,你就不让我吃是吧?”
墨九嘿嘿直乐,“你不给我羊,你吃什么?”
塔塔敏愣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都被这话逗乐了,个个忍俊不禁。
这一笑,气氛顿时和暖了。
在墨九的带动下,火堆旁边的一张张脸,明‘艳’,喜悦,大家有说有笑,竟似毫无嫌隙。
大概这就是墨九的魅力,她总能让与她相处的人,感觉到轻松自在。
而人生最大的幸福与追求,也无非在于此了。
夜‘色’渐渐深浓,飞雪未停,天气寒冷,火堆旁边的温度也就越发的暖和。烤羊‘肉’的地方很宽敞,头顶上搭着高高的篷子,四周没有遮拦,几个人坐在火堆边上,可以一边赏外面的飞雪,一边烤羊‘肉’与人聊天叙话。
对于长年征战在外的人来说,这样的闲适是难得的享受。
所以当烤羊‘肉’的香味儿飘入飞雪中时,几乎馋了一个大营的人,也把萧乾和几个‘侍’卫馋了过来。
声东、走南、闯北几个人都很羡慕击西,羡慕他可以时时跟着九爷吃香的,喝辣的,而‘摸’着受伤的屁股,薛昉却比较羡慕墨九脚底下那一只想躺就躺,想站就站的旺财。
“大家都在?好生热闹!”
萧乾站在篷子外面,一袭衣袍迎风袂袂,颀长的身姿,俊拔笔直,说话时,脸上还挂了一丝淡淡的笑。可他明显示好的行为,却惹得墨九面‘色’一沉,瞬间变了脸。
几个人围着火堆说笑的气氛,也因她的脸‘色’,顿时被破坏,一时间,就连空气都悄然生寒。
“长渊来了?”还是男人体恤男人,宋骜看萧乾吃了墨九的冷瘪,同病相怜,赶紧笑‘吟’‘吟’地起身迎他,“我还说待会儿给你送去哩,正好你来了,那一起坐下来吃吧。来来来,快过来,羊‘肉’就快好了。”
“好。”萧乾淡淡一笑,便往里迈。
在场的一群人,都跟着他的笑容松了一口气,可墨九看他一步一步靠近,目光却像淬了冰,冷冷一眯,懒洋洋把烤羊用的匕首平举起来,指着他冷冷一斥。
“站住!”
双‘唇’紧紧一抿,萧乾顿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他没有言语,目光深邃难辨,墨九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也没有言语。
周遭的一群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自己却恍若未觉,两个人,四只眼,目光在冷鸷的空气里‘交’锋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墨九冷冷道:“想吃羊‘肉’可以,但这里有规矩。”
“有何规矩?”萧乾低声问。
‘唇’一弯,墨九笑的得意,“我烤的羊‘肉’,只招待闺蜜。也就是说,只有‘女’人可以与我坐在一起吃。”
萧乾冷眸微微一阖。
他没有回答,却把目光投向了击西与宋骜。
可怜的击西,无端端成了墨九的“闺蜜”,虽然有一点委屈,但瞄一眼香喷喷的烤羊‘肉’,他偷偷咽一口唾沫,冷不丁翘着兰‘花’指,就扭动身子做了一个娇俏的动作,头微垂,那样子说不尽的风姿妖娆。
“九爷,讨厌……了啦!”
她这模样儿,差一点让墨九笑场。
盯住萧乾,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不用看击西了,他在我的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娘们儿。”
击西微愕,“呜”一声,有点委屈,“……”
墨九抬了抬眉头,不理会她的抗议,又顺着萧乾的目光看向了宋骜。
“至于小王爷么……”
可怜的宋骜,额头上都是虚汗。击西可以是一个娘们儿,但他可不能是娘们儿啊?听见墨九的声音,他生怕被曲解,‘唇’角‘抽’搐一下,赶紧岔话解释,“长渊你别这样看我,我与击西是不一样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想想‘混’上这一顿饭的艰难过程,他难以启齿。
然而,他害臊,墨九却不怕。她慢吞吞将匕首落在羊背上,轻轻一滑,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道:“小王爷可是先穿‘女’装,表明了身份,这才加入烤羊组织的。若萧使君也想加入,也不是不可以,但规矩不能丢。如果你也像小王爷一样,穿‘女’装,做‘女’子扮相,我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