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安定下来后,便找到赵纬林,拿了早先商量好的镖银,请他回去。
谁知赵纬林却坚持不走,更不肯收酬金,只说这条命是木槿所赐,当初也不是冲着这镖银来的,如今木槿独立在这异地他乡,实是放心不下,定要留下来保护木槿,以报当日木槿以德报怨之情。
木槿几番推辞,他终是不肯走,便只得由着他留下住在西屋。
“锦云坊”开张之时,鞭炮放得震天响,请了当地有名的舞狮队从巳时舞到申时,很快便在清水镇传了个遍,前来看热闹之人络绎不绝,还有几拔正在镇上补给的船商也结伴前来。
木槿的绣功本就上乘,又受宫里尚衣局的方奉御指点,刺绣之功更是出神入化,一草一木一鸟一虫具是神形具备、灵动飘逸。
清水镇地处航运要道,自古经此采购丝绸帛锦的商贩不少,镇中识货之人颇多。如今一见“锦云坊”绣品,均是赞口不绝,只是各色物件价格不菲,是以购买之人并不多,开张当日只卖出了几个小件。
木槿也不着急,选购了不少上好的丝绢,整日便在房中刺绣,赵纬林与付大娘负责在外间售卖。木槿每每想到他一个武功高强,惯拿刀剑的汉子,如今却整日与这些罗帕、扑扇、香囊为伍,颇有一种杀鸡用牛刀之感。常常私下取笑于他,但他却毫不介意,只说过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现在这样方是自己想要的活法。
渐渐地,“锦云坊”的名声在清水镇一带越叫越响,家境殷实之人,也愿意咬牙买上一两样,送与妻子女儿。过往的客商,便会买上一两件回家送给久别的情人。更有富豪者,专程从百里之外到“锦云坊”定制绣品,以博佳人欢心。
“锦云坊”生意渐好,木槿一个人每日能出的成品就一两件,是以“锦云坊”的绣品便成了奇货可居,有些专程前来购买之人买不到想要的东西,不免心生报怨。
木槿无法,寻思着扩大规模,让付老伯在镇上物色了八个绣工精细的姑娘,到“锦云坊”做工,工钱按绣活多少好次,每半月一结。
过了几日,绣娘们陆续到齐,便在院中设了绣架开工。刚开始时,各位绣娘的手工良秀不齐,需得木槿再进行加工,才敢拿到前面柜上。在木槿的多番点拨之下,绣娘们技艺方渐渐提升,所出绣品也都上乘,木槿这才松了口气,稍稍落得些轻闲。
镇上有几个混混,见“锦云坊”生意红火,便打起了主意,纠结了前来滋事,想要借机敲诈些银钱,又见绣娘中有几分色姿色的,便上前调戏。谁知赵纬林一出手便将这些混混治得服服帖帖,从此再也不敢在“锦云坊”撒野生事,木槿方觉留下这个男人也不无道理,便消除了让他回去的想法。
这一日午后,木槿感到双膝隐隐作痛,便知这天要变了。到得下午,原本清亮的天空中果然变得乌云密布,眼见便会下大雨,将绣娘们遣回,嘱咐将绣活带回家,若是明日下雨,便不必来坊间,待天晴后再来。
绣娘们纷纷告辞去了,木槿让付老伯早早关门。自己回到屋中躺下,拿了厚棉被将双腿捂住。此时正值夏末,天气最是炎热,但木槿这双腿却极是惧寒,虽然每日坚持练习李仁怀所援的吐纳之术,但她天生体质孱弱,没有习武的资质,无法练到上乘,是以这酸痛虽没有以前那般难熬,却也很不好过。
木槿卷缩在床上,回想起与李仁怀一起的日子。每当遇到天气变化,自己双腿酸痛,他便会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膝盖,运上内力为自己驱寒。他双手就易用有魔力一般,令酸痛很快就会消除,何似如今这般难熬。
想到李仁怀,木槿心中不由涌起酸涩,往事历历在目。当初两人好不容易才定了婚约,是何等的甜蜜欢喜,没想到事情演变到最后,竟然落得暗片神伤、远走他乡。平日里虽然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可内心深处却只觉得冷冷清清、凄凄惶惶。
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当初说好不为这权势所扰,只待解了苏子策之毒,便离开京城,只要两人在一起,便是粗茶淡饭也是天堂;李仁怀初到京城时,对刘晟睿并无亲近之意,态度不卑不亢,还只身闯进成王府,将自己救回,怎么到后来却又忍心将自己拱手相让?为什么曾经的情意绵绵、山盟海誓,最终却敌不过那权势的威逼?
窗外狂风卷着雨滴,砸在窗纸上“啪啪”作响,犹如声声控诉,使人越发不能平静,木槿觉得双膝疼痛难熬。狠狠咬住下唇忍住啼哭之声,却忍不住奔流而下的泪水,不由双手抱肩,紧紧的卷缩起身体。
浑沌间,恍惚又看见两人在味江边看万千河灯、在溪边月下相拥定情、在灼灼桃花下立下鸳盟......正自煎熬不能自拔,忽听得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门外响起赵纬林的声音:“公子,可还好么?”
赵纬林跟随木槿两月有余,知道她有这变天便腿痛的隐疾,每每见她痛苦的样子,却是无计可施,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木槿忙拭干泪,闷声回道:“还好。”
赵纬林又道:“吃饭了。公子是出来一起吃,还是我给你送进去?”
木槿不愿再劳烦他,略提高了声音:“我此时还不饿,想睡先一会儿。”
只听他“嗯”了一声,便再无声响,想是已经离开。
木槿轻叹一声,抬眼才发现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屋里一片漆黑。忍着身体不适,摸黑下床去点灯。刚走了两步,便绊到一张凳子,“呯”的一声大响,自己也跟着摔倒,腰撞在桌角上生痛,不由轻呼了一声。
房门猛的被撞开,赵纬林手里提着风灯进来,见木槿倒在地上,忙将灯放在桌上,上前将她扶起:“公子怎么了?可是痛得厉害?”
木槿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点灯,忘了床头这张凳子,被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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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纬林双眉微皱,叹道:“我说给你买个使唤丫头,你总是不肯;我让你需要什么只管招呼我,你却事事都要自己做。你身体如此虚弱,却偏偏还要逞强,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木槿轻轻拂开他挽在自己臂上的手,轻声道:“赵大哥不辞辛苦千里相送,木槿已是感激不尽,若是再把你当下人使唤,心下怎么过意得去!”
赵纬林温言道:“你又说这些客气话做甚,是我自己坚持要留下,你不赶我走,还让我住在这院里,我已是非常开心了。”
木槿何曾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经历了那一段刻骨铭心爱情,在自己全身心的付出后,却遭到彻底的背叛,一颗心便如被寸寸凌迟。可即便如此,一腔情丝仍牢牢系在那人身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均不能搅起半点涟漪。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午夜梦回之际,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或甜蜜、或伤怀的往事,只觉痛到无以复加,若不是想着要再见母亲一面,只怕已无生念。
这两个多月来走走停停,偶见灾民携妻带子,一路相扶相持乞讨前行。偶尔讨得一块半块面饼,总是分给孩子一大半,夫妻两再吃那剩下的一半。一家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讨得一顿饱饭后,脸上便能露出满足之色。
林槿也总算是明白了亲身父亲将自己弃在林家门外的苦心:他无非是想要彻底抹掉自己的身世,让自己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过世上最普通、最平淡的生活,一家人即便食不果腹,也能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自己身在京城这一年多,见到了尔虞我诈、见到了兄弟相残,见到一朝失势祸及满门。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诸多限制,除了利益的驱动,早就没了友情、亲情,更遑论天理人伦!
此时见赵纬林双目灼灼看着自己,侧开头低声道:“赵大哥,我饿了。”
赵纬林见她又是这样回避着,知道自己的感情于她来说只是负担。自己有几次下决心要离开她,但每当看到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便再也提不起走的勇气。心下暗暗对自己说:待她找到房子后便离开;待她绣坊开业后便离开;待她生意走上正轨后便离开;待她在镇子上站稳脚根便离开.......可越到后来,越是舍不得离开,对她的一腔心思也渐渐起了变化——当初知道她失意落泊,只想趁此机会俘获芳心,谁知用尽温柔,也不能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涟漪;后来便想着持之以恒的细心呵护,总能让她感动,哪怕明知她心中藏着别人,自己也甘之若饴,可她始终冷冷清清;到得现在,心中已无半分绮念,只希望长久的守护在她身边,只要每日能看到她,知道她安好便是欣慰。
赵纬林压制住自己如潮的思绪:“你且稍等,我这去厨房拿。”
木槿强笑道:“你也还没吃吧,我跟你一起前面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