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太后同尹忱坐在饭桌上,桌上佳肴千种万变不带重样,可两人却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哀家不回来皇帝是不是就要把这个娘给忘了。”
“皇额娘说的哪里的话,纵使皇额娘今日不回来儿子也要派人去国寺请的。和安她,过得还好么?”
怎么说也是尹忱唯一的孩子,他多关心一句也是自然。
“不要打岔!”太后显然没有要回答尹忱的意思。
“哀家问你,你对兰嫔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太尉为何会找这么个人入宫我想你心里有数。怎的现在你这一系列的操作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尹忱许是也没想到太后这么直白的说起来,眉头不自然的皱了皱,眼神也变得有些厌倦。
“皇额娘不用担心,儿子自有自己的想法。”
“你能有什么想法?”太后越发不喜欢眼前这个叛逆的孩子,想想曾经皇帝什么都听自己的。
“皇帝,你别忘了当年的事,若不是哀家出面帮你你能那么轻易,不留痕迹的除了李明锦么!”
尹忱本还低着头,听了这话眼睛却抬上看着太后,那模样竟像是锁定猎物的豹子,就连太后都忍不住身子一颤。
“当年儿子年幼,做起事来许多时候没有皇额娘手腕狠。但现在儿子已经大了,前朝后宫亦可掌管的游刃有余。”
尹忱说到此将目光收了回来,再抬头又是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
“您年纪大了,儿子孝顺对您必一天下养之,皇额娘也该收收心,好好颐养天年。”
语毕,也不待太后的反应,尹忱厌弃的看了眼满桌的菜式,起身就往外走。
“你别忘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到时候又走了先帝的老路!”
太后有些哑着嗓子的在后面喊到,尹忱闻言立在那里,头却是回都没回。
“父皇当年为何如此,又为何得了个那样的结局,皇额娘心里都该清楚。”
“皇帝!”
也不管太后再喊什么,尹忱拔腿就出了寿康宫,独留了太后一人看着满桌的饭菜,气的掀了个干净。
“太后消消气,皇上现在大了您就随了他罢。”
“随了他把郭家的人从朝堂上除个干净不成?还说什么心里有数,你也看到了他对兰嫔的样子,我看真是样样随了先帝的性子!”
若竹知道太后动了大气,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
“去把陆常在叫来,派人给皇后传个话就说哀家回宫乏味,需要陆常在平日里陪着,就此解了她禁足。”
“是。”
再说尹忱出了寿康宫,直直的就赶回了养心殿。李沉兰估着时间差不多,一早就候在了门口,瞧见尹忱的御撵过来,忙上前盈盈拜下。
“起来吧,早跟你说了不必这般拘礼。”
尹忱下了轿撵就上前拉着李沉兰往养心殿里走,周遭的宫人自有这个眼里,忙都四散开守在外面不去打扰。
“昨日听礼部的人禀报,说是京城外南面的富水山现下鸟语花香的,是个极好的去处。”
每每独留两人的时候,尹忱都抱着李沉兰坐在自己腿上聊天,像是寻常家的恩爱夫妻一般,没了宫里规矩的束缚。
“阿辞说的是那个有温泉的山林么?我以前听说每到这个时节,周围气冷泉水温热,山间都是烟雾缭绕的。”
这阵子处下来,李沉兰也没了当成那般拘谨的样子,两人独处是也能自然的称呼对方的昵称。
“可想去?一会我让侯忠他们去准备着,咱们明日就启程可好?”
“会不会太匆忙了些,各宫娘娘们总要收拾东西……”
不等李沉兰说完,尹忱就打住了话。
“就我们两个去,他们在宫里待着。”
此言入石砸平波,瞬间在李沉兰心里激起千层浪。李沉兰赶忙下了地端端正正的站在尹忱面前,请求他打消了这念头。
“不可,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皇上出宫不带她却只带妃妾,百姓会议论的。”
“咱们微服出宫。”
“皇上,这也不行……”
“就这么定了!”尹忱根本不给李沉兰劝说的机会,搂着李沉兰就往外面走去。说是要带她去御湖那喂鱼,一路上李沉兰怎么说尹忱都听不进去。
长乐宫内,湘妃正陪着皇后绣花,那件常服皇后绣了快两个月了,眼下总算是要修完了。纵使湘妃总觉着这些活无趣,也为着皇后高兴。
“绣完别绣了,一天天盯着眼睛在那你不难受,我看着眼睛都酸了。”
皇后宠溺的看着湘妃,“你这话说的,打小伯母就让你学女红你偏不学,每次嬷嬷教习你都偷跑去看伯父他们练剑。你怎么就是个女儿家呢,若是男孩子现下只怕早冲去前线了。”
湘妃满不在乎的理着皇后让她整理的丝线,可那些线是越理越乱。
“我巴不得能去上战杀敌呢,你看看这一天天的真真是无趣极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正开心,外头琴音走进来回禀,说是皇帝下了旨明日要单带着李沉兰去富水山度假。
“什么叫单带?皇后娘娘也去不得么?”
琴音不敢说话也算是默认了,她知道现在说啥都拦不住湘妃发脾气。
果然下一秒湘妃就骂了起来,连带着好容易理出些的丝线也掉到了地上。
“阿洛,不去就不去吧,到底是微服出巡百姓也不知道,看不到笑话的。”
“你能不能争气些!又不是不能跟他吵!”湘妃恨不得现在就去尹忱面前跟他打一架。
皇后表面强撑着平静,手上的绣活一丁点儿也不放松。湘妃气的上前就夺了那衣裳,却不想两人这么一扯,那针竟扎上了皇后的手指。
一滴鲜血就这么落到了常服上,锦线衬着格外刺眼。
“赵洛!”皇后这回是真生气了,却不是为了皇帝而是因为湘妃弄坏了常服。
“我……你疼不疼。”湘妃蹲下身执起皇后的手看了半响,瞧见还在冒血珠忙命人去取药膏来,自己啧心疼的将手指含在嘴里。
可这边湘妃顾着皇后的身子,皇后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衣服上。
“你看你,这下又要在这绣个什么挡着了,本来都要完工了!”皇后气的直嚷嚷,在一点儿没了方才端庄的样子。
“你别顾着衣服了!”
湘妃气的把衣服抢过来扔到了一边,又压着皇后不许动弹,一点点的帮她上药。
“还疼吗?”湘妃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皱着眉头问到。
皇后却是不讲话,湘妃以为是在跟自己怄气,抬头正想骂几句却见皇后脸上挂着泪,哭的默然。
“都出去。”湘妃低声的叫散了宫里的下人,连琴音夕颜她们都没留下。
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了湘妃皇后二人。
“哇”的一声,皇后歇斯底里的哭出了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湘妃拿帕子替她擦着心下心疼不已。
“都是我的错,下次不跟你争了就是。要不,你扎我一下?”
湘妃以为是那根针扎疼了她,柔声劝着皇后,那模样同方才骂尹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皇后闻言抽噎着不停摇头,显然她根本不是为着那根针难过。
湘妃这下也明白了,重重的叹了口气静静坐在皇后身边就那么陪着……
次日皇帝下了早朝,就到了景和宫接李沉兰出宫。
因着是微服私巡带的人不宜过多,李沉兰只带了挽春同去,留夏则留在景和宫照应偏殿。
昨日下午,李沉兰去了长乐宫在皇后面前长跪不起。
于李沉兰而言,皇后待她就像湘妃一样都是姐姐的感情,自己这样跟着皇帝出宫,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开始皇后只是劝李沉兰回去,宽慰她没事,可到了最后却是在李沉兰和湘妃面前再一次的崩溃。
李沉兰记着皇后最后红这眼睛说“本宫是皇后,在他人眼里就要母仪天下,大度端庄。可本宫又有多少个身不由己,有时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沉兰,本宫与你说这些一来是望你不要自责,皇上宠爱谁都是我们左右不了的。二来,本宫喜欢你这个人,相信你,把你当自己人说了这些话。本宫知道你尊敬我,不会恃宠生娇,就已经很开心了。”
也不知道当天在长乐宫呆了多久,还是后来小德子过来传李沉兰去养心殿用膳,这才走的。
李沉兰记得当时皇后说的最后一句,是祝自己快乐。
也不知,是祝福李沉兰还是嘱咐着深宫所以的可怜人。
但不得不承认,皇后这一席话确实让李沉兰少了许多不安和顾虑。
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望着京城街景,聊的不亦乐乎。
富水山,山间森林绿得像翡翠,山谷像铺着绿色的天鹅绒,河水像流动的凝脂,湿润的空气也给人水晶似的感觉。
人在山下望去,山间却有一块如白鹅卵石的地方,烟雾缭绕正是林间温泉的地方。
侯公公一早就将周遭打点了干净,山路上杂草都被清理的干净。李沉兰两人走到住处,里面早被宫人收拾妥当,桌上清茶正冒着白烟。置身此处,如一个逍遥山人,无忧无虑。
“可喜欢?”
“喜欢。”
李沉兰是真的喜欢,这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自己在乡间和宋家二老生活的日子。她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隐都隐不住。
“喜欢就好,饿了吧,我让人传膳,一会咱俩去林间打猎?”
李沉兰听到打猎,眼睛立马发了光。别的不说,打猎李沉兰虽不大会射弓箭,可弹弓却玩的极好。听尹忱这么一说,忙让侯公公去准备弹弓,自己也急着传膳。
“怎的这么激动?”
“嫔妾打小就喜欢打猎,那时候跟在爹……下人去山间猎物,嫔妾总能抓住只兔子。”
李沉兰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忙顿了说话,见尹忱没注意这才继续兴奋的说
“阿辞吃过烤兔肉么?野生的那种!”
尹忱自然摇头,生在皇宫里就是吃过兔肉也是御膳房做好了端上来的。
“那你可有口福了!若论起来烤肉,嫔妾做的可真是一绝。”
李沉兰越说越兴奋,完全没了在宫里那般拘束的形象。尹忱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露出了怀念的神情,笑容也渐渐放大。
“好,那晚膳就有劳爱妃给我做一顿,我也能好好想清福了。”
午膳一用过,李沉兰就拉着尹忱入了林子。
漫步山林越往里走,薄雾缭绕、白纱般的柔柔地漂浮在空中。树木静静地站在蔚蓝的天空下,张开双臂迎接阳光。
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照进来,斑斑驳驳地洒落在草地上。
李沉兰深吸口气,略显贪婪的呼吸着带有芳草香气的空气。
山中的野物都是侯忠他们安排好的,无非都是些兔子狐狸,再大些的就没有了,生怕伤了两人。
“我听说你儿时一直长在乡间,入宫后宫规森严处处要端着,难为你了。”
尹忱这话说到李沉兰心里了,说来入京前自己也是无忧无虑,随性的女子。
“但遇上阿辞,我就觉着入宫没什么不好。”
至少若是没入京,自己的家世身份也不会与尹忱有什么交际不是么?
“你当真这么想……”
尹忱话没说完,李沉兰忽然举手拿着弹弓,嗖的一声,石弹快准狠的打进了草里。
李沉兰抬脚跑进去寻,不一会儿就向尹忱举起来那个猎物,一只雪白的兔子。
兔子还有呼吸,李沉兰抱在怀里不时的逗弄着,有时还会同兔子说话。
“好可爱的兔子。”
“那留着回去养在宫里?”尹忱问。
女儿家不都是这样么,有爱心的不得了,到手了就总想留着陪自己。
“不要。”李沉兰拒绝的干脆,是尹忱也没想到的。“我还是喜欢它的味道,脆脆的可好吃了!”
闻言,尹忱忽然笑出来半天都止不住。
眼前这个女子,确实特别。
两人到了太阳落了山才回去,宫人们早早在屋外的院子里支好了烧烤架。
月亮很快就挂到了正空,周边散着无数颗星星,两人边烤着兔子边看着星空。
“还是外面的星星好看,月亮也比宫里的大些。”李沉兰由衷的感叹道。
“傻话,不都是一样的么?”
李沉兰摇摇头,“皇上自小在宫里生活,见到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哪里是眼下这样的,无边无际……”
尹忱按着李沉兰的话抬头看着天,周围一片寂静,直让人觉得安稳美好。
两人光顾着美好却忘了还在火上的佳肴,火星噼里啪啦的烤着肉,肉皮经受不住炽热,猛地裂开,几滴油星子就溅到了李沉兰手背上。
“嘶!”李沉兰被烫的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尹忱闻声紧张的拉过李沉兰的手,拿帕子擦了擦不停的吹气。
“没事,就是油星子烫了一下,一会就好了。”
“侯忠,去拿烫伤的药膏来!”尹忱没理会李沉兰,声音急促的吩咐着。
李沉兰想抽回手,可被尹忱紧紧拉着动都动不了。
一瞬间,时间像是禁止了一般。李沉兰静静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夫,神情紧张的给自己上着药。怕弄疼了自己,吹着气手上小心翼翼的样子。
心里像是有个声音,甜着嗓子告诉自己,往后自己就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有没有好一点?”尹忱抬头柔声着问李沉兰。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李沉兰像是着了魔一样,目光落在尹忱担忧的双眸,眉毛、鼻子、嘴巴,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探去。
于是,雨后飞来的蜻蜓忽然落在了眼前这叶荷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