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姑姑真的做错事了么?和安听说有种惩罚叫流放,一去就再也会不来了。”
尹忱没想到和安会懂得这么多,孩子大了也就不好糊弄了。一时的语塞使他不得不向一旁的李沉兰投去求助的目光,好在李沉兰也接收到了。
“和安,长公主是做错了事,但是你父皇念在手足之情没太大惩罚她。是长公主自己意识到了责任,选择离开一段时间。和安以后也要这样,好好生活但是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
李沉兰的一番话总算是引走了和安的注意力,她现在就扒着指头算尹璟雅还有多久回来。
闹腾了许久,和安总算是“人困马乏”,眼瞧着那眼皮子就要合在一起了,尹忱忙唤来和安的嬷嬷伺候她去耳房那睡着。
屋内,此刻就留下李沉兰和尹忱。
“皇上的伤如何了?”
李沉兰一直记挂着这事,一早她就听说尹忱中了剑,但毕竟没见过也不知严不严重。如今见他已经好的差不多总算放下心来,只是话到嘴边不免还是要关心一句。
“无妨了,不过是小伤不用那么兴师动众。”
尹忱边说着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李沉兰不免有些失笑。说来方才坐在尹忱怀里的还是和安,这转头就成了自己了。
“皇上别闹了,臣妾可不敢坐。”
别说是不敢坐了,就是真坐上去在第三方看来这场景都是极怪的,毕竟李沉兰怎么说还是一身素服。
尹忱倒也没为难她,只是移了移身子,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也是直到坐到了尹忱身边,李沉兰才发觉着男人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乐观,好像他浑身各处都散发着疲倦。
“皇上难过没必要撑着,现在就臣妾一个人在这,难受就说出来吧。”
李沉兰的话像是有着什么魔力一般,一瞬间就让尹忱长长的送了口气。是了,前朝的人上折子,告诉自己要振作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皇后那告诉自己要注意休息,却从没一丝表示。而如今,总算有人问问自己,告诉他不必要撑着。
瞧见尹忱的样子,李沉兰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安慰,伸手覆在他手上,好像是此时能做到的唯一了。
“你看这满桌子的奏折,我现在每天一睁眼就是它们,闭上眼就是太后云岫……”
“皇上,你是自己把自己憋住了。这宫里这么大,不是一天就坐在这哪都不去的。如今宫里有盛平有和安,就算您不想入后宫看到后妃们烦心,也可以叫她们来陪陪您的。”
看着尹忱的样子,李沉兰是真的很心疼。所有人都要这爬上龙椅,做这万人之上的高贵。可他们从不知道这高处不胜寒,高者自然也有无奈与苦衷。
外头不知为何起了阵风,桌上的奏折被吹翻了页,李沉兰看到上面都是大臣在劝尹忱,要以大局为重。算起来,尹忱已经快五天多没上朝了。
“皇上很想太后长公主吧,甚至每日想起这事还会想到成王……”
“我说过,宫里不准再提成王。”尹忱轻声说道,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恼怒。
他不得不承认李沉兰说对了,如今他没日没夜的将自己困在养心殿,就是因为他怕自己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云岫想起尹诠。
“可臣妾说了皇上却没有生气,说明臣妾说对了。还没入宫的时候,臣妾就听说了长公主的事。皇上打小疼爱公主,如今外面人不知道宫里主子却知道公主做了什么,皇上生气难以置信,却还是在公主离去思念她。臣妾想,皇上已经原谅公主了?”
尹忱看着李沉兰,他一直很喜欢李沉兰的脑子,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如今这一番话更是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云岫杀了太后,即使我再讨厌太后对我的自控,可说到底她都是我的生母。我做不到原谅她,可又忍不住想她……”
“所以皇上心情矛盾,就将自己关在这?”
沉默,往往就是肯定了。
李沉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身后那一墙的书画柜前,她出入养心殿不在少数,所以方才刚到时就发现多了一幅新的。
顺手拿出一瞧,就见那画中的女子娇媚贵气,眼神中却不知为何透露着悲伤。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故的云岫长公主。
“可皇上还是替公主画了画像,只是皇上却将自己的愁苦化入了公主的眼中。”
尹忱看着那幅画,心里说不上的滋味。那年他刚登基,太后就告诉自己要喜剧不行于色,心思勿让人知。于是尽管自己多少分的思念,到最后都只能画一幅画,还要藏起来。
“阿辞,同沉兰说说公主的事吧。我阿爹同我说过,回忆故人的往事,也是一种怀念。公主既选择了故去,就不希望你再为难。既如此,怀念就成了最好的安慰了。”
尹忱不信这些,可看着李沉兰那张脸,身体像是有种魔力掌控着一般,不自觉的就谈起了儿时。
“打我记事起,就知道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唯一的妹妹。先帝的孩子不算多,但大多都是儿子,云岫是大公主也是先帝唯一的公主。
云岫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太后那抚养,那时太后只是庆妃,但抚养我们两个却是绰绰有余。
母妃说,这是我亲妹妹。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觉得云岫的脸软软的,像是一碰就会破一样。
一开始我觉得她好吵,每日就知道哭哭完了再吃。可知道她开口说话,你不敢想云岫学会说话的第一声就是哥哥。
后来云岫开始走路了,一天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老八他们总说,云岫就像是我的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可我从没讨厌过她,她就像个年娃娃团成一团在我怀里,一声哥哥哪怕是让我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我都愿意。”
尹忱说到此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真的很喜欢云岫,无论何时只要想起那小人儿都会舒心。
“老八造反那年,我们都太小了。可太后常年的交于让我知道我们与平民孩童的不同,听她的话我韬光养晦,很少露出锋芒。也不知先帝是不是被老八刺激到了,最后偏选了我这样不算最优秀的人做了太子。
刚做太子时我就听说,公主日后出嫁都会有自己的府邸,那时候我仗着自己成了太子受先帝器重,便不顾规矩的求先帝给云岫求了个府邸。她倒也不住,但总算是别人有的,我妹妹都有。”
说到这尹忱忽然笑出了声,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当年还真是幼稚的可笑。
“皇上果然极疼爱公主。”
“是啊,先帝是个死板的人,为着府邸的事同我发了脾气,母妃当时也把我训了一通。可当云岫说,不怪我都是她的错时,我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都值得。
云岫受封那一年,还未及笄。那时候先帝已经快不行了,他们都说女儿家一定要父亲亲封的封号,才能平安顺遂。所以那一年,又是我闹腾到先帝床前,硬是给云岫要来了封号。
我至今都记得有云岫当时的样子,她高兴的不得了,不停的对她那些好友们炫耀。而那时候我只当她高兴,我就会高兴。”
这样的感情,难怪到了最后尹忱都不忍杀她。
“后来我做了皇帝,万人之上的感觉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连去了寿康宫,都只是严肃的太后那张脸。那时候只有云岫过来的时候,我才能好受些。”
“臣妾听说,皇上以前总会带着公主去后林园打猎?”
说来后林园李沉兰也是去过的,那会儿从富水山回来李沉兰就迷上了打弹弓,在俪兰殿到底不好施展手脚,后来尹忱就干脆拉着她去了后林园。别说,那地方视线开阔,各种鸟兽都有,可谓是小型的围猎场了。
而如今想来,尹忱是真的很疼李沉兰的,连带着只和云岫长公主的秘密基地,都能拉着李沉兰一同去了。
“是啊,那会我正是练习骑射的年纪,云岫又是个玩闹性子,所以就常常跑到那边。
说来有一次我不想看劳什子的奏折,云岫就拉着我去了那。因为害怕太后知道了怪罪,她还让小德子假扮了我,坐在龙椅上。后来太后来发现了,大骂一通不说,小德子吓得尿了裤子还不算,还罚了他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养心殿门口小德子跟着侯忠正站在守着,屋内传来尹忱开怀大笑的声音,连着侯忠都觉得疑惑。
“师父,你说这还真是奇了。自打太后离世皇上可一直没高兴过,昨儿个我进去送茶还差点被骂了呢。如今这兰妃娘娘一来,皇上倒能笑成这样?”
侯忠没好气的瞪了小德子一眼,
“你当你师父我有千里眼,能看到里面的事情?不过这兰妃娘娘确实不简单,要说起来皇后娘娘那日不也劝过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帝后直接在佛堂上吵起来了。”
“照着情势看,那是不是皇后娘娘可比不上兰妃娘娘了?”
“瞎说八道什么!”
侯忠上前拿着拂尘狠狠打了下小德子的脑袋,脸上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把嘴封严实咯,仔细你的脑袋!”
小德子苦着个脸捂着脑袋,连连应是,可心道自己不也没说错么?
屋内,因着想起了开怀的事,尹忱的脸总算没了先前那份苦涩。
“后来呢?”李沉兰问道。
按照尹忱这么个说法,云岫长公主应当是个活泼机灵的女孩子,怎么与她见到的尹璟雅大相径庭。
尹忱想到这也是叹了口气,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也是自己的错。
“后来朝中事情太多,我要铲除异己又要稳固朝廷根本没时间再陪她了。我有了后宫,眼瞧着云岫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朝中的公子我是一个个的找着挑,甚至让人画了画像,专门捡了好的送去她府上,生怕她找到一个不顺心的驸马。可结果,我把云岫惯的太跳脱了。
那一日云岫带了个女子进宫见太后,还特地嘱咐我必须中午去寿康宫一同用午膳。我原以为那不过就是她的一个好友,还特地让侯忠去库里寻了女孩子喜欢的,打算送给那女子。
结果我过去之后,就见太后正发火要处死那个女子。问清才明白,云岫竟吵吵着一定要与那女子成婚。”
一国公主,竟是个磨镜!
若传到百姓耳中,那是多大的笑话?到时候别说是那个女子,就连云岫长公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只算没个人一口吐沫,闲言碎语的都能把她淹死。
“公主听从了?”
“她若听从了那就不能叫云岫公主了!”
尹忱的眉又皱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要是云岫看上的,就是再难他都会招来给她做驸马。可偏偏……
“那时候太后都疯了,我也疯了,云岫更疯了。太后把那女子关了起来,本想着是云岫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分开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可没想到云岫是越来越痴,到最后竟以绝食来对付。
太后这次却没依了她,到最后还是下令杀了那女子。”
“公主爱的那么痴,若那女子真的死了,她哪会轻易罢休?”
李沉兰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尹璟雅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是啊,我当时也是不忍就背着太后将那女子藏了起来,到底没害她一条性命。可云岫只当她已经死了,从此对感情万念俱灰,要不是太后下令不能收她,只怕云岫就要出家了。”
原来如此,所以后来尹璟雅放着公主府不住天天住在国寺里。因为没有心仪的人在看自己,所以衣着也开始放荡起来。而为着那女子的事尹璟雅也变得城府颇深,为着就是能有一天自己说上话,不再受太后控制。
说到底,不过是场为情所困的悲剧罢了。
再看那幅画,尹璟雅眼中的愁容真切而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