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候夫人变了脸色。
她三两下把脸上的泪痕抹了干净,将帕子甩的虎虎生风,“一个下贱的商贾之家居然敢伤咱们侯府大少爷!他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话落,猛然想起自家侯爷也是商贾发家,脸上便有几分尴尬。
夙扶雨却似没听到一般,走到太师椅旁坐下,闭上了眼假寐。
忠勤候夫人也跟着走过去坐在他一旁的太师椅上,亲手倒了杯茶水推到夙扶雨跟前,“侯爷,我倒有个法子。”
夙扶雨没有睁眼,轻轻嗯了一声,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忠勤候夫人凑近了道,“暗的不行来明的!他莫守谆不是商贾吗?商贾不是要缴商税吗?他底下那么大排场,就算他没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难道还能一双眼把他手底下那些鱼虾蟹将都看的死死的?”
夙扶雨蓦然睁开了眼睛。
忠勤候夫人嘴角凝着讥嘲的笑,“咱们是官,他是民,只要咱们抓到了他的把柄,他不低头都不行!”
夙扶雨看着忠勤候夫人,片刻,轻轻笑出声。
“侯爷,我这法子如何?”忠勤候夫人眼中有几丝兴奋。
夙扶雨点头,满脸笑意,“好!夫人好法子!我这就让咱们的人去开发证据,定要把莫守谆拉下台!”
自古民不与官斗!
他倒要看看,明着化道,莫守谆如何应对?!
忠勤候夫人得意的笑起来。
夙扶雨斜了忠勤候夫人一眼,待送走她,立刻叫了人进来,“最近可有人来见夫人?”
来人摇头,“夫人这几日花在二小姐房里的时间占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也多在自己的院子里走动,并没有接见外客。”
没有人来见……
夙扶雨微微蹙眉,思忖着,他自己的夫人他自己清楚,小聪明是有,管个后宅绰绰有余,要说大智慧,却是没有的。
但这几年,她在关键时刻说出的话,总能扭转他对事物或事件的认知,甚至直接顺着她说的话去行事,这就有些诡异了。
想到自己的夫人兴冲冲说服他们父子三人投靠三皇子宁王的事,留着嫣姐儿在家制衡五皇子的事……
越想,夙扶雨越觉出一身冷汗。
半响,他问自己的人,“夫人身边,说上话的嬷嬷是不是姓庄的那个?”
“是,姓庄名容。”来人恭敬道,“是夫人娘家陪嫁的三等丫鬟,后来慢慢升了一等,被夫人器重,又许了咱们府里的倪管事,在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人奇怪,这些事主子也知道,怎么又问?
夙扶雨沉吟半响,吩咐道,“你去,把夫人身边亲近的几个嬷嬷和大丫鬟都查一遍,资料要详细,家里有什么人,什么亲戚,与什么人接触过,越详细越好。”
侯爷这是要干什么?
来人不敢问,忙应了声,退了出去。
夙重荣回府,空手而归。
哦,不,带去的礼物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
他朝夙扶雨摇头,苦笑,“我们连门都没能进去。”
夙扶雨脸色难看,明知莫殇是皇帝的人,可想到在床上躺着的儿子,还是没忍住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夙重荣心里也把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可他有什么办法,来软的,人家不搭理你;来硬的,人家宅子门口看门的就是皇上派去的亲卫!
他硬的起来吗他!
“爹,陈御医可说大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吗?”
江淮的人手,多是夙重耀训练出来的人,对他们的命令或许会打折扣,夙重耀能先醒过来,把人手派给他们用也成啊!
夙扶雨哪里不明白儿子的意思,自从自家那三千精兵被慕令洲暴给三皇子知道后,手里的人就越发不够用了。
要不是慕家……
夙扶雨气的想呕血,叹了一口气,“并没有。”
夙重荣茶水也不喝,又站起身,“我去陈御医家走一趟,再问个清楚。”
夙扶雨张了张嘴,无奈的点了头,“早去早回。”
夙重荣嗯了一声,抬脚出了书房。
……
莫守谆送信来,江淮暂时恢复平静,夙重耀的人手撤去不少,他也把旗下所有行当里夙重耀的人全部都剔了出去。
十一娘与夙重华看罢信,却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夙扶雨居住的院子。
以夙扶雨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就算他停了手,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也不会坐由背靠五皇子的莫守谆继续掌控江淮的经济命脉。
下一波来的,不是忠勤候府,怕该是三皇子的人了!
十一娘研磨,夙重华执笔,立刻写了回信给莫守谆,让他小心再小心。
莫守谆回信却道,玻璃的关键程序一直在他手底下最得力的人手中握着,三皇子想要,就好好谈,想抢,那就一拍两散!他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又在信中强调,让十一娘千万、务必护好一家老小!
十一娘郑重应了。
与夙重华商量后,掉头约了顾子洲在落星湖的千金台见面。
却不想人还没出京城,就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离开京城前,正逢月初,十一娘约了三娘与瑶娘一起去华严寺,八娘身子越发的重,便被劝着留在了家里。
姐妹碰面之后,十一娘将要去见家里人的事与两人说了,问两人可有什么话要转告。
三娘与瑶娘对视一眼,齐齐红了眼,三娘道,“我想去看看爹娘。”
瑶娘也点头,“我也是。”
十一娘摇了摇头,“一起去目标太明显,容易暴露。”
三娘与瑶娘怎么不懂,却是多年未见爹娘,怎么压抑都免不了露出几分哀伤之色。
爹娘与大伯、大伯娘也多年没见过三姐与瑶姐了,十一娘也不由一阵伤心。
元净在院子里哄着昭姐儿玩,昭姐儿笑嘻嘻的奶声叫,“元净哥哥……”
倒把绍哥儿晾在了一边。
元净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只小兔子来,雪白的毛,红宝石一样好看的眼睛,只把昭姐儿稀罕的,不迭声的朝元净道谢,“谢谢元净哥哥……”
绍哥儿吃醋了。
吃妹妹眼里只有元净的醋;
吃元净只顾着哄妹妹玩的醋;
可当昭姐儿抱着小兔子跌跌撞撞扑入他的怀抱,仰着濡慕一样的亮晶晶双眸奶声奶气叫着,“哥哥,兔兔……”时,他又忍不住心软,与妹妹一起逗弄兔子玩儿。
元净就在旁边嘿嘿笑。
看的十一娘心底一片柔软。
“不为着咱们自己个儿,就为着这些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也会小心的,你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三娘温柔的看着几个孩子笑闹,宽慰十一娘。
瑶娘在一旁慎重点头。
姐妹三人对视一笑,笑容里却比几年前在清水时,多了岁月的沉淀和成熟。
“夫人,外面有个不认识的和尚说有事要见您。”院子里,响起奶娘的声音。
姐妹三人对视一眼,三娘疑惑道,“不认识的和尚见我?”
奶娘应了一声,“是,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您说,还说要单独见您。”
几人面面相觑。
“既是找上门来的,怕是已打听清楚三姐的身份,不如,见上一见?”十一娘道。
这样刻意送上门的消息,若不是对他们有利,就是对某些人有害!
三娘想了想,点了头,吩咐奶娘,“让他进来说话。”
就听外面传来阿弥陀佛的声音,片刻后,房门被打开,一袭僧袍垂着头的中年和尚走了进来,开口就道,“见过盛夫人。”
果然是冲着三姐来的。
三娘略点了点头,笑道,“师傅不用多礼,请坐,看茶。”
“不敢,不用。”和尚言简意骇,余光扫过十一娘与瑶娘二人,踟躇了片刻,道,“贫僧有重要的事想单独与夫人说,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三娘朝奶娘示意,奶娘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三娘才笑道,“房间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师傅不用顾忌,有话请讲。”
“这……”那和尚略蹙了眉头,有几分犹豫,半响才开口,“既是盛夫人信得过,那贫僧也就姑且一信!”
三姐妹相视一眼,等那和尚开口说话。
谁料,那和尚竟然道,“听闻盛夫人是清水夏家三房的姑娘,夏家曾救过夙大将军的独子夙重华,敢问盛夫人,是也不是?”
闻言,三娘与瑶娘,脸色大变。
十一娘微愣之下,霍然起身,将三娘与瑶娘护在身后,眸色冷厉,“你是什么人?哪里听说的这些事?”
那和尚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抬起了头,“几位夫人小姐莫怕,贫僧没有恶意,不过是……”
他叹了一声,“藏了这么久,防人心有些过重,还望几位夫人小姐勿怪。”
说罢,不念阿弥陀佛,竟向三人重重揖了一揖!
作揖这回事,向来只有读书人才觉的是最高礼节,这和尚以这种礼节拜她们……
“盛夫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不以和尚自称,却自称小人。
且他面上有一条长长的疤,从额头直到下颌,红肉翻出,恐怖异常!
三人均倒抽一口凉气!
半响,三娘拍了拍十一娘,十一娘顺势坐在三娘左侧,依然护在二人身前。
三娘笑了笑,抬头问那和尚,“师傅请说。”
“小人有要事需见夙小将军一面,小人却又是个不能进京城的,所以想请夫人帮忙请夙小将军来华严寺走一趟。”那和尚双膝跪地,态度诚恳。
十一娘蹙眉,“你要见重华?”
那和尚点头,“是。”
“很重要的事……”十一娘盯着他,“是指什么事?”
那和尚略一犹豫,咬牙道,“不瞒小姐,小人曾跟在忠勤候二爷身边做过事,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不忍夙小将军认贼做叔父!”
他一口气说完,十一娘已然变了脸色!
三娘与瑶娘虽完全不知夙重华与夙扶雨的恩怨,却知道夙重华与夙扶雨的关系不佳,一个跟了五皇子,一个却效忠三皇子!
“十一娘……”看到十一娘的脸色,两人以为是因夙重华住在忠勤候府的原因,三娘推了推妹妹。
十一娘却上前一步,“你所指的可是夙大将军与夙大夫人的死因?”
那和尚骇然抬头,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知道?”
“十一娘?”
“我且问你,你原叫什么?在夙扶雨身边是何差事?”十一娘朝两人摇了摇头。
那和尚防备的看着十一娘。
三娘在旁边出声道,“师傅,这是我娘家妹妹,与你口中的夙小将军关系甚好,当年,也是她收留的夙小将军。”
那和尚怀疑的去看三娘,三娘朝他重重点头。
那和尚又盯着十一娘看了半响,膝行几步,以头磕地,“夏小姐,小人原名方茴,是夙家的家生子,九岁上当了夙扶雨的书童,在他身边伺候了整十五年!”
说到十五年,那和尚几乎咬碎牙,“我为他卖命,他却杀我全家!我爹娘、大哥大嫂侄子侄女、媳妇孩子,丫鬟小厮整十八口!我若不是命大……”
也早没了性命!
十一娘垂眸,看他半响,挑眉道,“方茴,你想借重华的手替你全家报仇?”
那和尚身子一动,抬头看了十一娘一眼,“还请夫人和夏小姐请了夙小将军到此,小人自会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据实相告!到时,夫人小姐自然能明白小人!”
十一娘想了想,点头,“好!”
那和尚猛的抬头看十一娘,满眼激动,“谢小姐!”
“十一娘!”三娘与瑶娘却齐齐出声,要拦阻十一娘。
三娘把十一娘扯到一边,压低声音,“这人来的这样蹊跷,万一其中……”
瑶娘连连点头。
“三姐,他可是来找你的,哪里会知道我在这儿?”十一娘扶了扶额。
三娘一愣,与瑶娘对视一眼,瑶娘额了一声,与三娘道,“对哦。”
两人干干一笑。
“那让我们家车夫跑一趟。”三娘就要往外走,十一娘拦住她,“不用,盛家的车夫不好进忠勤候府,我让我身边的人去跑一趟。”
“研夏这次不是没跟你过来吗?你身边……”三娘疑惑的看十一娘,“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十一娘朝三娘笑了笑,也不多解释,轻唤了一声,“去忠勤候找夙三爷,让他即刻来华严寺一趟,就说我们找到了知道他父母死因的人。”
三娘与瑶娘面面相觑。
却听得屋里有人应了声,“是。”
十一娘这才朝三娘眨了眨眼睛,三娘恍然,笑了笑。
那和尚看向十一娘的目光里就满是希冀之色。
华严寺在城外,车程也要几个时辰,三娘等人每次来都是要住上一晚的。
是以,十一娘寻人报了信给夙重华后,就与那和尚约了时辰,让他再过来,却不想,夙重华来的如此之快,天将擦黑,他的马匹已到了华严寺外。
避开慕家的人,只十一娘与夙重华去见了那方茴。
方茴一见夙重华,双眼一红,扑倒在地,“三少爷,您真的还活着!苍天有眼啊……”
声音带着几分心酸和凄楚,眼泪哗然而下,却不像是作假的!
夙重华三步并做两步,将那人扶起,“你认得我?”
方茴哭声一顿,点头,“老奴伺候夙扶雨时,曾在大房见过三少爷几次。”
却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时,爹娘还都在吧,夙重华眼底有些伤感。
十一娘拍了拍夙重华的手,夙重华勉强朝她一笑。
两人分位坐下,夙重华才开口问方茴,“你说知道我爹娘的死因,可是真的?”
“是真的!”方茴点头,眸子里隐约跳动着复仇的火焰,“都是夙扶雨一手策划安排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夙重华一把抓住了椅子的把手,抿紧了唇,“说清楚。”
“是!”方茴抱拳,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将当年的事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真的如夙思岫所言,夙家二房觊觎忠勤候的名号,在得知大房无继承人后忠勤候府会落到二房头上,就动了心思……
“老爷,这事儿能成吗?”夙二夫人忐忑不安,“万一……”
夙扶雨斜了夙二夫人一眼,“没有什么万一!夙扶风不过靠着一身蛮力,凭什么能得了忠勤候这样的嘉赏?!我为皇上尽忠尽力,国库有十分之一是我的银子填充的,这个忠勤候就应该是我的!”
又叮嘱夙二夫人,“你的嘴巴给我放严实一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爹娘若是问起……”夙二夫人犹豫。
夙扶雨冷肆一笑,“岳丈问什么?夙扶风是死在敌兵刀枪之下,骆氏是闻听丈夫死讯伤心过度难产而亡,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又蹙眉,“你要是守不住那张嘴,最近一段日子就不要回娘家去了,安心呆在家里料理家务。”
夙大夫人身怀有孕,家里的一应事宜都托付给了夙二夫人,侯府中人个个巴结逢迎,她正乐的开心。
听了丈夫这话,也就打住了嘴,开开心心的学着大家子的夫人太太模样,正经的管起家来……
夙重华眸底发冷,“你可听的真切,他们当时的对话就是如此?”
“三少爷明察!”方茴顿声,“小的不才,当时已在夙扶雨身边得了好,他们说这话时,并没有避讳我与大管事。”
“继续往下说。”
方茴沉吟片刻,继续道,“送走二夫人,我与大管事对视一眼,说起派人去边关的事儿……”
“老爷,咱们的人已经与北周的人接上头了,可巧前段时间刚大战过一场,北周的将军受了伤,正想报这个仇。不过……”大管事迟疑了一下。
夙扶雨皱眉,“不过什么?说话怎的吞吞吐吐?”
“不过那人说要他引荐那位将军,得给十万两的遮口费。还说,那北周的将军也是个贪财的,怕是会狮子大张口……”大管事道。
夙扶雨眼睛都没眨一下,盯着大管事就问,“多少?”
“五十万!”大管事忙道。
“六十万买下忠勤候的爵位……”夙扶雨嘿嘿一笑,目光在大管事与方茴身上扫过,眸底一片笑意,“值了!”
两人忙跟着陪笑。
“方茴,研墨。”夙扶雨志得意满,挥手道。
方茴忙笑着研墨,亲眼看夙扶雨写下让人给夙扶风下毒,引北周将军去杀夙扶风的两封信。
“将信送出去,时间约定在……”夙扶雨看了眼大管事,问道,“大夫人的产期在几月?”
“八月。”大管事躬身。
夙扶雨略一思忖,便道,“那就定在五月行事,从边关送棺木回来要走两个月,时间刚刚好!”
方茴与大管事对视一眼,道了,“是。”
……
听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沉了脸,心里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有夙大将军顶着,他以为他能赚那么多银子?
没有夙大将军顶着,他以为就凭他一界商贾,顺平帝会让他手里掌握那么多银子?!
“王八蛋!”夙重华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手下“咔擦”一声,椅子把从头裂开,碎成木屑!
方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也曾私下里劝过夙扶雨,做事留一线,最起码大小姐与三少爷还只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如放过孩子……可夙扶雨不愿意,他定要斩草除根!还丢开我,派了另外一人去通知大夫人大将军战死的事儿……”
十一娘心思一动,问方茴,“你说的可是如今在夙扶雨面前得宠的大管事,名字叫……”
“哈哈!”方茴忙道,“那人名叫哈哈,是半道投靠到忠勤候府的,起初在大将军手底下做过两天管事,后来跟了夙扶雨,还慢慢的把其他管事挤到了一边,得了夙扶雨的信任,成功上位。”
在夙大将军手下做过管事?
十一娘去看夙重华,夙重华哪里知道。
方茴便又道,“大将军手下有个得力的管事名叫孟元浪,兵甲出身,与大将军情同手足,行事磊落,出手也大方,很得府内人喜欢。哈哈初入忠勤候府,并无人听他的管束。他心生怨怼,与夙扶雨的人就走的亲近了些,后来夙扶雨行事,他便从中帮忙……大夫人受惊难产到产婆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十一娘去看夙重华。
当初夙思岫就猜测是财帛动人心,是夙大将军的威风让夙扶雨眼红,才惹来这一场家破人亡的惨事。
却不想,竟被她一语言中!
而夙重华更是从顾婶儿的自言自语中拼凑出了这样一桩杀人夺爵的血案。
却不想,竟然都是真的!
难怪,他从小就喜欢冷着一张脸,不爱笑;
难怪,他看到她会武,会拼了命的缠着她学;
难怪,他明知战场凶险,却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以四品中郎将的身份重回忠勤候府!
有些事,猜测也好,幻想也罢,总有不确定的因素,可如今,夙扶雨身边的人亲口承认,夙扶风是被夙扶雨下了药才在战场被人杀死,夙大夫人是被夸大的消息所惊,导致难产,以至于丢了性命!
夙重华面无表情,双眸微垂,让十一娘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目光下滑,十一娘却看到夙重华微微发抖的双手,身子也几不可查的抖动着!周身气息泛着说不出的冷意。
十一娘心口一疼,心疼的覆上夙重华的手,无声安抚。
这边,方茴还在说着,“……后来,哈哈放了一把火,装作不小心打翻了灯,失了火来不及救的样子,把产房里的人全部烧死在内,包括前去等消息的大小姐和莫名啼哭的三少爷……”
“可怜苍天开眼,救了三少爷一命!让三少爷凯旋而归!”
方茴突然大哭,“可怜小人当初就因为心软为大小姐和三少爷说了两句话,就被夙扶雨记住,他继承忠勤府第一件事就是肃清身边的人,小人一家老小加上几个丫鬟婆子小厮十八条人命一夜被人杀死,幸亏小人心神不宁,起夜上茅厕,险险躲过一劫!可这些年来,追杀小人的人一波又一波,小人实在熬不住,便偷偷跑回京城,落脚在这华严寺做了个和尚。”
夙重华蓦然抬头,看方茴,声音冰冷,“我且问你,杀我父亲之人你可知姓甚名谁?”
方茴磕头,“小人知道!夙扶雨曾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是个复姓,小人记得很清楚,那人行呼延,单字一个鲁,正是三少爷凯旋之时押送回来的那个人!”
呼延鲁!
夙重华的双眸蓦然眯成一条线,原来那日呼延廷的话全是真的!他父亲果真是他父亲所杀!
夙重华忍不住心痛!
呼延鲁是打不过父亲,可中了毒的父亲呢?呼延鲁早与夙扶雨勾结在一起,一人得爵位,一人得银子功名!
他们……活活害死了他父亲!
可恼!
可恨!
他的双手紧攥成拳,却依然止不住浑身气的颤抖!
骨肉同胞,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这些虚名,他竟然……竟然能下此毒手!
十一娘突然想到什么,问方茴,“你可有什么凭据让人能相信你的话?”
方茴一愣,他是逃出府的,走时连一身衣裳都没带,哪里有什么……
等等!
方茴猛的大力磕头,“三少爷,夏小姐,夙扶雨在郊外有处宅院,底下藏有一个暗道,通往一处洞穴,当年我还受宠时曾下去过两次,夙扶雨的珍奇古玩或值钱的东西都喜欢往里面藏!”
他仰头,双眸黑亮,“小人记得,那山洞叫琅环洞,因洞穴大小约有十里,夙扶雨叫它……十里琅环洞内,对,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十一娘与夙重华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可是真的?”
“小人若有半句假话,叫小人死后不得超生!”方茴举手发誓,信誓旦旦。
两人点了点头,“好,我们姑且信你一回,那地方在哪儿?”
方茴膝行几步,到二人跟前,小声的把地址说了,又道,“小人当年亲眼看他把边关的几封回信放到了里面,却不知如今还在不在?说不得夙扶雨已一把火烧了……”
“不会!”夙重华肯定道,“他写给呼延鲁的信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呼延鲁写给他的回信何尝不是通敌叛国的罪证,为着呼延鲁反咬一口,回信他也是万万不会烧毁的!”
十一娘点头,却也有几分担心,“万一挪了地方,想找就难了。”
夙重华却忽然笑了,“十一娘,你还记得咱们夜探夙扶雨的书房的事吗?”
“记得,怎么……”十一娘轻轻啊了一声,“书房内并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所以说……东西八成还在那个十里琅环洞内!”
夙重华颔首。
方茴眼睛一亮,兴奋道,“三少爷,小人愿意带路!找到证据告夙扶雨通敌叛国!将他一家抄家灭族!”
话罢,才想起夙重华也姓夙,又改口道,“抄家灭门!”
“事不宜迟,我这就……”夙重华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十一娘拽住,“等等。”
夙重华扭头看十一娘,十一娘朝方茴看了一眼,“你先回去,我们若需要你带路会派人通知你,你小心自己的身份别被忠勤候府的人发现。”
方茴有些失望的看了二人一眼,磕了头退下。
“十一娘,怎么了?”
“我陪你一起去!”十一娘沉声道。
夙重华立时拒绝,“不行!”
夙扶雨既然敢把自己的东西往里面放,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山洞,危险的事,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十一娘却很坚持,“明日先送我三姐和瑶姐回京,我再与你一同去琅环洞!”
“十一娘……”夙重华还要想劝十一娘,十一娘却叹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他身边,偎进他怀中,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娇俏的脸蛋在他胸前略蹭了蹭,闭上眼道,“你可知你在边关那么些日子,我在家里是如何过的?每到吃饭总会想你吃没有吃好?每到睡觉总会想你睡的好不好?平日担心你操练辛苦不辛苦?战时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接到你受伤的信担心你伤的重不重?没日没夜的不得闲……”
“十一娘……”夙重华心头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呆呆的愣在原地,许久才伸手环抱住十一娘,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十一娘……”
十一娘抬头,从下往上看着俊美清朗的男子,陷在他一汪深泉般深邃的眼眸里,恣意沉沦,“与其在家里担心你,还不如与你一起去面对要遇到的一切未知!重华,别让我担心……”
夙重华却不知说什么好,薄薄的唇似有自己主张一样低头,吻上十一娘的唇,将她剩余的话淹没在唇齿间……
搂着十一娘的手,也越发的紧。
十一娘被吻的有些透不过气,心里有些懊恼自己被一个小屁孩儿迷成这样,却没注意夙重华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自己一起去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熟悉的女声,“慕姑娘?慕姑娘!人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听师傅们上晚课吗?大殿里没有,厢房也没有,这里要是再没有,我们就即刻下山去……”
“好!”另外一道熟悉的女声应和道。
“夫人别急,寺庙一共就这么大,慕姑娘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好好找一找?”妇人的声音。
“你们两个去那边找找,我与邹太太这边找。”
“是。”
是三娘与瑶娘!
十一娘猛的推开夙重华,“我三姐她们来了。”
一抬头瞧见夙重华有些红肿的唇和氤氲的黑眸,如玉的俊颜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不由怔住。
夙重华也是盯着她的唇好半响,才回过神来,面上有几分慌张,“三姐来了,那怎么办?”
十一娘噗嗤笑出声,“就我三姐和瑶姐二人,你想见就见。”
夙重华也笑,眸底的深邃却越发浓重,看着十一娘,声音沙哑道,“好,那就见见三姐。”
十一娘没来由的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手放在胸口压了一下才止住,发现夙重华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时,她也随着低头去看。
却看见自己的手正放在左胸上,呈揪紧下压状。
只觉浑身的血液腾的冲到了脑门儿,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抬头狠狠瞪了夙重华一眼,扭身去了房门口,拉开门左右瞅了瞅,唤了三娘与瑶娘进屋。
三娘担心道,“怎么这么久?重华走了吗?”
十一娘摇头,往后指了指,“在那儿呢。”
三娘将灯笼递给瑶娘,瑶娘举起灯笼要吹,光照到十一娘,她突然惊讶道,“哎呀,十一娘,你的嘴怎么了?怎么肿了?”
说着,就拿了灯笼更靠近了去看。
三娘本已笑着要张口唤夙重华,听到瑶娘的话,立刻扭了头,转过身子去看十一娘。
还别说,灯光下,十一娘的嘴真的肿了,且幅度不小。
十一娘只想一把捂住脸,心里尴尬的没了脸面,她只看到夙重华的嘴肿了,怎么就没想到自己的嘴也会肿?!
该死的!
这臭小子,哪地方不好亲偏亲她的嘴,还被三娘跟瑶娘逮个正着!
她从小到大也没这么糗过!
可这会儿她偏又什么都不能说,不由狠狠的瞪了两人背后目光黑亮的某华一眼,给他一记‘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自己搞定’的眼神!
扯起一抹尴尬的笑,刚想说话,就听某华嘶了一声,捂住嘴道,“这屋里有蚊虫啊!把我也给咬了……”
两人的视线一下子被夙重华吸引过去,夙重华露出半张嘴,道,“三姐,瑶姐,这屋里有蚊虫,貌似很厉害,你们赶紧回房休息吧,我还有事,要连夜回京去,这就走了。”
两人果然被转移了视线,三娘几步走上前,“这就要走?这么着急?”
“你吃过晚饭没?要不一起用个饭再走?”瑶娘也跟着走过去。
夙重华摇了摇头,“不了,我是偷偷出来的,被夙扶雨发现我不在府内或是让慕家人发现我们有接触,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下次吧。”
边说边朝十一娘笑了笑。
三娘回头看了十一娘一眼,又与瑶娘对视一眼,点了头,“好,那我们也不留你,你自己小心。”
夙重华颔首,先开门而去。
临走,轻轻捏了捏十一娘的手,眸底满是缱绻深情。
十一娘心底一片柔软,扬眸回他一笑。
夙重华满意离去。
十一娘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头,却发现两个姐妹一左一右都静静的看着她。
十一娘心虚的呵呵干笑两声,“三姐、瑶姐,我们回吧,我都困了……”
说完,先溜了出去。
三娘想说什么,被瑶娘轻轻摇头止住。
等回到院子,三个小的已经睡下,昭姐儿睡在两个男孩子中间,元净握着昭姐儿的左手,绍哥儿握着昭姐儿的右手。
十一娘笑着低头在三个孩子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三娘与瑶娘在屋里嘀咕,“我怎么觉得十一娘的那嘴好像是被……”
“是吧是吧?你也想到了?”瑶娘就低低道,“重华的嘴巴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惊骇的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俩……”
屋外传来丫鬟的说话声,两人瞪大了眼半响没敢出声,良久,三娘道,“这事儿得跟爹娘说一声,我回头写了信让十一娘捎给他们……”
瑶娘点头。
两人都忘记了,夏承和与罗氏不识字,三娘的信送到,以夏承和与罗氏的脾气,肯定会让十一娘直接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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