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心急如焚,恨不得打起马一日便到江淮。
但,清水距江淮千里之遥,再矫健的马儿行起来也不可能一日到江淮。
两人不眠不休,过客栈不入,临夜而不休,策马狂奔整整三日,马隔一日换一次,连研夏这样从小就接受训练的人都有些要支撑不住,十一娘却不管不顾依然策马飞驰。
“姑娘,前面有家酒肆,给马喂些饲料吧?”研夏擦了擦额头的汗,打马跑到十一娘一侧,大声问道。
出来带的那点饲料早在一日前,便被马儿吃光了,她们可以将就干粮,马却不能。
十一娘也感觉到马儿有些腿软,想着还要借他们的脚力走上两日,便大声应了,两人放慢速度,在林中酒肆前停了下来。
“两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有伙计笑盈盈迎上前,接了两人手中的马绳。
研夏也不多话,掏了碎银子递过去,“给我们这几匹马喂些上好的马料,再……给我们准备几斤牛肉,十个包子十个馒头。”
这些东西应该能够他们支撑到江淮了。
“好嘞,客官稍坐,包子和馒头马上就来。我们小店还有几样上好的下酒菜,两位客官要不要来一点儿带着路上吃?”
“不用了。”研夏出声拒绝,与十一娘坐在店外一处树荫下。
伙计笑着牵了马去喂马料,又大声叫着客人着急赶路,赶快准备牛肉、馒头和包子。
临近江淮,天气越发热燥,店中两桌饮酒的大汉都赤着上身,一头一身的臭汗,伸着手划酒拳。
“姑娘,喝点水。”研夏拎了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给十一娘。
十一娘接过,还没来得及喝,林中酒肆的另外一边,突然传来打斗声,马儿的嘶鸣声,叫嚣着卷着尘土往酒肆这边冲来!
酒肆中正划拳的两桌大汉突然从桌子底下抽出大刀,身形矫健的冲了过去,出手狠辣,一刀即砍断了马儿的前腿,血汩汩而出,不过片刻便将酒肆前的土地染成了血红。
被大汉包围的几匹马中,有一匹通体毛色乌黑蹭亮,眸如火炬的高头大马,扬蹄嘶鸣,一蹄踹中一人,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撕了一道口子,冲了出来。
照着十一娘这边冲了过来!
“姑娘,小心。”研夏忙起身挡在十一娘身后。
十一娘却盯着那匹马,眸子冷沉。
薛烨走的时候,她曾入顾家寻顾子洲问情况,在顾家宅子里瞧见过那匹马!
马上坐着的男子,身形颀长,五官俊朗,双眸冷傲逼人,嘴唇紧抿,似很不屑这些人的做派。
周身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胄气质。
“都给爷活着追上来!”男子一声喝,看了十一娘一眼,“乌骓,咱们走!”
那马高叫一声,硬生生止住脚步朝十一娘这边冲过来的脚步,换道往十一娘来时的方向冲去。
适才笑语晏晏的伙计手持长剑,飞身追了上去,“不留活口,杀!”
立时有大汉分出身持刀砍向十一娘与研夏,十一娘拽着研夏飞身后退,“姑娘,你骑马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连行三日,两人的体力谁也不好,但她好在自小就受这样的训练,自要比姑娘的身体更好一些。
“不用,你去牵马,我来应付他们!”十一娘面色沉着,弯腰从一个死在一旁的护卫尸体上捡起一把剑,分神看了研夏一眼,“快去!”
“姑娘……”研夏唤了一声,十一娘已飞身出去与持刀大汉打了起来,研夏咬牙,身子一转,朝酒肆另一侧飞奔而去。
那大汉似乎没料到十一娘竟会武,第一招便落了下风,被十一娘顺势而上,一脚踹飞在地,再起身胸膛上已插了一把剑。
至死也没明白,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怎会有这样好的身手,这么快的速度?!
“姑娘!”研夏牵着马出来,飞身上了马,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扔给十一娘,十一娘接过,飞身上了马,冷喝一声,“走!”
研夏应声,两人打马朝一侧的树林钻去。
“杀了那两个女的!”有人冷喝。
几个持刀大汉冲了过来,十一娘暗骂一声,将这笔账算在了顾子洲身上!
“姑娘,你先走,我断后!”研夏出声,拽着马绳顿住,转了马头往那群持刀大汉冲去。
“一个也别想走,杀!”
十一娘冷眸,看来这群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既如此,只能不是她们死就是他们亡了!
想到还等着救命的元娘,十一娘再不掩饰心底的杀意,拍马而起,灵巧的身子如鬼魅一般在大汉中穿梭。
出手必要人性命!
研夏见十一娘下了马也不再多说什么,纵身下了马,与那些人打杀在一起。不过片刻,两人身前便倒了几个持刀大汉。
树林里一片刀光剑影。
“娘的,这俩小娘们儿从哪冒出来的?身手这样厉害?”有大汉出声问。
“谁他娘的知道,咱们死了这么多兄弟,这次可是亏大发了!老大呢……”
“去追那姓林的了……”
清水镇所来的方向,一道人影突然被踹飞进来,跌在酒肆放在外面的桌子上,砸个粉碎,有大汉就叫,“老大!”
却是适才殷勤招呼十一娘二人的伙计。
那伙计却已没了方才的笑脸,一身冷煞之气,满头满脸的鲜血,从地上艰难站起身,立时有大汉上去扶了他,“老大,谁他奶奶的把你伤成这样,老子去剁了他!”
林中,马儿嘶鸣,两匹马从林中走出,其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玄色长袍,一个睡眼惺忪。
却是莫殇与阿狸两个人。
“林珏中了我的毒箭,喊兄弟们撤!”那伙计抓着大汉的衣襟,吃力的说道。
那大汉还想动作,被伙计死死拽住了衣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老大!”大汉怒声,却被伙计瞪着,无奈,朝场中大喝一声,“老大有令,撤!”
场中大汉闻言纷纷后撤,护着伙计飞快离开原地。
伤痕累累的护卫来道谢,“多谢少侠与姑娘出手……”
十一娘却看也没看那些人,径直翻身上马,与研夏道,“我们走。”
“是,姑娘。”研夏应声,上马。
莫殇挑了挑眉,怀中的阿狸咕咕哝哝的往他怀里钻,莫殇拎起披风罩住阿狸,挡住光线。
十一娘余光扫到,扭头看了他一眼,高声道,“莫大夫,我们江淮见,希望你说话算话!”
莫殇瞪她一眼,将怀中蠕动的阿狸更紧的圈进怀中。
十一娘的唇抿了抿,露出一抹浅笑,马绳落下,“驾!”
研夏随即跟上。
阿狸从莫殇怀里探出头,迷蒙的大眼看着莫殇,“少爷,我好像听到十一姐姐的声音了……”
“荒郊野外的,她怎么会在这儿?你听错了!快睡吧,我要赶路了……”
阿狸哦了一声,头在莫殇胸膛蹭了蹭,挨了个舒服的姿势,自觉的拉过披风挡住光线。
莫殇的嘴角翘了翘,打马而走,“驾!”
一群护卫面面相觑。
半响,有人出声,“追上主子,走!”
……
十一娘于第二日夜晚与莫殇前后到江淮,三人都弃了马匹,翻墙而入。
看到十一娘所使的轻功,莫殇轻笑,“他居然把这功夫传给你了,可真是什么都不要了。”
十一娘知他说的是谁,也不接这话,只道,“入城轻功约一刻钟即到宅子。”
莫殇看她一眼,嗯了一声,将怀中熟睡的阿狸搂的紧了紧。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宅子,大门紧闭。
研夏忙去敲门,门口的人几乎是立刻就开了门,一看到十一娘,就叫了起来,“十一小姐回来了!十一小姐回来了……”
院子里,不过片刻便灯火通明。
十一娘快步走了进去,吩咐研夏,“你抱阿狸去找李妈妈,让她安排一间客房给阿狸休息。”
又对开门的小厮道,“你去寻管事,让他准备好银钱车马,等莫大夫的方子开出来,即刻去抓药!”
又深吸一口气,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莫大夫,请!”
元娘房门口,莫三小姐衣着整齐,双眼布满血丝,通红一片,看到十一娘,急急迎上前,“十一娘,你可回来了……”
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大姐她身下一直流血,怎么也止不住……”
十一娘扭头看莫殇,莫殇脸色肃然,抬脚走了进去。
十一娘拍了拍莫三小姐的手,抬腿也走进房间。
莫三小姐跟上。
内间床头放了四折的屏风,莫殇挥手,“把这个撤了。”
小丫鬟去看十一娘与莫三小姐,十一娘只一眼看着元娘,元娘面色雪白如纸,闭着眼睛,眉毛嘴唇都带着透明之色,心疼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蹲在床头,握住元娘的手,“大姐……”
莫三小姐忙朝小丫鬟摆手,“快抬走。”
小丫鬟忙应声,合力把屏风抬了出去。
莫殇又道,“除了夏十一,其余人都出去。”
小丫鬟又鱼贯而出,莫三小姐看了看十一娘姐妹,忍着泪退了出去,吩咐小丫鬟,“去隔壁给莫老板报个信儿。”
又吩咐,“去烧些热水,做点十一小姐爱吃的饭菜端来。”
从清水到江淮,这么远的距离,十一娘居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路上定是没怎么休息吃饭。
立时,有两个小丫鬟机灵的跑了,莫三小姐就在廊下来回走动,听着屋内的动静。
不多会儿,莫守谆与苏长亭赶了过来,莫三小姐忙张罗二人去了不远处的偏厅稍坐。自己又来守在廊下听动静。
室内,莫殇松开元娘的手腕,又掀开被褥看了元娘下体排除的褐色血液,眉头蹙了片刻,“我要大夫开给你大姐的方子,所有的……”
十一娘点头,起身出了房间,与廊下的莫三小姐说了,莫三小姐忙指使了丫鬟去拿。
李妈妈抹着头上的汗跑过来给十一娘行礼,“十一小姐。”
十一娘神色冷淡,并不搭理她,李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地,“老奴有罪,没有照顾好大小姐,还请十一小姐责罚。”
“十一小姐,方子来了。”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来,将手中一摞药方递给十一娘,十一娘接了,看也没看李妈妈一眼,转身进了屋。
李妈妈颓然的瘫坐在地上。
莫三小姐轻叹一口气,弯下腰去,“妈妈快请起,十一小姐不是针对你,她连我都没时间搭理……这事怪不得你,何况你照顾小小姐尽心尽力,十一小姐不会怪你的。”
李妈妈苦笑着谢了莫三小姐的好意,被小丫鬟扶着起了身。
十一小姐特意将她派给大小姐,就是要她好好照顾大小姐,她却害的大小姐早产,血崩!
也不知道,这条命还能不能留得住!
莫殇看过江淮大夫开的方子,略思忖片刻,抬眸问十一娘,“你是想让你大姐彻底好,还是……”
“当然是彻底好!”十一娘半分犹豫都没有,立时出口。
话一落,瞬间反应过来,惊喜的看着莫殇,“你的意思是我大姐不会有事了?”
莫殇淡淡看了她一眼,颇有她说了句废话的嘲讽,“若想彻底好,须卧床半年,每日喝药辅以药膳调理,半年后,看身体情况决定是否减轻药量,药膳不能断。如此,七、八年的光景或许能恢复到她怀孩子时的身体状况。这期间,不能行房!”
说到最后一句,斜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一脸黑线。
见十一娘不吭声,莫殇兀自去了外间,“外面的人,送笔墨纸砚进来。”
屋外,传来一阵响动。
片刻,有小丫鬟端着东西进来。
莫殇挥笔写了方子,递给十一娘,“找人去抓了药,即刻熬出来。这药性猛,若还不能止住她的血……”
剩下的话不用说,十一娘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脸色一凛,亲自接了药方,“我这就去抓药。”
偏厅的莫守谆得了消息,忙赶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出声道,“药方给我,我去抓,我是熟面孔,总好过你硬敲别人家的门!”
“有劳三姨夫。”十一娘想了想,将方子递给了莫守谆。
莫守谆二话不说,吩咐苏长亭守在院子里,自己叫了小厮牵马,出了院子。
苏长亭劝莫三小姐,“你几日没合眼了,快去休息休息,这里有十一姑娘……”
莫三小姐却后退了一步,避开苏长亭,“十一娘一路从清水赶来,比我更辛苦。十一娘,我守着大姐,你去躺一会儿……”
最后一句,却是对十一娘说的。
十一娘摇了摇头,进了屋。
有小丫鬟端着做好的饭菜过来,莫三小姐接了,对小丫鬟道,“请苏掌柜去偏厅稍坐,备些茶水过去。”
小丫鬟应诺。
莫三小姐端着饭菜进屋,反手关了门。
苏长亭眉眼间闪过落寞之色,轻叹一声,转身去了偏厅。
“十一娘,我让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饭菜,你吃一点。”莫三小姐劝十一娘。
十一娘朝她一笑,“我不饿。”
莫三小姐无奈,只好陪她坐在床边。
莫殇斜了眼被放的远远的饭菜和莫三小姐,微闭双眸。
盖着元娘的被褥边沿有血渗出,润湿锦被。
莫三小姐怕十一娘看见伤心,往外拉了拉试图盖住,却被十一娘抓了手,“大姐她……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吗?”
莫三小姐点头,“换了好几个大夫,喝了好多汤药,一直不管用,大夫说……说……”
说什么?
“……说撑不过十日!”莫三小姐咬着牙,“莫老板怕你们赶不及来见大姐最后一面,就高价买了株千年人参,每日给大姐含着……”
说完,莫三小姐从床头的一个小抽屉中取出一碟参片,捏了一片塞到元娘口中。
“十一娘,那大夫真的能救回大姐吗?”
十一娘点头,不知是说给莫三小姐的还是说给自己的,“能!一定能!”
外间的莫殇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他若没记错,那女子该是从京城莫、裴两家逃婚出来的莫家三小姐莫如念吧?居然被夏十一藏到了江淮!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没多久,莫守谆拎着药回来,熬好药,却是怎么喂,元娘已喝不下去了。
莫三小姐当场就哭了。
十一娘却不信邪,大姐这么好的人,没道理就这么死了!
她伸手撬开元娘的牙齿,将药灌了进去,好在药水进了食道,没吐出来,十一娘才松了一口气。
莫殇有些讶然的看着十一娘,十一娘也抬了头看他,“一碗够不够?”
“再一碗。”一碗洒了半碗,怎么会够?
十一娘嗯了一声,莫三小姐忙让人又端一碗来。
十一娘如法炮制,又灌了元娘一碗汤药,再看莫殇。
莫殇斜她一眼,撩袍在圆桌旁坐下,淡声道,“等着,三个时辰内,她这血若能止住,命就能保住了。”
十一娘点头,将碗递给莫三小姐,对她与莫守谆道,“莫姐姐,三姨夫,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大姐。对了,我爹娘他们的马车在路上,快的话再过五六日就能到了,还请三姨夫安排人去接应一下。”
莫守谆颔首,“我这就去安排,你……”他看着面容憔悴,黑色眼圈眼中,头发凌乱的十一娘,又看了眼床上面若白纸的元娘,劝她休息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叹了一口气,“你多少吃点东西,不要你大姐的病好了,你自己却倒下了。”
十一娘抿了一个笑,点头!
莫守谆出去,与苏长亭回了隔壁院子。
“莫姐姐,你……”十一娘刚叫了一声,莫三小姐却已起了身,“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看你吃完我再去休息。”
不等十一娘在说话,莫三小姐已端了冷掉的饭菜抬脚走了。
好在这一次,莫三小姐没有忘记莫殇。
十一娘草草应付了几口,劝莫三小姐去休息,莫三小姐无奈,只得出门,去了偏厅候着。
三个时辰,天已大亮。
元娘身下的血,止住了!
十一娘只觉这三个时辰如三年一样长,听到莫殇捏着元娘的脉确定的对她说,血止住了的时候,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大姐……”
大姐的命保住了!
莫三小姐喜极而泣。
得到消息的莫守谆长吁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若是元娘真的就这么去了,他怎么向妻子和妻姐交代?怎么向温家少爷交代?
苏长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想到熬着几日守在夏家大姑娘身边的莫三小姐,摇了摇头,对莫守谆道,“我们的人接到消息,北方似有异动。薛烨……仍查无所踪。”
“顾子洲那边有什么动静?”莫守谆抬眸。
苏长亭摇头,“除去日常活动,并没有见他与什么人接触。倒是他那个义弟来了许多次寻十一姑娘。”
莫守谆点了点头,“不用理会顾子宴,密切关注顾子洲。”
苏长亭抱拳,“是。”
门外有梅长风的声音传来,莫守谆眼峰一凛,“进来。”
梅长风应声而入,莫守谆已道,“可是查出来那日挑事之人。”
梅长风点头,往外看了一眼,进的屋来,关了门,抱拳低声道,“引开莫三小姐与大小姐身边丫鬟的那位姑娘和两个婆子并不是本地人,大小姐出事后,几人就隐入了人群。调戏大小姐的那两个痞子却是时常在街头流窜的,一个叫王二,一个就陈七。属下买通了一个与他们关系不错的痞子,套了一半的话出来……”
梅长风抬头,与苏长亭与莫守谆相对,神色冷峻,继续道,“两人所说一致,矛头指向夙家大公子夙重耀!”
“夙重耀!”莫守谆大怒,一拳砸在书桌上,“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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