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婧晨起用膳之后出了房门,才见驸马已等在廊下了。
他衣冠齐整,挺拔的背影其实很好看,但她很快挪开了目光,无甚心情地道:“本宫要进宫问安去,然后回公主府住些日子,驸马自便。”
他衔着笑回身时恰听到后两句,神色陡然一滞。
然后他说:“那臣陪公主一道进宫。”
“不用。”孟瑜婧边说边往外走去,“本宫是去见哥哥,你即便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
她说着已走出了院门,又径直出了这驸马府。直至上了马车、马车驶起来,她都无心再往回看一眼。
身侧侍奉的婢子小心地劝她说“公主这样待驸马,传出去怕不太好”,孟瑜婧听得一笑,淡看过去:“我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娶了我就有一生荣华,这于谁而言都够了。至于我喜不喜欢驸马,驸马自己都不会太在意。”
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他们都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尤则旭,但她自己清楚,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世上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太多了。
如若她打小过的就是那样的日子,或许她也能习以为常。可她所经历的,是在她懂事后父皇继位,她眼睁睁看着许多人一夜之前还能与她信口说笑,一夜之后突然对她恭敬有加。
这其中有她从前交好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宗室中她的堂弟堂妹。
她那时就算年纪还小,也不至于认为这是她一夜之间才德大增所致啊!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从亲王府的翁主,变成了宫里的公主而已,而且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
她注定比她的姑姑们都更亮眼,因为皇祖父有许多女儿,而她的父皇只有她一个。这足以让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怕她,又都想从她身上捞些好处。
孟瑜婧能体谅他们的这些想法——人生在世,谁不想过得更好一些呢?但这种体谅,却并不妨碍她因此而感到恶心。
而她的驸马也不过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已。从前她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他就这样大献殷勤地待她好,说是真心实意她当真没法信。
所以,就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好了。他这个驸马的名头挂在那里,她不会亏待他,他想要怎样的富贵和地位她都能给。但是,要她自欺欺人地与他做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她做不来。
孟瑜婧自问想得很明白。当然,她的这些想法,是决计不会让父皇母后还有兄长知道的。
兄长的病已经够让人操心了,她只要让他们认为她过得很好便是。何况就算是对婚事不满意,她也确实是比天下大多数人过得都好的。
人生哪能事事都完满?知足也就是了。
瑜婧进宫后先去陪了会儿母亲,然后去乾清宫向父亲问了安,又折去乾清宫配殿找兄长。
兄妹俩打小就无话不说,在兄长面前,瑜婧对政事也没什么避讳,当下就问起了昨日去见六叔的事,皇长子一听她提这个就叹气:“六叔油盐不进。”
“根本没见你吗?”瑜婧黛眉蹙起。
“见是见了,但是……”皇长子无奈地一叹,“避重就轻呗。我怎么说他都还是不肯回京,仍是要躲着。”
瑜婧撇撇嘴:“要我说,还是直接立哥哥当太子得了。”
孟时衸嗤笑:“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是瞎说呢?”瑜婧一瞪他,“不就是御医说你生不了孩子?那御医还说过你活不了几年呢,现下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身子仍有些虚而已,当年那种动不动就晕过去的可怕情况早已不再出现了。瑜婧心里向着兄长,觉得既然这样就该还是立兄长为储,轮不到其他人。
孟时衸则觉得她这是小姑娘脾气,抄了本书从案前站起来,走过去就拍在她额上:“行了。你刚成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嘁。”孟瑜婧翻白眼,紧接着就听兄长问:“你驸马是一道来的吧?请进来我跟他下盘棋。”
“没有。”瑜婧口气生硬,转而就用与他差不多的说辞顶了他,“你连成婚都不肯,就别操心我成了婚的日子了!烦你!”
“哎你这脾气……”孟时衸想说她,却就这么被妹妹甩了个背影。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说她点什么好,闷头揶揄了会儿,折回案前看书。
案上放着一碟子蜜饯,因为他每日要喝几次要的关系,这蜜饯总是备着。
他信手拿了颗金桔蜜饯扔进嘴里,忽而一滞,接着就笑出来。
昨天他在马车上递给谢家小姐的那一盒,是金桔和杨梅混着装的。她吃了一路,下车时随手把盒子放在了座位上。
他回宫的时候看见那个盒子就随意地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里面的金桔被吃得干干净净,杨梅全剩下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因为他也喜欢吃金桔,当时脑海中无意中想了一下“她也爱吃金桔啊”,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再多深想了一点儿。
——他以为那位谢小姐很紧张来着,紧张到在车上时死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穿。这么一看也没有那么紧张嘛,还记得挑嘴,那看来他也没吓坏她。
数丈之外,孟瑜婧踏出宫门时,看见自己的车驾边多了个人。
她挑了挑眉头,走过去时虽停了脚同他说话,语气却并不和善:“本宫说了想自己进宫。”
“臣也并没有陪公主进宫。”驸马站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但好像又并没有什么惧色。语中顿了一顿又问她,“公主当真想回公主府住么?”
瑜婧点头:“是,我喜欢自己待着。”
驸马就说:“那臣能不能……”
“不能。”瑜婧立刻拒绝,缓了口气,尽量温和,“你不用觉得我不在,心里就不安生。那驸马府是父皇赐给你的,你好好住着就是,旁人说不了什么。”
他应了声是,瑜婧刚要登上马车,又听到他说:“但臣想去公主府附近盘个宅子。”
“……?!”她一下子卡了壳,扭过头看看他,觉得这个人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楚?!
他们之前全无情分可言,而且她已十分明确地说过,他如果想出去逍遥她也不会管,他怎么还这么难缠?!
孟瑜婧踏上马车的脚撤了回来,转过身没好气地看着他:“那你自便,反正不花本宫的俸禄。”
“自然自然。”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臣自己也有俸禄,在公主府附近盘个宅子还盘得起。”
清苑,京中的一些大事小情传来,大多无关紧要,唯独端柔公主的事让众人都觉得诧异。
听说端柔公主成婚后在驸马府里住了不过两三天,就返回了自己的公主府,然后……驸马在她公主府对面盘了个宅子。
正对面那种,大门对着大门。听说公主只要一出门,驸马就迎过去,然后俩人一道去各个地方,回来时再“各回各家”。
这小两口的活法挺有意思的啊……?
玉引听着都新鲜,胡思乱想得琢磨这么过日子是不是更有新意?
孟君淮得知她在琢磨这个就笑了,然后提议说:“咱王府前头那宅子也空着,要不我给买下来,然后在北墙上开个门,咱也这么住?”
“干嘛……?”玉引蹙眉。
孟君淮一哂:“你不是觉得新鲜吗?”
她有那么一瞬里还真有点动心来着,想了想又还是算了,觉得这跟端柔公主他们不是一回事。
她现下和他住在一起,忙起来偶尔有个三五天见不着面都想得不行不行的——就这样还分开?得了吧。
于是玉引端着副不咸不淡的神色拒绝了,美其名曰钱要花在刀刃上。孟君淮哈哈一笑把她搂住,又正色说:“真多亏你心疼钱,要不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玉引抬眸瞅瞅,听出他识破她并不是心疼钱这回事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俩确实……从来不是需要为钱发愁的人。她就索性没脸没皮起来,往他怀里一扎,声音腻歪:“你别拿我开心……马上就过年了!过年一忙又总见不着面,我最近一想这个就烦……”
她还一想这个就烦?
孟君淮搂着她挑挑眉头,腹诽说我没看出来啊?我觉得你最近天天跟明婧玩得挺开心啊?
尤其是近来天冷,下了几场雪之后。
她天天不是拉着明婧堆雪人,就是把府里的男孩女孩都攒一块儿大家一起打雪仗。昨天更过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起来的,叫人在结冰的湖面上凿了个洞,母女俩钓鱼去了。
虽然什么也没钓着吧,但他真是在湖边凉亭里看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她意犹未尽地回来啊?她现在说为忙起来就见不着面的事发愁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孟君淮一边想一边小搓火儿,揽着她的手边顺势往下摸了摸,然后一把掐在她腰上。
“哎……!”玉引一缩,紧接着就瞪他,“干什么啊!”
“油嘴滑舌。”他噙着笑回瞪,顿了顿,跟她说,“今年过年应该会清闲些——我懒得应付那些事,尽量不在宴上多待,你在后头把礼数尽到了也回府便是。”
“好。”玉引点点头,“那我跟和婧她们也说一声,都早些退出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