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毕业的时候,我度过了我一年的大学生活。这一年,我突然得到了很多,又失去了很多。夏天的阳光有些不留余地,安然说他要在杭州多呆几天才回去,我说,那好。
想起一年前,我也是一个人来杭州。我来这里上学,来念我最爱的中文,我来这里找安然,那是我最亲爱的哥哥。现在我依旧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只是不同的是,到站后回到熟悉的城市却再没有熟悉的身影把我抱起,说,烟,我们不用分开了。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回到家,大门是虚掩的,我轻轻推开门进去,我听见妈妈流畅的钢琴声音,爸爸在厨房做饭,阵阵菜香飘逸而出。我轻轻地说,我回来了。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在家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不管白天是多么好的阳光我都会把窗帘拉上,然后只开一盏小灯。我的空间是狭小的,是秘密的,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我写我的小说,在小说里,烟是自由的,她可以不像现实中那样地喘息。她对安然说,安然我爱你。安然笑着轻轻抚着烟的头,他说,烟,我也爱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啊。
有时候写着写着,我就会趴在桌上睡起来。夏天的热气吸附在我的皮肤上,然后汗水就一点一点地渗下来,浸透我的文字,化成我看不清的模糊景象。安然回家的时候,是七月的中旬,我依然躲在我闷热昏暗的书房里。我听见安然的声音,还有霏霏,她柔声柔气地叫着叔叔好,阿姨好。我把书房门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我看见爸爸妈妈欣喜的笑,他们拉着霏霏的手问长问短,安然把东西放进了房里,然后回到客厅一起坐下。四个人聊了很久,爸爸妈妈问了霏霏她的学业,她的家庭等等。安然一直握着霏霏的手,有时候会投给霏霏一个眼神,或是鼓励或是认可。我站在门的后面,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也许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而我,不过是个再没人疼爱的孩子了。我在门后站了很久,他们的谈话若有若无地传到我的耳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听见安然说,烟回家了吗?
霏霏和我一起睡,晚上霏霏穿着她的黑色蕾丝睡袍躺在我的身边。我早早把灯关了,屋子里是一片黑暗,霏霏的呼吸很平稳舒缓。我们背对着背睡,谁也看不见谁。我问霏霏,你为什么不和安然一起睡?霏霏的声音有些沉静,那种沉静中又透出些许忧伤,她说,烟,我不懂安然,有时候我会怀疑他真的爱我吗?我说,当然爱,他把你带回来见爸爸妈妈。安然是个有责任的男人。霏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可是安然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
安然的房间很晚了还有灯,我在很晚的时候,敲安然的门。安然看着站在门口神情困顿的我,他轻轻抚我的头发,烟,这么晚了还不睡。我说,我已经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安然你一直不知道,我晚上还会做噩梦,经常梦到希奇古怪的东西。我现在都害怕合上眼睛,就像一个深邃的旋涡,疯狂侵蚀我的身体。安然说,烟,你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看见安然的桌子上有几根玫红的细绳,安然在把它编成一条手链。我知道那是安然送给霏霏的。我转过身子,我不去看安然,我说,哥哥,早点睡。
寂静,寂静,我只听见自己的心流泪的声音。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霏霏早已睡熟,我坐在夏日温热的地板上,感觉阵阵强烈的悲伤。二十一年,这是我第一次叫安然哥哥。
整个暑假我依旧每天都呆在自己狭小的书桌前编写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我可以听到门外的声音,爸爸,妈妈,安然,霏霏。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用一种最强烈原始的情绪抵抗着。霏霏要安然和她一起回北京去见霏霏的父母,安然说,霏霏,这些事情过段时间再说好吗?
霏霏回北京的时候,全家人都去车站送她。我只是静静站着,我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继续睡我的床,住我住的屋子,和我的安然天长地久,而那个时候,我却不知道在哪了吧。安然抱了抱霏霏,他只说,一路顺风。霏霏的神情我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直直地盯着安然看了很久,然后和爸爸妈妈告别,上了火车。
其实我很想问安然,为什么不把那条编好的玫红手链送给霏霏。
这是一个冗长的假期,我度过的异常艰辛。安然决定和我一起回杭州。他说那是他生活了四年熟悉了的城市,他爱着那里,所以他决定回去。我们一起坐火车离开,闷热的车厢让我的呼吸变的困难,一路上我都闭着眼睛,我没有和安然讲话,我怕一开口,那些躲在角落的悲伤又会统统出现。
林尧在车站接我。他接过我沉重的旅行包,然后傻傻的笑。我跟着林尧走,也不回头。一直到走出车站,我转身望去,拥挤的人潮,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安然。林尧拉过我的手,他的手潮湿而陌生,让我不自觉地产生出抵制的情绪。可是我还是让他拉着,这个时候,我想我只是需要一只可以牵着我赶快逃离的手。
安然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他开始去一家软件公司上班。偶尔他会给我打电话,问我的近况,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告诫我不许喝冰水,问我晚上会不会还被噩梦惊醒。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多余的,依着这小小的电话,听着另一端安然的声音我感觉格外陌生,这是我的生活,孤独自由,伤痛满足。
林尧依然伴在我身边,我告诉他我是个不相信爱情的孩子。林尧摇摇头,他倔强地认为他可以打动我。
生活很可笑,有时候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可却还是置身于一个让自己麻烦的境地。樱子看我的眼神很熟悉,就和我看霏霏的时候一样。可是她比我更激烈,她扇了我一个耳光,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猫,她也曾经扇过我,在一个阴冷没有日光的破瓦房里,而樱子却是在明媚的午后,教学楼的走廊。她说我是个可耻的女人,然后她摔给我厚厚的一叠信笺。我认得那是林尧的字迹,所有的信都是写给我的。我读着他的深情,愧疚可却无能为力。樱子说林尧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而她认定那一定与我有关。在这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我不断地去体验各种感情,可却又冷漠于各种情绪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只是因为有些东西看似亲近,却天涯海角。对于林尧的感情,我始终无能为力。他是个孩子,缺乏成熟的意味,而我又恰恰是个需要厚实肩膀的人。后来我收到一**尧从敦煌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的林尧站在深沉的黄沙上,微微昂起头的骆驼依在他的身边。林尧在照片后面说,有些人总想知道一个沙丘的后面是什么,其实他并不是想知道答案,他所乐意的是探寻的过程。
林尧的这句话后来被我反复玩味,他说的好象是他自己,又好象是我。后来林尧一直没有回来。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很久以后了。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林尧是不是一直都呆在敦煌,还是他完成了一个不断流浪的过程,完成了一次成长的蜕变。可我还是能到处见到林尧的影子,我不知道樱子的缠绕是个什么意义。有时候我在图书馆,站在书架前,一回头就会看见她。她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像我的影子一样,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听清风吹拂的声音,樱子就站在离我不远的角落看着我。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要跟着我。樱子只是看着我,我转身走的时候,听到她低低的哭泣。
在我的小说里,我写了不少人物,所有相遇的相知的,疼痛的或快乐的。有时候心情会像退落的潮水,有时候又会像初生的日光。我和安然的见面开始固定,每个周末我会去他的小屋子里,安然会去超市买许多的火锅料,然后我们就围在暖暖的火锅旁边,简易地聊几句,然后低头吃东西。我问安然,霏霏在北京好吗。安然沉默一会说,还好。我没有问安然为什么不去北京找霏霏,又或者霏霏为什么不来杭州找安然。这对我除了伤痛,没有任何意义。吃过饭,安然会和我一起看一部电影,都是一些安静的片子,使得寂静更加寂静,我听着屋里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觉得时间过得异常沉重。我在安然的床上睡下,安然给我盖上他大大的被子,我把自己整个盖起来,无法呼吸,让自己有种塌实的错觉。安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躲在被子的时候我总也睡不着,我多么希望安然可以坐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说,烟,乖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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