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街道的躁动,耳边只听闻潺潺的水声和风声,好不惬意。
画舫内点满了红色的蜡烛,映着人脸泛起片片红晕。
船身帷帐拉开,不时可以听闻幽幽传来的丝竹管弦声,陌染立于舫边,瞅着水中倒影出的繁华街道的光影。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她微微回眸,正巧碰上江珺卿的目光。
今夜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衣裙,如灼灼桃花开似的娇艳夺目。
江珺卿凝着她,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脸,又好像注意到什么,将目光移至她的头发。
“你头上的白玉簪呢?”他记得出门前,他看见她发髻上插着他送的那根白玉簪。
闻言,陌染这才用手去摸,可发髻上空无一物,半晌她不得不承认,那东西已经在来时的路上掉了。
江珺卿也不恼,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她,瞧的她浑身不自在。
趁着烛光,一池春色滟涟。
他目中倒影出她的影子,瞧着他愈发靠近的五官,陌染微怔,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转瞬清醒,用手横在二人中间。
“江珺卿,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江珺卿细细笑着,她一紧张就会脱口而出他的全名,这一点倒是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他半个身子依靠在舫边,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一缕乌丝,缠绕在之间,又柔顺地滑落,几个来回乐不知疲。
江珺卿没说话,静静地凝着她,唇边有一抹愈发浓重的微笑,舫内烛火的光亮照亮他的半边脸。
不得不承认,纵然是如今,苏陌染盯着他上扬的唇角也不自觉脸颊发红。
他就是有这般能力,夺人心魄,五官俊美的像个女子。
她偏过头,看着平静幽深的江水,试图掩盖自己烧热的脸颊。
“你想说什么?”
见她没反应,江珺卿又轻轻“嗯?”了一声。
陌染微微叹口气,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江珺卿手中的发梢随着距离的增加而滑落手指。
“江珺卿,我们就这样吧。”
他的眼神顿住,手指还僵在半空,有些不确定地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们断干净,以后不要再有牵扯了。”
瞧着她愈发严肃的神情,江珺卿也站直身子,“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江珺卿收敛住眸光中的笑意,眼底的有丝丝缕缕的冰凉沁人心脾,不寒而栗。
“我们走过那么多年,你现在告诉我一句不合适?”
陌染垂眸,冷笑一声,“究竟是和我走过那么多年,还是想利用苏府达到你的目的?”
她语气渐浓,抬眼直视他的眸子,“江珺卿,你承认吧,在你心里我永远赶不上你的皇位。”
人一生气的时候,总是会联想到很多往事,脑海中一晃而过前世的记忆,那些灼心的,撕扯的,满目疮痍,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是二人之间最后一片遮.羞布。
此刻苏陌染将它毫不犹豫扯下,她的心居然痛的发颤,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往事,那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口,那宫中满眼红烛的祠堂,那晚灼热的疼痛......
这一切切都在提醒她,往事有多么不堪回首。
眼底的惆怅就像是深夜暗流涌动的江水,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眼底尽是刺骨的寒凉,纵然心绪沉重,她望着江珺卿的眼神仍旧波澜不惊。
“这么多年,我对你怎样你当真看不出?”
与她的绝情显而易见的对比是他眸中掩饰不住的震惊,“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一点?”
不会了,她在心里暗忖,勾起唇角,有些自嘲,你早将我对你的信任浪费在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中。
他眼底的红丝,喷薄欲出的心酸,一双眸子含情脉脉,“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陌染转过身,未等他将话说完,舫外冷风掀起她的衣衫,让她一瞬间又清醒。
“江珺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了你篡位路上的绊脚石,我相信你会毫不犹豫抛弃你今天所说的所有,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看透你自己吗?”
她转身,向他走来,字字诛心,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尖上,刺入他的心肺。
“我们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江珺卿承认吧,在你心底我苏陌染根本比不上你的宏图伟业,哪怕是千分之一!”
情绪愈发高涨,她竟不禁颤抖,眼眶的晶莹在打转。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我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说我在洛阳城外等你,只要你敢来我就敢跟你走,只要你抛下所有,我就敢豁出性命,是你!”她指着他,“是你早已做出选择!在天下和我之间做了选择!”
待目光触及到他此刻的眸子,哪怕是此刻,自己心底居然还有一丝对你的怜悯,她腹诽又摇摇头。
他怔愣住,凝着她的眸变得不可思议,声音忽而低沉,眸光黯淡,“这件事我现在给你解释,你听不听?”
她叹了口气,似是心力交瘁,“没用了。”
“我江珺卿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托付?”
陌染没吭声,只留给他一半微微昂着的侧脸。
江珺卿冷笑,默然不语。
他凝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他一抹讥讽的微笑蔓延开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往昔的誓言就像是青天白梦虚幻的不值一提。
总以为暗无天日的时光终有一日可以窥见天光,总以为他们经历过世间苍茫,就能心无旁骛,终究这一切只是水中花镜中月,一切竟然只是他以为。
她竟从没幻想过于他的未来。
他的身后是寂寥的闹市,深不见底的水流,不知不觉,画舫已接近岸边。
江珺卿瞥了一眼早已退了出来,恭敬站在一边的墨羽,沉声道,“待会你送她回去。”
迈出的脚步又突然收回,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转头嘱咐一遍,“不准同乘一匹。”
说罢,一个轻功便不见了踪影。
......
回去的路途,待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臂膀时,这慢无尽头的山路只剩肉眼可见的寂寥与枯燥。
耳边回荡的是黑夜中的马蹄声,与两旁山林中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啼叫声,想到前夕那个蛮横无理的自己已经一去不复返,她有些想笑,有些感叹。
本以为疗伤就要将侵入骨髓的毒剔除干净,却没想到比最后的伤害更要疼上几分。
整个人行尸走肉般回到百花园行宫,天几近大亮。
翌日,苏陌染重新换上照旧的白衣,面上带着清冷的微笑,掩去彻夜未眠的血丝外,她还是那个她。
......
外人面前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摄政王几乎是天放亮才回到百花园,随后并未休整直接同众人回到洛阳城。
待回到府邸后,江珺卿面上扯出的嘴角才终于放下,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凉意。
他坐在正厅,打发走送茶盏过来的小侍,随即又叫住他改成了酒。
半个时辰后,墨羽受江珺卿命令将顾辞请到殿中。
顾辞走入殿中时,江珺卿面前的额桌上早已摆放着空的酒壶,小侍又送了一盏新的来。
天还大亮,他就要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来人一袭淡淡灰衫,在殿中停下脚步,向上首一揖。
江珺卿没有抬眼,端着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他淡淡开口,“信呢?”
顾辞没有立即作声,笑道,“摄政王买醉就是为了这个?”
他“砰”地放下酒壶,抬眼,“你别忘了你只是个谋士!”
“所谓谋士,不正是要解王爷烦忧,替王爷着想?收了那信不乱王爷的心,岂不是谋士该为?”
江珺卿凝着他,眼底几欲爆发的怒意转而又化为苦涩的笑容。
顾辞接着道,“王爷,顾辞只是梁学士送给王爷的谋士,但是必得尽职尽忠,还望王爷也同样摆正态度,莫太纠结于儿女情长,待日后登临大位,天下什么女子不可得?”
江珺卿手一掷,玉白的酒壶在顾辞脚下七零八落,他略显沉重地闭上眼,他知道顾辞没有说错。
然而一切已成定居,他又能拿他如何?想到这,他唇边的笑容愈发凉薄。
“若有下次,本王决不轻饶。”
......
在苏府歇息几天,又有宫里的太医来看过,确实好的差不多了,苏陌染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目光茫然地盯着早已一片颓败的池塘,端着一盏茶,一坐便是一整天。
碧落站在西苑屋檐下,瞧着远处那抹一动不动,仿若石化般的身影,一连几日她都这样,静静坐在那,胃口也不好,好像自从秋山回来的那天就开始了。
想到这碧落轻轻叹息一声,她知道那晚小姐溜出了百花园,可单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如此的,她已经大概猜到这一切都与那摄政王有关了。
此时,刘莹从屋外疾步走了过来,面上带着喜色,一路上横冲直撞,眼瞧着就要往池塘那边跑去,碧落赶紧截住她。
“小姐心情不好,你莫要胡闹!”
因为跑过来的速度太快,刘莹喘着粗气,她抚着胸口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是好事,采薇被大理寺来的人抓过去询问了,原本禁足的大小姐不知怎的也被带过去了。”
有些突然,碧落不明所以,“为什么大小姐也被带过去了。”
“估计啊,跟摄政王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他和小皇帝说了什么,这件事突然移交给大理寺了。”
二人说完,就赶去池塘边。
待听她们断断续续说完,苏陌染抿了一口茶,面上无惊无喜。
刘莹有些奇怪,“小姐你不是一向很讨厌二房吗?怎么听到这事也高兴不起来?”
半晌,苏陌染淡淡开口,“意料之中的事。”
只不过她没想到江珺卿还会帮她,原本以为发生秋山一事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小姐这下应该放心了吧,原本这件事如果皇上不追究,根据老爷的性格肯定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而现在这件事被放到明面上了,老爷再无法包庇二房了。”
此事上,刘莹表现的倒比苏陌染更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