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歌舞蹁跹,觥筹交错的大厅,几重珠帘之后的内堂便是女宾们的坐席,王朝风尚较为开化,虽然仍有诸多纲常礼教的条条款款,但也还没有严苛得过于变态,至少一些重大的社交活动,是允许女子随着丈夫或者父母一同出席的。
苏软还从没有在一间屋子里看到过那么多仪态万方的女人,她们不像外面的男人那样热衷于饮酒猜枚,高谈阔论,而是三五成群,很随意的或坐或立,看着外面的歌舞,边品茶,边聊些胭脂水粉、诗书琴棋之类的闲天,时而浅笑嬉闹,却仍不失优雅,衣香鬓影,像极了一幅绮丽奢华的仕女图。
尽管目不暇给,苏软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内堂一侧,正在软榻上小憩的太子妃,她似乎就是那种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里,都能很快受到注意的女子,绿叶衬托下的红花固然娇艳,但被姹紫嫣红萦绕着,仍能不动声色便脱颖而出的,才是真正花中之王。
“见过太子妃殿下。”
“……来了?坐。”
做侍女的仍旧没有跪拜,做太子妃的也仍旧并不在意,简短的打了个招呼,苏软便真的在案几对面坐下来,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迷惑和探询的目光,也权当看不见。
很显然,她们不明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女子,怎么敢跪都不跪就腆着脸坐在太子妃身边。
其实苏软自己心里也比较纠结,按说入乡随俗,既然到了这么个倒霉的时代,就应该学会适应,见到皇亲国戚,总这么挺着也不是办法。但她那二十一世纪被惯坏了的硬邦邦的膝盖,就是不愿随便向他人弯下去。
而且不知为什么,似乎在这个贵为太子妃的女子面前,那种不情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虽然对她并无反感,虽然每次见她都惊为天人。
“这姑娘清秀得很,不知府上是……”旁边一个红裙银衫,大眼小嘴,造型很像奥特曼的美丽少妇笑着问。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苏软,是王府里的侍女。”苏软斟酌着,尽量模仿王府里其他侍女的语气,说得温良恭俭,但看看周围诧异的眼神,想了想,又狗尾续貂的来了句,“大家好。”
沉默。
那些看惯了仆从脊背的贵族女子,冷不丁被个小侍女这样问候一下,居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回头看,却是太子妃。
“怪不得上次只见了一面我就能记住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说着站起身,一只手向苏软伸出来,皎皎胜雪,纤纤如兰,“刚才多喝了几杯,想找个熟门熟路的人,陪我到后园去透透气,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了。”
“太子妃殿下想要到后院散步,臣妾等陪着不就成了,何苦……”奥特曼一边插话,一边还看了看苏软,言外之意是,何苦找这种档次的呢?
苏软挑了挑眉弯,并不怎么生气。太子妃却执了她的手,向着奥特曼浅浅一笑:“大家今天是来给连城王书贺寿的,又怎么好都陪着我去逛园子,我和苏姑娘一见如故,还有些体己话想说,诸位且坐,我们失陪了……”
奥特曼还想说什么,太子妃微笑的眼神里已有了些凉凉的意思,于是很识趣的闭嘴,坐在那默默品起茶来。
与嘈杂的酒筵相比,后园要舒服得多了,夜风如水,拂面而来,所有亭台轩榭,都笼在温柔的月色、灯影和波光里,隐隐还可以听到前院的丝竹鼓乐,但离得远了,也不像刚才那样喧闹,反而能听出几分动人的韵味来。
苏软有点感动,在如此有情调的夜里散步,身边还跟着个华丽丽的大美人,这,这也太诗情画意了。
“软儿不像是王都的人,家乡在什么地方?”大美人忽然问,一声软儿叫出来,却是亲切而自然。
“回太子妃……”条件反射的做专业侍女回话状。
“这里没有旁人,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太子妃回眸一笑。
苏软倒抽了口冷气,这女人回眸一笑的样子……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神情,那气质,就像,就像……
苏软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妖孽呢,没有可比性啊?最近想到他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烦。
“怎么了?”大美人问。
“……没什么,我在想太子妃刚才的问题。”
大美人笑了:“家乡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想么?”
当然要想了,这世上有东方连城和东方连锦那种心理素质的人并不多,穿越这种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你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妃,万一我说我是被砸死了穿来的,你吓得花容失色,尖叫有鬼,让你那杀人不眨眼的老公把我煮了怎么办?
现在想想那个车夫,还有心理障碍,做人得低调啊……
苏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王朝人氏,家乡远隔万里,所以太子妃这样一问,苏软就有些想家了。”
再问,再问就说: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
太子妃却只是笑笑,拉着苏软转了个弯,踏上通往湖心亭的九曲石桥。
“软儿在王朝可有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都在东土大唐呢。
“无亲无故,家乡又那么远,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呢?”
“这个……这个……”这个怕是要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起,但以苏软高中时那催人泪下的物理成绩,谈相对论纯属是折辱先贤。
现编谎话怕是编不圆了,索性顾左右而言他:“太子妃,今晚后园挂了这么多的灯笼,映着水光,可是真好看啊……”
诸如“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之类的废话,然而太子妃却点了点头:“王叔的园子确实气度不凡,布局壮观而细节精巧,尤其是这水景,真有几分江南的情致,让人倍感亲切。”
“太子妃到过江南么?”她好像是相府长大的小姐吧。
“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外放到江南做过巡抚,在江南住了很多年,那些楼台、烟雨、明月、繁花,至今还时常到梦里来呢……”
夜风又紧了些,太子妃在桥头翩然凝立,柔柔说着那些江南景物,身上宽软的朱红轻罗临风而起,满园月色灯光之下,半是妖娆,半如梦幻。
“在我的家乡,也有叫做江南的地方,有人曾写诗,说那里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与太子妃的那个江南,风景应该是差不多吧。”苏软说。
“那软儿是江南人么?”
“不,我是北方人,北方也很漂亮,尤其是冬天,总能看见一天一地的雪,有些像王都的样子,但比王都更冷些。”
“我也曾在很北很北的地方呆过一阵子。”太子妃忽然回身,微笑着看她。
“很北很北的地方?”
“北得不能再北了,那里分不清春夏秋冬,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到处是冰雪,那里有最冷的风……也有最暖的人……软儿,有人跟你说过这样的地方么?”太子妃喃喃说着,一步步向苏软走来,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苏软,美丽的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她说的那个地方,怎么听起来像北极呢?难道当今宰相,她那阅历丰富的爹,还曾经外放到北极做过官?
大美人离得太近了,苏软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那……那你见过北极熊么?”
汗,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吧……
脚下忽然有些隐隐的颤动,起初不明显,慢慢的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苏软踉跄着扶住石栏,第一个反应是,地震了。
“快回去!”拉住太子妃便想朝岸上跑,以现在这样的震感,怎么也得5级以上,小学老师教过,地震时如果在户外,要尽量躲到开阔的地方,避开高楼大厦或者桥一类的建筑物。
然而被拉住的人纹丝未动,反而轻轻扣住了苏软的手腕:“来不及了。”
“什么?”苏软回头。
太子妃淡淡看着她,一字字的说:“现在,来不及了。”
巨大的水声轰然震动耳鼓,石桥一侧的湖面不知何时已波翻浪涌,蓦地,湖水如海潮般滔天而起,一个庞然巨物自水中跃入高空,转了个身,又冲着石桥上的两人疾扑过来。
那是一条鱼。
但,作为鱼来讲,未免太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