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的没有多慢，旬老头才记得前些时日都在家里窝在炕上烤火，烤着烤着怎么眼看着前面那条小河面上结得一层厚厚的冰层怎么就化了呢？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推开门迎着春来时候的冷风，旬老头裹了裹身上的厚棉衣。又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旬老头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冬天闷在屋子里边的脑袋都通透了许多。又呵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好时节啊！
这边旬老头刚说完话，那边就有一个正整理着门前的桌椅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转过头来，“旬叔，这么快就要开张了么？”
旬老头呵呵笑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不都是这个道理么？得，你比我还开张得早，算老头子我是班门弄斧了！”
那中年男人笑着说：“总要养家糊口的，这不先开张一会儿就说不定能先赚个两三个铜板，这也是好的，回头去朱记丝绸铺那里砍几匹好布也算是开开荤！”
旬老头点着头，“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旬老头的儿子三年前被一伙军官拉去当壮丁了就一直没回来，身边老伴儿十年前就先走了一步，这几年旬老头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原本还能跟着几个年轻人去外头猎猎鹿子与野猪，也算是能讨一条活路，只是一年前旬老头在野外摔了一跤之后就感觉身子骨不行了，旁人也不敢再带这个老头去打猎。
万幸的是旬老头年轻时候还算有些名气，结识了几个开酒馆的朋友，于是就只靠着那几个老朋友低价勾给自己的酒水开一家小酒肆。不过旬老头生性大方，给客人的酒水无一例外是多给几两，酒水也算是上佳，一来二去就在这边还闯下了一些名声。来这里吃酒的人多了，误打误着不仅仅能维持得了自己的生活，甚至还有一些盈余。
旬老头就攒钱，想着什么时候给自己攒下一副棺材钱也算是够本了。
生里来，土里去，这一辈子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那边的中年男人卖得是熟食，是自己亲自卤的肉菜，吃过的人都得说上一声好味道。
吃酒的人自然是想要配些下酒菜，而吃熟食的人自然也是想端上来一壶好酒，于是两家铺子相辅相成，这一年来过得和和气气。
由着那个中年男人帮自己摆好桌椅，旬老头坐在椅子上看着驿道边上新长出来的嫩草，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个中年男人晓得旬老头在想些什么，忙安慰道：“旬叔，莫再想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你儿子只怕是当上了官呢？别愁了，要不我切几两猪头肉，咱们喝上一盅？”
旬老头笑了，说：“我就晓得你小子眼馋我家的酒水，哈哈，罢了罢了，我给你取一斤过来，你带回家，寻常时候喝上几杯！”
被看透了面目的中年男人挠挠头厚着脸皮笑，又听旬老头说一斤酒水，顿时就拉住了旬老头的手，“不成不成，一斤太多了，要不我给钱吧？”
旬老头瞪了瞪眼睛，“一斤酒算得了什么？我年轻时候同别人吃酒一顿就是几斤烈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你啊，小家子气也忒明显了！这一斤酒你不收你就是看不起我旬卫国！若是真是过意不去，那就平常时候多果果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聊天就好！”
中年男人这才敢答应下来。
旬老头转身往屋子里走，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卖酒的！卖酒不？”
旬老头转过身来，看见一个手里挎着一把刀的中年模样男子站在酒肆前面，连忙笑着说：“当然卖了！说起来客官还是今年第一个来我这酒肆吃酒的人，怎么说也得多给客官半斤酒水！”
那男子挑挑眉，“还有这等好事儿？那成，给我先上一斤酒水，要最烈的！若是兑水的话可饶不了你这个老头！”
找了一张桌子做了下来，这男子又问：“若是光吃酒也难免烧得肚子疼，你这里有什么下酒菜没有？”
旬老头冲着那个中年男人使了使眼色，这卖熟食的中年男人连忙站起身来谄笑着说：“客官，我这里就是熟食铺子，您想用什么下酒？”
那手里挎着一把刀的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什么？”
中年男人连忙介绍道：“我这里的酒菜都是自家婆娘亲自卤的，有猪头肉，猪耳朵，猪肚，猪大肠，还有熟牛肉，牛肚牛腰子。。”
挎着刀的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先上两斤熟牛肉，猪头肉、猪耳朵、猪大肠各来三两，还有什么花生米儿，小菜什么的也给我来一碟！”
中年男人眉头一喜，心想真是遇上大主顾了，连忙应了一声之后赶紧回自己的铺子里边准备了。
这边旬老头抱过来了一坛酒，垮刀男子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哟了一声，“你这老头可真是实诚，这里边可差不多有两斤了啊！“
旬老头笑着说：“客官好眼力！”
“先别夸人，还是先说好，”垮刀男子说：“若是这酒原滋原味，我大不会占你这点儿便宜，酒钱自然会如实给你。可若是你这个老头心眼不好往里边兑水的话，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瞅见！”
旬老头呵呵笑，“自然如此！”
垮刀男子打开酒坛上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就飘散开来，接连吸引了几个正在赶路的男人。跨刀男子哈哈大笑，“你这老头心肠好！够味儿！”
这会儿那隔壁中年男人也端着几大盘肉菜过来，将这些肉菜放在垮刀男子的桌子上，“客官，您的菜上来了！”
垮刀男子恩了一声，倒了一大碗酒一口喝光，又大口吃着熟牛肉，大声赞叹！
只是那买肉菜的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旬老头笑呵呵地对垮刀男子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之后就拉着这中年男人走开了，低声说：“我还不晓得你想说什么？这客官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的豪迈，难道还能欠了你的银子不成？若是你惹恼这客官的兴致就有你好受的了！”
中年男人脸色微变，连连应声。
这垮刀男子吃酒吃得正酣，这时候迎着漫天的春光从驿道那头走来了一个背着一把木刀的小男孩。
这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走进了这家酒肆，看着垮刀男子桌子上的熟牛肉，脸色微动，寻了一张干劲的桌子坐下，喊道：“小二！”
旁遭有人吃酒，被这小男孩这么一吼就都回过头来看着这小男孩，小男孩也不畏，瞪着眼睛回顶过去。
一人哈哈大笑，“这么小的小孩儿竟然也出来行走江湖了吗？可莫要被红楼里边的老鸨给迷得走不动路！“
这小男孩听不懂这人说的红楼和老鸨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用想也晓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也不回话，只是又喊了一声：“小二！”
旁人瞅着这男孩，饶有兴趣。
这时候旬老头走了过来，看见一个小男孩端坐在椅子上，愣了楞，便笑着说：“孩。。。小客官，咱们这儿是没有小二的，有什么事儿吩咐我就好了。”
这小男孩也愣了愣，便说：“你这儿卖吃食么？”
旬老头说：“有的，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小男孩想了想，问道：“一碗米饭，再上一碟青菜！”
旁人笑得更开心了，一人说：“小子，咱们这儿可是吃酒的地儿，你不吃酒也就罢了，竟然还点素菜？”
小男孩冷着声音回道：“素菜怎么了？你还不是吃素菜长大的？”
那人语气一滞，竟然是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是我说错话了，我该罚！”说着将手里的烈酒全部倒进了喉咙里边。
那边挎着刀的男子瞧着这个小男孩背上的木刀，只是笑了笑，接着就低头吃着酒。
熏熏呼呼。
旬老头有些为难，说：“客官，咱们这儿可没有素菜和米饭，只有熟食肉菜。”
小男孩犹豫了半响说：“那给我来那人桌子上的那个肉菜，我不要那么多，只要那人桌子上的两成就好了！”
小男孩指的是那个挎着刀的男子的桌子上的熟牛肉。
旬老头顺着手指看过去，然后点点头，“客官莫急，马上就来了！”
小男孩恩了一声。
熟牛肉上得很快，这个小男孩吃了两三块之后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又问：“你这里有茶么？”
旬老头又愣了，小声说：”客官，我们这儿是酒肆，可没有茶！若是你喝得惯的话，白水怎么样？“
小男孩点点头。
一碗白水马上就端了过来，小男孩一口牛肉一口水，仍然是感觉不是滋味儿。
那垮刀男子说：“熟牛肉得配酒才好！”
小男孩会过头去看了一眼，看见那人手里的绣春刀，神色微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来。
小男孩吃得很慢，同那个挎刀男子大快朵颐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两人桌子上的肉菜实在是相差甚多，因此，看起来两人吃饭的速度竟然是差不多的。
正当这个小男孩就要吃完桌子上的熟牛肉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咋呼，转过头去看见那个挎刀男子神色不自然地摸着自己衣衫，嘴里不知道喃喃说些什么。只是从旁人有些鄙夷的言语中可以大致猜出来这个男子是不是没带钱？
那卖肉的中年男子就要发作，几欲开骂。
旬老头也有些无可奈何，正准备说一声客官明日再来付钱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就将喉咙里的话咽了进去。
这小男孩问：“你没钱？吃霸王餐？”
那挎刀的男子讪讪笑着说：“记得我带了的，只怕是在哪里遗落了。”说完又自己嘀咕说：“难道是在连城打架的时候落下来了？真是倒霉透顶了！”
小男孩又回过头来问旬老头，“他这一顿多少钱？”
旬老头还没有回话，就听见有人说：“小子，你可别被这人骗了，这人明摆是来吃霸王餐的！你还替他付钱？”
小男孩没说话，只是等着那旬老头应声。
旁人又嘀咕道：“早晓得我也说自己没钱了，可谁能想到这么偏僻的地儿竟然也有这种冤大头呢？”
旬老头确定这小男孩没说笑之后才回话道：“大致是十两银子！”
小男孩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的钱袋看了看，里边只有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只怕是不够付这顿饭钱的！想了想，小男孩又拿出一个钱袋，从钱袋子里边掏出了一枚银色的铜钱摆在桌子上，“这枚铜钱不晓得来历，但听人说也有一些价值，能不能用它来抵这顿饭钱？”
卖肉的中年男人正准备骂人，可旬老头却神色微动，那挎刀的男子更是一声惊呼，“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有一枚山水钱！”
说着拿起这枚铜钱，只看了一眼，这挎刀男子便一挑眉头，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差你你一顿酒，这会儿竟然还要你来给我付酒肉钱，真是，唉。。”
末了这男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会儿旬老头拉着卖肉的男子走开了，两人嘀嘀咕咕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只晓得旬老头一脸凝重，卖肉的中年男人半信半疑！
“罗十六。”这小男孩回道，完了就问：“你说什么差我一顿酒？什么意思？”
“你坐。”
男孩便坐了下来。
这挎刀的中年男人说：“我这一辈子铸造了四枚钱，两枚山水钱，两枚霞露钱。那年听说云顶宫的长云酒最为醉人，便花了两枚山水买了一壶长云酒，可我只喝一口就扔了，还当着云顶宫的人说着长云酒还没有路边卖酒翁卖的酒好吃！”
吃完了一口酒。
“又有一年，我结识了一个诗人，请他给我做了一首诗，随后将一枚朝露钱予了他。去年，我去那连城同一个大魔头打架，路上碰见一个算命人，便请他给我算了一卦凶吉，如此，便又花了一枚朝露。”
男孩皱起眉头，打开自己的钱袋看了看，又问道：“你这一枚铜钱能充作几两银子？”
男子笑道：“不值钱。”
“原来是来唬人的！”
男子哑然，一时之间无话反驳。就拿起酒坛晃了晃，发现酒坛空了之后，脸色愈加苦涩。
男孩叫了一声，“再来一斤烈酒！”
男子喜笑颜开。
又吃了一口酒，这挎刀男子才说：“如此，钱财落地便为空。”
“有这句话？”
“自然有，是我说的。”
男孩脸色古怪。
“这个落地指的就是花出去了、送出去了，落入了旁人之手。这银钱落入旁人之手之后你如何能够再次得到这一枚银钱呢？于是就是空了！所以，我就发下了誓言，如果有人拿着我花出去的银色山水来找我，那我就送他吃一壶酒。如果是霞露的话，那我就教他一招刀法！”
看着男孩欲言又止，这挎刀男子哼了一声说：“我晓得你想问什么，这钱若是别人作假怎么办？是吧？哼，这钱乃是我自己铸造而成，我只拿起一看，便晓得真假。若是有人拿假钱来找我，我必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男孩摇摇头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如果有人拿着你花出去的所有的钱来找你的话，那你该怎么办呢？”
这男子脸色有些讪讪，听完男孩说完的话之后嗤笑了一声，“虽然天上地下独有这四枚铜钱，可我将其送出去的时间上下隔了有几十年。虽然这几枚铜钱没有价值，但有我的名头在这里，足以用作人情。此后，兜兜转转，难觅踪迹。而后江湖晓得有这么一件事儿之后，更是多有这种假钱流通。将这四枚铜钱尽数收集，谈何容易？”
男孩正欲开口这男子又无奈地说：“成成成，若是真有人能拿着四枚钱来找我的话，那我。。嗯。。”
微微考虑之后这男子说：“那也算是跟我有缘分，那我可以考虑收他做弟子！”
男孩琢磨了半晌，拿出一个钱袋来，“你看看这里边的铜板是不是。”
说着男孩将钱袋里边的铜板全部倒在桌子上。
那挎刀男子又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有一枚我花出去的山水钱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看着在桌子上叮叮当当跳跃的铜板，这男子又眉头一挑，“哟，还真是二金二银，配齐了！如今在市面上流传的这种铜钱可不少，前来投机取巧的人也不少，前些天我就遇上了一个男子，拿着一枚霞露要我帮杀人，结果被我一眼看穿，当即就一刀两断！你如今若是收起来我便不追究了，若是。。。嘿嘿，你自然晓得。”
男孩有些不耐烦，“你看不看？不看我走了！”
“成成成，暴脾气。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这其中有一枚是假的，我可不会看在你年纪小就放过你！”
末了这挎刀男子随意捏起来一枚金色霞露钱，眯着眼睛瞧了瞧，突然咦了一声，紧接着又拿起一枚银色山水，眉头一皱。又赶紧将所有的钱都放在自己手心里边，细细看了半响，抬起头来看着男孩满脸惊愕，“你你你你你！”
男孩试探性地问道：“还真是？”
那挎刀男子突然一把捏起男孩的手，一掌拍在男孩的胸口上，半响之后啧啧一声，“资质飞舞，还被人断了心脉，真是一个苦命人！“
男孩恼火：“你做什么！”
挎刀男子嘿嘿笑着说道：“不过徒儿你可算是遇见我了，也算是咱师徒有缘分，这些通通没有关系！等下我就教你练剑，不出十年，保管你名震江湖！”
男孩愣了愣，“你不是耍刀的？”
挎刀男子也愣了愣，“刀有什么好耍的？”
说着低头瞥见自己怀里的绣春刀，男子后知后觉。
随意哦了一声，男子将绣春刀往后一扔，“我这不是没有趁手的剑才拿了这一把破刀么！况且刀法都是蠢得很的，哪有练剑那种英姿飒爽？你也快快将你背上的木刀丢了，丑得很！”
男孩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来将桌子上的两枚银色放回了钱袋，又将两枚金色霞露钱递给这中年男人，“我不做你徒弟了，你教我两招刀法！”
这男子目瞪口呆！
男孩有些不耐烦，“你教不教？不教我就走了！”
男子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别学刀了成不？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我张伟的名字，哪个不晓得我张伟乃是天下地下最为有名的大剑仙？”
男孩皱紧了眉头，“你叫张伟？”
这男子又愣着了，愕然地点点头。
男孩想了想，又将两枚霞露钱拿起来放进自己钱袋里边，又往自己原本的桌子上丢下了一块碎银子，转身就走。
挎刀男子呆若木鸡，眼看着男孩走远，正准备要追上去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给钱，抓耳挠腮最后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玉牌丢在桌上。
往男孩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捡起那把绣春刀，挎刀男子朝着那男孩嚎了一嗓子，“你信我啊，你相信我啊！我真是大剑仙！”
。。。。。。
花好人间，春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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