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段时间以来,施月越来越不想在纪律委员会再干下去了。一是太累;二来,她也越发地怀疑自己工作的性质了。
她越来越多地看到,自己的那些“同志”们--------陈皓冉,岳琳,李星星等等,在班主任面前争着靠揭发同学来表现自己。为了得到班主任的重视和表扬,为了综合成绩得到高分,他们更是不择一切手段,来探听同学的秘密,甚至出卖自己的朋友。只要这样做对他们有利。
他们同样也会借着班主任的信任,公报私仇。对于得罪过他们的,或他们看不惯的同学,他们会尽其所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出可能违反校规的行为,汇报给班主任,让他们受到处罚。这无疑是最有力的报复。
这一切,施月都看在眼里。就连陶颖,也在徐玮面前什么都说,这让她很失望。她也劝陶颖别过于认真,免得遭人报复。其实她是想劝陶颖别再这样做告密者了,但陶颖显然没听出她话里的含义,还是和以前一样“认真”。
而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是,这些纪律委员之间还常互相揭发,互相捣鬼。这也让施月更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她想找个机会,对班主任提出不干了。理由她都想好了,就说窦缨已经怀疑她了,她已经暴露了身份。她想,班主任若为她的安全考虑,会答应不再让她干的。也许徐玮会骂她一顿,说她无能,这也总比遭人报复要强。
这天上午,施月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去了徐玮的办公室,准备向她辞去纪律委员一职。
但到了办公室,徐玮不在,施月只好先回来。她先去了教务处,想去问问下星期调课的安排。
进入行政楼里,施月从右面走廊往教务处走。经过校长室的时候,她无意间看见班主任在里面,正在和校长商谈什么。四班班主任,教务主任,还有其他几个领导也都在。校长室的门关得紧紧的。
施月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校长找班主任开个小会也是常有的事。
但她突然听到,徐玮说到了她的名字。校长室的门和这栋楼一样老了,不是特别隔音,偶尔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徐玮大概也是有些疏忽,声音大了些,让外面的施月听见了。
她站住了,长期的“间谍”工作使她养成了时时警觉的习惯。她不知道班主任为何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到她。她决定偷听下去。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不这样做,她会更加不安的。
她看看周围,没有人,走廊里仍是一片沉寂,便悄悄来到校长室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在这样安静的走廊,再如此专注,是可以听见班主任在说什么的。
等听到了里面这番谈话,施月更是大吃了一惊。
只听徐玮说:“施月干得不错,我一直让她盯着窦缨在。她经常能汇报给我一些有用的情况。”
“那就再盯紧一点,随时把情况报上来。我们现在不能耽误,有些事要快点解决。”校长说。
“行。”徐玮说,“那我就感谢各位领导了。说实话,我早就不想让窦缨留在我班里了,但他家长我总联系不上。他成绩实在太差了,我们班全是让他拖的后腿。他这种人上学也没用,不如回家;而且他行为恶劣,还屡教不改,我们班风气也让他败坏了!要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早就赶他走了!”
“他现在败坏的不仅是你一个班,关键是他这种人败坏整个学校啊!”校长况,竟然还有这种不良学生,那我们还申请什么重点?所以现在也要抓住整顿的这个机会,想办法把这种人搞走,把这些混混,人渣都给清干净!有他们在,学校迟早出乱子。我们又不是下三滥学校!”
教务主任也说:“窦缨不是背过处分吗?现在还在留校察看期间,我那里都有存档的。只要他再犯校规,再被处分一次,我们就能立即开除他。”
“对,这种人走一个少一个,免得把好学生也给带坏了。”徐玮说
“所以徐老师,你一定不能放松对他的这个……监视,不管用什么方法,多抓点他违反校规的证据,哪怕他在校外干什么事,只要被我们逮到,也照样能处理他。”校长说。
“他要是违法了,那正好,让公安局去处理他,我们也省心了,只要做个开除决定就行了。”教务主任笑着说。大家也都笑了。
校长还对徐玮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我们讲,我们会配合你的。”
“那我就再次感谢领导了。”徐玮笑着说,“我班里的纪律委员随时都会盯着他的,施月和他相处还不错,他好像也没防备,肯定会抓到证据的。这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就按校规处置,该开除就开除吧,免得惹事。”
有些话,施月没有听清,但主要的这些,她基本上都听见了。四班班主任还在向徐玮讨教监控学生的经验,还说想见见施月。
直到今天,施月才完全明白,班主任让她暗中监督窦缨的真正意图。也明白了徐玮为什么要在同学中暗插那么多的“眼线”------------原来督促同学是假,想抓把柄才是真的。
汇考即将临近,接着就是高考,正是复习最紧张的时候,而班主任和学校高曾竟在干这种龌龊的勾当。为了自己的名誉,利益和升学率,班主任竟不惜用这样的手段排挤那些后劲生,想尽办法把他们从班里赶走。
此时,再看班主任,还有校长室里这帮人,施月感到不寒而栗,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
她心里也是一阵冰凉,更让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充斥着-------原来自己一直在帮班主任干这害人之事,却全然不知,还以为这很光荣。她也觉得自己可笑,还一直把徐玮当成她敬仰的好老师。真以为她那么做是为了帮同学改掉恶习。现在,除了伤心和失望,更有一股愤怒涌上她心来。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要马上把这事告诉窦缨,不能让他再无端地落入学校的“陷阱”里-----就这么被开除。
但紧接着,她又犹豫了。窦缨曾经说过,他最恨的就是这些“探子”,告密者,如果发现身边谁是这种人,一定会弄死他。
施月心想,窦缨对她这么信任,若知道她也是“间谍”,在监视他,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先别告诉他。等有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对他承认这一切。
但是,有一个决定她毫不犹豫就做了,就是绝不再当什么纪律委员了。不再为班主任和学校做任何事了。她现在也明白了,学生在他们眼里,不过只是棋子,为了目的,可以随便牺牲。
她回到教室,来到自己的座位,看到桌上放着一本新的练习册,是物理的习题。她想起来了,是她昨天叫窦缨帮她买的。窦缨家离中学教辅书店很近,而且也顺路。施月只是请他什么时候有空帮忙带一下,没想到他今天就带来了。
过了一会儿,窦缨也回来了。看到施月正在翻那练习册,就说:“书给你带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我也不懂,就按你说的告诉了店员,他们帮我找的这一本。”
这本正是施月最需要的书。此时,看着窦缨,尤其看他还蒙在鼓里,依然如初地对她这么好,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这些天,每晚放学后,窦缨仍然会陪施月走过那条黑暗的小巷子,把她送回家。平时在学校,也常会帮她一些忙,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也从来不求回报。
施月每当看到他对自己的好,心里就更加不安,仿佛良心在受谴责。尽管她没有把窦缨最重要的事透露给班主任,也为他隐瞒过,但她以前还是把他的很多行为和事情,秘密地向班主任汇报过,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出卖。
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她试探地问窦缨:“你曾经说过,你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纪律委员是吗?”
“是,”窦缨说,“很多人都让他们害得不浅。”
“那你要是发现,你的朋友也是纪律委员,你会怎么办?”施月问。
“看情况,看他对我们祸害到了什么程度。但肯定不会轻饶。”窦缨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哦,…没事,只是…随便问问。”施月说。
然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窦缨:“那……如果,我就是呢?”
“是什么?”
“是纪律委员,是‘间谍’。”
窦缨看看她,笑了笑说:“这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呢?”她说,她说话的样子甚至显得很着急。
窦缨看她这么地认真,也觉得奇怪,就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好奇,如果我也是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处置我呢?”施月说。
窦缨想了一想,然后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很伤心。”
这回答倒让施月很意外。她本以为他会说生气,说愤怒,甚至说会狠打她一顿,这都能理解。没想到,他只是会伤心。
“那……你会狠狠地揍我吗?就像你说的,不会轻饶了我?”她问。
窦缨看她问话的样子,那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好像真怕他打她似的。他觉得她实在是可爱,突然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施月问。
“让我想想……对,我会在你身上挂上日本国旗,然后把你交给那些愤青。”窦缨笑着说。
施月知道他还是在开玩笑,显然还是不愿相信她也是个“间谍”。
第二天,来到学校,班主任再次召见了施月,同去的还有陈皓冉,和贾冲宇。
班主任无疑又是询问窦缨的近况,并且让陈皓冉汇报一下最近班里总的纪律情况。陈皓冉汇报得很详细,哪一天,哪些人,做了什么事,说过哪些话,都记得清清楚楚。班主任很满意,她表扬了陈皓冉,并且要施月和贾冲宇多向他学习。
班主任最后还叮嘱道:“你们还是要负起责任来。如果同学有什么不好的行为,千万不要包庇,要及时汇报。这不是在害他们,而是在帮助他们。要是隐瞒不报,才真的会让他们越错越远。每个同学,我们都不能放弃。”
这是班主任经常喜欢说的话,而现在再听到她说这些,施月突然觉得很恶心,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此后,徐玮还问贾冲宇:“最近常玉龙,郑漾他们有情况吗?”
“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是有时候不来上课。”贾冲宇说。
徐玮点点头,又问:“你跟他们相处得还行吧?”
“还行,经常也是一块出去。”贾冲宇说。
徐玮也表扬了他:“嗯,不错!继续盯着他们,也想办法多监视窦缨,多接近他。你们都是男生,接触起来也许会更方便些。这样,施月的压力就会小一些。总之你们两个都要好好负责。知道吧?”
“知道。”贾冲宇说。
施月这才知道,原来贾冲宇也一直在负责对常玉龙、郑漾他们的监视。她本以为他真的和他们关系不错,原来也是受了班主任的委派。贾冲宇很会与人相处。随着他的交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和窦缨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难怪徐玮现在也开始让他盯着窦缨了。
施月想:他们毕竟都是男生,更好相处。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贾冲宇就可以取代她了。
施月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被谁取代,而是窦缨。班主任做事很灵活,为了抓到所谓的“证据”“把柄”,她正在不断地想各种办法监视窦缨,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即使自己退出了,不干了,也改变不了现在这局面。徐玮还会继续监视他们的。
想到这里,施月突然转变了念头。现在,她不想退出了。另一股冲动在她心中涌起,她决定继续当这个纪律委员,并且好好当下去。因为除了她,不会再有谁向窦缨说出真相。而她,可以随时了解到班主任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同时,她也可以用自己的身份来保护窦缨,和他的朋友,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班主任将要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做好防备。
她在想:窦缨曾不止一次地保护她,帮过她,那么现在,就让自己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他做些什么,就算是对他的回报了。
施月当然也担心,说出自己的身份会遭到窦缨的反目,甚至报复。但不说,她会更加不安。她决定不再隐瞒,就算被窦缨给弄死,那也是活该,谁叫自己总在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呢?
周五的下午,又是体育课。
窦缨正在操场打球。打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就被另一伙人替换了下来。他坐在场边,和常玉龙、郑漾他们聊天。郑漾和常玉龙打赌,赌场上的两帮人谁会赢,赌注是一包香烟。常玉龙很不屑于跟郑漾赌,说他没信用,每次都赌输,但每次都欠赌债,到现在已经欠了四包烟了。
他们正说着,施月走了过来。她到窦缨身边,对他说:“你过来一下行吗?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窦缨问。
“嗯……你过来说吧,这里……不太方便。”她说着就转过身慢慢往远处走了。
窦缨看她认真的样子,知道她肯定真有事要说,便也起了身,跟了过去。
施月领着他往操场边的草地走去,那里有一片小树林。
郑漾和常玉龙一直在后面看着。
郑漾说:“我看他们两个有事。”
常玉龙也点点头:“嗯,是有点怪。”
“你看施月刚才说话的样子,那么暧昧,‘过来一下行吗?’‘我有事找你’,一看就不正常。”郑漾一脸坏笑地说,“臭丫头,我还以为她很乖,看来也有心思。”
“现在哪有乖的?不是犯贱就是闷骚。尤其是这些学习好的,估计是平时太压抑了。”常玉龙说,“当然,这也难怪,他们两个长期坐在一起,日久生情。”他还特别强调那个“日”字。
郑漾心领神会,说:“走,我们跟过去看看。”然后他把烟往嘴里一衔,准备起身了。
“看什么?”常玉龙问。
“废话!你讲看什么?他们两个一起进树林了-------这不是明显的吗?说不定还能看到‘a片’!”郑漾兴奋地说。
“狗屁!学校这么多人,哪能干得起来?”常玉龙说。
“少废话!你去还是不去?不去不要后悔!”
常玉龙被他说得也心痒了,于是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悄悄地跟在了施月和窦缨的后面。
小树林里的树很杂,有那种球形的大冬青树,也有高耸的杉树,这是学校里最僻静,也最隐秘地地方。窦缨不明白施月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到底什么事?”他问。
施月看看周围没有人了,就坦诚地告诉窦缨:“我今天,是想跟你承认一件事的。班主任一直在监视你,和你的朋友,她暗插很多纪律委员在你身边。”
“这我知道。”窦缨说。
“你知道?”
“她不一直都在盯着我吗?”窦缨说。
“不光是这样。她指派的那些‘眼线’,可能就在你好朋友中间,而你根本没法察觉,他们很精明。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知道,贾冲宇就是纪律委员,他和你们关系好,这也是班主任安排的。他会把你们所有违纪的行为随时通报给班主任。”
这倒让窦缨感到意外了。“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班主任告诉我的。我今天中午在她办公室,贾冲宇和陈皓冉也在,她亲自吩咐我们的。”施月说。
“那她为何要吩咐你?只对贾冲宇一个人说不就行了?”窦缨问。
施月叹了口气,说:“这正是我要向你承认的。其实……我……”
“你什么?”
她再次鼓足勇气,对他说:“其实,我和陈皓冉他们一样,也是……纪律委员。是班主任派我来……派我来监视你的。”
说完后,她低下了头,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又像是心里最后的防线被击垮了似的。她闭上眼睛,等着窦缨的怒火朝她凶猛地袭来。
窦缨也确实很惊讶,他这才知道,原来他身边的施月,也是纪律委员,难怪她上次晚上要问他那些古怪的问题。但他并没有发火,因为他一时间还不太愿意相信,这真的很让他意外。半天,他才问:“是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骗你。”施月说,“你想想,班主任为什么好好的要把我调到你旁边去坐?你真以为她是为了惩罚我?还有,我又为什么要努力接近你?以前你叫我出去我都是不去的,但现在,我连夜总会都敢跟你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你是说,这所有的,都是早安排好的?是徐玮叫你这么干的?”窦缨问。
“是的,”施月说,“我也是来监督你的,这是真的。其实我本来也不情愿,但我一开始以为徐玮是为了你好,是想督促你,才叫我盯着你的。她对我那么信任,我也不好意思拒绝。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这么做,其实是想把你赶走。因为她觉得你,和你那些朋友在班里,会拖她后腿,影响升学率。但她暂时还没有开除你的理由,所以,她让我,还有贾冲宇他们在你身边,随时观察你,就是为了抓住你违纪的把柄和证据。这是我那天路过校长室的时候,无意中听见的。当时他们正在里面商量这些。”
窦缨感慨班主任真是用心良苦,她这脑子不去情报局工作真是太屈才了。他也确实很意外,没想到连施月都成了暗中监视他的人。
但他仍是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后才说:“我知道学校对我的态度,我也曾经怀疑过周围很多人,甚至连蒋彬他们,我都假设过。我假设如果他们也是监视我的,我该会是怎样的处境。但我唯独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我觉得这不可能,我们从小在一起,不说两小无猜,也是很好的邻居。所以我从不怀疑我们之间的情谊。”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施月也很难过,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现在也变得让人讨厌了。”
“没有失望,我只是很意外。”窦缨说。“但是,你今天为什么要向我承认这些呢?”
“我不想再让你上当。”施月说,“其实,我也早就不想这么干了,我这样其实很累,也很危险。我如果早知道他们是在干这种事,我当时就不会当纪律委员的。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所以现在,我也不能不帮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纪律委员,但这些话,你一定要相信。”
窦缨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你还是生气,不肯饶我,就按你们的方式来处置我吧。”施月说,“你想怎么打我都行。这里不会有人看见的,这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不要脱我衣服好吗?还有,能不能别打我的脸?我知道我不漂亮,但也不想破相。而且,打脸的话,伤痕会被别人看见的。打别的地方吧,随便哪里都可以。”她说着就低下头,等着窦缨来处置她了。
看到施月这样的自责,窦缨心也软了。他本来的确有一点怪她,但又一想,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施月还是主动承认了,否则,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学校的真正意图。
他笑了笑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可能打你?其实我要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了内情。”
“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触犯那些校规,千万不要让他们抓住把柄,好吗?”施月说,“我以后,也愿意一直帮你,我随时帮你留意班主任下一步将要做什么,然后告诉你。你的事,我也不再打听了,不再向她汇报了。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窦缨说,“其实,你也没向她汇报什么。”
施月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的。我以前要去干什么,几乎都没瞒着你。我那些事,样样都足以让我被他们开除。你要是汇报了,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吗?”
“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施月说,“你和你朋友之间的,那些重要的事,我没有汇报过。但别的事,你上课睡觉,你去上网什么的,我还是汇报过的。我的任务,就是每天去班主任那里汇报你的情况。”
窦缨摇摇头:“这些无所谓。你汇报,这也是你的职责。如果以后,你真的愿意帮我,那我谢谢你。当然,我也劝你别冒险,班主任很精明。”
施月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其实我早就想对你承认的,一开始是怕你发现。后来我觉得你对我好,我还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心里就更不安了。我实在受不了总是这样。所以,我今天把什么都告诉你。我以后就算冒险一点也无所谓,至少,我会觉得良心上还过得去。”
他们正说着,突然从旁边那颗球形的大树后面传来几声响动,还听见有人说:“你干什么?不要出去!”
窦缨和施月都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躲在后面偷听。施月很紧张,她担心是别的纪律委员在偷听,那就全糟糕了。但窦缨已经看到,其中一个人的鞋子从树后露了出来。这鞋子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了,心中也有了数,知道是谁躲在后面了。
“别藏了,出来吧!”他对树那边喊道。
树后面的人也没想跑,慢慢走了出来,是两个人--------果然不出窦缨所料,正是常玉龙和郑漾。他们的衣服很不整齐,显然是刚发生过争执,拉扯过。而且,郑漾的情绪还很她,才故意来承认的!这是为了打消你怀疑的!”郑漾说。
“我没有必要故意来承认!”施月说,“如果我怕被你们发现,我今天就不会来说这些了,你们本来也没有怀疑我。”
郑漾刚才说的时候,窦缨也突然有点怀疑。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疑虑----------此前,施月一直在他身边隐藏得很好,如果她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是“眼线”。她本是可以一直隐藏下去的。何必要用暴露自己来打消怀疑呢?这是多此一举。
况且,窦缨也明白,施月的心计没有那么深,这在相处中能感觉到,她并不是那样的人。窦缨从小就常在外面混,对各种人的判断还是很准的。
常玉龙也过来对郑漾说:“你别冲动。如果你打她了,她正好可以去告诉班主任。那混蛋正好能借此开除我们。在学校打人是会立即被开除的,你别上她当。”
“不是的。”施月说,“如果我真是这个目的,我不会让你们到这里来。这里没有人看见,我即使去汇报了,也没有人为我作证啊。”
“不需要证人!”常玉龙说,“班主任会相信你的。而且,她只要随便找两个人来当证人,反正都有她做主。”
“我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肯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施月说。
“我们懒得跟你废话。”常玉龙说。
“我愿意相信她。”窦缨说,“而且,我也提醒你们,不能在学校里动手,更不准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伤害她!否则惹出什么事,你们自己负责!”
他说着就带施月一起走出了这树林。
二
傍晚,放学后,施月感到一阵轻松。今晚是全体教师会议,晚自习不上了,她可以直接回家。窦缨接到电话,又去医院看他朋友了,施月也只好一个人回家。现在天气渐暖,天黑得也迟了,这会儿天还亮着,小巷子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但是,那小巷子好像注定是施月的不详之地。她一个人走着,走进巷子口的时候,右眼皮又开始跳了。这让她很不安,心想:“会出什么事呢?”
果然,走到巷子中段,最为僻静的地方,突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捂住她的脸,紧接着另一只手搂住她身子,使她叫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此时,从旁边的楼道里,垃圾车后面,又闪出几个人来,都慢慢地朝她走过来,把她围了起来。
在两栋楼之间,有一条更窄的小巷子,那个挟持施月的人就把她拖到了这里面,将她一推,让她靠墙站好。另外几个也都进来了。
施月吓得腿都软了,但仔细一看,劫持她的人正是郑漾,旁边还有常玉龙和蒋彬,还有一个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她没有见过。看到他们几个,施月心里倒坦然了,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郑漾还没开口,蒋彬倒先质问了他,他指着施月问他:“等一下,你说的,我们要逮的人就是她?”
“那还能是谁?”郑漾说。
“你混蛋!”蒋彬怒了,“早知道是她,我就不跟你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又让你吃亏了,所以才来帮忙的!”
“你后悔了?”常玉龙问。
“不是后悔,你忘了?老大说过,不能在任何地方伤害她!他还特意嘱咐过我。你们这是在故意跟他对着干!”
常玉龙很不屑地笑他:“看你这点胆子,你要是怕就滚蛋!”
“不是怕!你们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的!”蒋彬说。
常玉龙不想再跟他啰嗦,一把将他推到后面去了。郑漾一把揪住施月的头发,对她说:“学校里不能动手,这地方可没人来救你!”
施月的头发被他紧紧抓住,疼得不能动,只好任他摆布。
蒋彬在后面,趁常玉龙他们不注意,赶紧悄悄地拿出手机,给窦缨发短信,告诉他这里出事了。
突然,郑漾放开了施月,对那个小伙子说:“你,过来。”
他很听话,走了过来。他叫冯剑,是高一的。一开始就和窦缨认识,一直尊敬他的王者风范,进校后不久,就欣然加入了他的帮派。郑漾今天带他出来,也是为了锻炼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参加过一场战斗,还没经历过过硬的考验。
郑漾指着施月,对他命令道:“给我教训这个娘们儿!”
但冯剑很犹豫,如果面前站着的是个男的,哪怕是个彪形大汉,他都会鼓足勇气,狠狠给他一拳。但现在,面前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他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行动,竟然是来打一个女孩子,这让他觉得丢脸。
冯剑的手犹豫不决地,一点一点往上举,终于举到了和施月的脸一样的高度。郑漾在旁边引导他:“对,照着脸,打下去。怎么痛快怎么来。”
但冯剑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尤其是看到施月那萌萌的,充满恐惧的眼神,他更是立刻把手放了下来,对郑漾说:“我下不去手。”
“什么?!”郑漾瞪着他问。
“她…她是女孩子,我想…我们实在没必要这么对她。”冯剑说。
郑漾都快气疯了,对他骂道:“你还真有出息!还想怜香惜玉是吧?”
“不是的!”冯剑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教训她?她不是已经主动认错了吗?而且也愿意帮我们,这…这说明她想和我们交朋友,我们更应该对她好才是。”
郑漾真想给他一拳。他把冯剑推到一边,指着他说:“你这个软蛋!你迟早会吃女人的亏!”然后,他又说:“你看好了,老子今天给你做个样子!”
他说着,扬起手狠狠给了施月一个耳光,打在她左脸上。郑漾本来力气就大,这一巴掌又是使足了劲打的,只听“啪”得一声闷响,一下就把施月打得摔倒在地上了。施月除了疼痛之外,更感到脸和鼻子都在充血,嘴里也尝到一股咸咸的血腥味。她的鼻子和嘴角都流血了,半边脸也肿起了几道指印。她感到头晕,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一巴掌把冯剑和蒋彬都弄得一惊。蒋彬觉得事情不妙,郑漾真要是发起狠来,凭他和冯剑根本拦不住,而常玉龙又根本不会拦的。他急得不停地看时间,着急窦缨怎么还不来。
郑漾还要去打施月,蒋彬赶紧冲上来抓住他,说:“行了!你已经打过她了,再打要出事了!”
郑漾不听,还要去抓施月的头发,蒋彬干脆把他抱住了。他使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着他。尽管郑漾力气再大,但双手都被蒋彬锁住,还是很难挣脱的。常玉龙过来拉蒋彬,想叫他松手,但冯剑马上来劝阻常玉龙。时间就这样被拖延了。施月也因为蒋彬和冯剑的努力,而免于再遭伤害。
过了一会儿,窦缨终于赶到了。这会儿是下班高峰,很难坐到车。接到蒋彬的电话之后,他就这么连走带跑,一路赶了过来。所以没能及时到。
来到小巷子,看到施月已经受了伤,窦缨心中顿时像被铁锤猛捶了一下。他心想:这下是真糟了,他们打了人,万一此事被告发,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就算不被学校知道,施月的家人也不会罢休。当然,更主要的,他是出于本能的心疼,看到施月那么清秀可爱的脸被打伤,还流了血,他心里像被刀捅了一样。
他赶紧过去把施月扶了起来,问她:“你没事吧?”
施月没有说话,只是一脸的委屈,泪水早已在她眼睛里打转了,然后不断地流了下来。
窦缨放开了她,转回身来,二话没说,照着郑漾的脸就是一拳。郑漾本能地一闪,这一拳打在他耳朵上。
“去你妈的!”窦缨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平时很少这么发脾气,身为老大,他一直是很沉稳的,遇到事也很冷静。今天是真的火了,尤其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被打成这样。“你们还有谁动手了?”他质问道。
“没人了,就我一个!”郑漾理直气壮地说,他还指着蒋彬和冯剑说:“这两个废物还怕得要死。”
窦缨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只对他说:“明天再跟你算账!”
蒋彬也说:“赶紧走吧,万一有人报警了,我们会很麻烦。”
窦缨也点点头,对蒋彬说:“你们从另一边出去,我带施月走。”
于是他们分为两路,迅速撤离了这小巷子。
其实,早有居民知道了这里有人在打架,但没有人敢出来管,只是幸灾乐祸地探头张望。住在旁边的一个老太太,看到他们在打施月,还赶紧过来把窗户关紧了。
窦缨看施月的脸伤得不轻,就带她去了医院。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哭。
到了医院,拿了号,在等候的时候,施月稍稍放松了些,但还是在流泪。确实,从小到大,她一直被妈妈保护着,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窦缨安慰她。
施月抽抽搭搭地说:“你的……你的朋友……对人…真‘客气’呀。”
窦缨听出了这句话带着讽刺,于是再次诚恳地道歉:“实在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背着我这么干。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去医院了。”
“你真的……没想到吗?”施月问。
窦缨愣了一下,问道:“你怀疑…是我安排的?”
“我真不想怀疑,但我忍不住会这么想的。”施月说,“你每天都送我回家,知道我肯定会从这小巷子走的。而且,你也知道,在学校里是不能打架的,但在外面没事。”施月哭着说。然后,她更委屈地说:“我好心向你们承认,想来帮你们,你们还这样对我。早知道我就不说这些了,随便班主任怎么查你们!”
窦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看施月这么委屈,他既心疼,又很无奈。半天,才说:“真不是我,我可以起誓。……当然,我也没办法证明,确实太巧了。”
其实,他也看出来,施月对他的埋怨也带有撒娇的感觉,于是他搂住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说:“好吧,你怎么怀疑我都认了。但现在你毕竟受伤了,我还得继续照顾你,这你不能反对。”
听他这么说,施月反而又有些感动了,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撅了撅嘴。
这会儿医院来看病的人不多,等了一会儿,就到他们了。
医生看过之后,说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有点青瘀,和皮外伤而已。她给施月上了些消肿化瘀的药。一边上药,她一边还说:“怎么打成这样?嗯?你看看,这下手也太狠叻。”然后,她突然职责窦缨:“怎么能这么打你女朋友呢?打出事来看你怎么搞?”
窦缨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医生又说:“不能这样,知道吧?对女孩子更不能这样,有事好好讲,哪有这么野蛮的?”然后,她又对施月说:“以后他再打你,你就要报警了,知道吧?不能这么随他打。”
窦缨无语了,连施月都被说得有些害臊。但她也觉得好笑,只是脸疼,就忍着没笑出来。这医生还是个碎嘴,一直在啰嗦个不停。
从医院出来,窦缨长出一口气,说:“老天,终于出来了,再听那医生废话,我真想去撞墙。”
施月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尽管脸疼,但还是憋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小坏蛋!”窦缨说着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小心又刮到她受伤的地方了,施月吸了口气:“哎哟!”窦缨又赶紧来安抚她。
“走吧,护送你回家。现在开始,我寸步不离。”窦缨说。
窦缨先带施月去吃了晚饭,然后又带她去吃冰淇淋。他知道施月喜欢阿根达斯,就带她去了那里,专门挑她喜欢的品种。看到窦缨这样对她,施月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对他说:“谢谢你哦。”
“应该的,”窦缨说,“就算是一点小的补偿吧。”
施月摇摇头,说:“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也不能说就是你呀。”
为了防止再遭不测,窦缨一直把施月护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