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此时才觉出湿冷,却是周身衣裤都已被冷汗塌透,他再也忍耐不住,紧紧回抱住姐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姐弟相拥而泣,一旁的秦伯也不觉湿了眼眶,冯金庭却只是冷眼看着,顾自啜了一口茶,悠悠说道:“三位莫要高兴得太早,此次接骨能否成功,接下来的三月也甚为重要。春晓姑娘,我看你很是伶俐,这位老伯也忠厚健壮,不如你们就在此住下,你平日帮我做饭洗衣,老伯做些杂事,三月之后再行离开吧。”
秦伯垂首不语,春晓却气得站起身来,怒视着冯金庭:“冯先生,春晓敬你医术过人,你既医好了春华,我们姐弟自然十分感激。但你如何竟恃才放旷,对我们呼来喝去,视旁人如粪土草芥一般?”
冯金庭却轻嗤一声,撇嘴说道:“春晓姑娘不必动气,你既不情愿,冯某也不会勉强,只是还请姑娘想好,你弟弟接骨后需要卧床静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请问姑娘,方才种种,你们可受得住重来一次么?”
春晓闻言一怔,思前想后,只得轻咬樱唇,恨恨说道:“罢了,念在你医好春华的份上,我就侍奉你这三月!”
转头看看秦伯,她接着说道:“只是秦伯与我非亲非故,他家中尚有妻子主人等候,先生且准了他回去吧。”
冯金庭眼皮一挑,还未答话,秦伯已经上前施礼说道:“我既受了主人之托,自然要与春晓姑娘共同进退,冯先生,您若是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便是。”
春晓听了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冯金庭站起身来,大笑着说道:“现下的人都如此刚直仗义么,这世道果然不同了……”
他旋即收起笑容,向窗外略张了张,转头吩咐道:“如此,你便去院中替了那工匠吧,他们忙了大半日,却连半面围墙也未砌好,我哪里来的这许多闲散银子让他们糟践!”
接着又换上一副伤风悲秋的酸腐文人面孔,戚戚说道:“转眼又到秋日,满目芳菲尽数凋败,我竟再看不得那竹篱柴扉了!”
一旁的春晓几乎吐血,这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人格分裂?表演型人格?秦伯却点了点头,闷声问道:“先生,不知春晓姑娘和春华晚间在何处落脚?我先将春华背过去吧。”
冯金庭不假思索,脱口说道:“西厢房现在正空着,原本也是给伤者准备的,你们自己过去便是。东厢房虽放了些杂物,却也是能住人的,这位老伯就委屈些,住到那里去吧。”
西厢房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两榻,却同样窗明几净,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半新的,秦伯小心地将春华放在其中一张榻上,向春晓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院中,一声不吭地砌起墙来。
冯金庭见状大喜,他走到门口,向那两位工匠高声叫道:“冯某业已另请高明,你们不必再做下去了,就此散了吧!”工匠对视了一眼,年轻些的弯腰收拾工具,年长的那位则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冯先生,您年年如此,以后还是莫要再找我们来了,这活计做到一半,弄得我们收钱也不是,不收钱也不是,偏偏您还对我们有恩……”
春晓听了十分诧异,却见冯金庭挠了挠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下次你们再摔断了腿,我不收诊金便是。”两位工匠登时气结,带着工具悻悻离去,冯金庭却不以为意,顾自坐回椅上,端着茶壶啜饮,怡然自得。
再看秦伯,他竟像是从前做熟了的,动作又稳当又麻利,春晓见了暗暗纳罕,看他不时抬起衣袖擦汗,便去厨房烧了水,沏了一大碗热茶送到他的面前。
看看天色不早,春晓来到堂屋门口站定,低声问道:“冯先生,我要准备晚饭了,不知您想吃些什么?”
冯金庭闻言眼睛一亮,眼珠转了几转,满怀期待地问道:“姑娘可会擀面?我想热热地吃碗面条,不要葱姜,不要麻油,但是需得又辣又香。”
见他一脸贪馋,春晓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得令而去。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厨房里菜蔬米面一应俱全,单是白面就有三袋之多。正是夏末,打开的那袋面粉有些受潮了,隐隐能看到里面的小肉虫,一旁的菜蔬更是大多打了蔫,看来放在那里已经颇有些时日。
春晓心疼粮食,便将筛萝刷洗干净,仔细筛出两碗白面,接着加水和面,擀成又长又细的面条。
从菜蔬里挑出几根辣椒,想着春华现下吃不得这些辛辣之物,便又拿了一把青菜。
辣椒切丝,用热油爆香,再加入鸡蛋滑炒,出锅之后,再铺上刚煮好的面条,春晓端着面碗进了堂屋,冯金庭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闻到香味,猛然坐直身体,接过面碗草草拌了两下,心满意足地大吃起来。
春晓回到厨房,给秦伯也照样做了一碗,又刷净铁锅,给自己和春华煮了些青菜鸡蛋面。
此时已是明月初升,春晓端着面碗进了厢房,将三人的碗筷摆好,再来到院中,不由大吃一惊。前后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秦伯竟已砌好了剩余的大半面围墙,现在正坐在墙边,抬头望着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秦伯转过头来,眼中的情绪一闪即逝,春晓忍住好奇,柔声说道:“秦伯,您去厢房和我们一道吃饭吧。”
秦伯连忙摇头,春晓却早有准备,微笑说道:“我记得在秦先生府上时,你和秦婶也是随先生他们一道吃饭的,如何到春晓这里就变了规矩?可是春晓哪里开罪了您么?”
秦伯又赶忙摇头,迟疑了一下,起身随春晓进了西厢房。见他有些局促,春晓索性不去管他,只将面碗轻轻推到他的面前,便径自去给春华喂饭。
谁知春华却嘟起嘴巴,不满地轻声嘟哝道:“姐姐,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你也太仔细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