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听了心里一沉,此人为人师表,行事却并不磊落,事先竟然还向年幼的春华打探,说来说去,原来这秦少甫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莫非贺府的一幕又要重演么?
既已做好了遭人错待的准备,春晓反倒心中坦荡,她淡淡一笑,直视着秦少甫的双眼,朗声答道:“秦先生知书达理,并非心怀苟且之人,春晓便索性也将话说在明处。我确实研习接生之法多年,而且颇有心得,只是这师门隐晦,不便相告,平素不愿外露,亦并不以此为生,若非今次夫人有难,春晓或许会将这本领藏一辈子也未可知。因此,先生还是不要为难春晓了吧。”
出乎她的意料,秦少甫却并不恼怒,反而缓缓点头,他沉吟半晌,最后竟然露出由衷笑意:“如此甚好,秦某也正有此意,春晓姑娘心地纯善,想来必会有个好归宿,但悠悠之口、三人成虎,这些惹人非议的事情不做也罢。”
春晓听了,惊觉竟是自己多疑,对秦少甫又平添了几分敬意,酒宴散去,宾主尽欢,老妇人又奉上香茶鲜果,秦少甫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只荷包递了过来:“春晓姑娘,小小意思,聊表谢意,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春晓接过荷包,见里面竟是三两多碎银和一串铜钱,从秦少甫的家境判断,简直是倾其所有了,忙推将回去,连声说道:“秦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这银钱春晓是万万收不得的。”
秦少甫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拒绝,他放下茶盏,并不讳言,直白说道:“春华这孩子天资颇佳,虽谈不上过目不忘,却也只需稍加点拨,且能触类旁通,前途不可限量。春晓姑娘,秦某虽是一介书生,但深知齐家治国,文韬武略,缺一不可,纵使才高八斗,若无强健的体魄,只怕也会中途折翼,无法大展宏图。故而,春华的腿伤还是要尽早医治,姑娘觉得是也不是?”
春晓微微一怔,随即泪盈于睫:“多谢先生关怀,只是先生教书育人,生活清苦,若当真得了您的资助,春晓着实于心不忍。先生放心,春晓自会设法筹措银钱,我……”
秦少甫闻言摇了摇头:“姑娘为何如此固执,我与春华既有师生情谊,又对他青眼有加,出些力也是心甘情愿。这样吧,这些银钱你且拿去,将来手头宽裕,再还给秦某便是。”
话已至此,春晓再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推辞,只得接过荷包,拉着春华起身,向秦少甫施礼道谢,含泪说道:“先生大恩,春晓姐弟没齿不忘……”
回到自己家中,春晓将春华拉到身前,郑重说道:“春华,姐姐已然想好,从明日起,便四处寻找良医为你治腿,倘若我某日远行未归,你也莫要惊慌,在家中安心等待便是。若是当真遇到难处,便去寻秦先生,知道么?”
春华听了连连摇头,抱住姐姐不肯放手:“不,姐姐,春华随你一起去,春华不要与姐姐分开。”
春晓轻抚着他单薄的肩背,半忧半喜地说道:“春华,如今你的身份已然不同,既已入了那学馆读书,便没有随意不去的道理,你且放心,姐姐自会照顾好自己,只是这段时日,只怕要委屈你吃些大饼咸菜了……”
做通了春华的工作,春晓起身去厨房烙饼,一连烙了七八张才停手,接着烧开了茶水,将家中积攒的鸡蛋一并煮成了茶蛋,随后切了些菜蔬腌渍起来,又做了些缝补浆洗的杂事,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房安歇。
第二日一早,在姐姐的目送下,春华带着茶蛋烙饼,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向学馆走去。
送走了弟弟,春晓又忙着浇菜喂鸡,随后将房内院中里外检视了一遍,略一思忖,又将红宝给的那包药粉藏在腰间的暗袋之中,这才背起简单的行装,关门落锁,朝着事先想好的东方走去。
梅林镇外便是一大片山林,好在日光正好,且此处不时有樵夫和采药人经过,倒也不觉幽僻。
途中,春晓拉住两位看上去眉目和善的采药人询问,听说要寻的是医治骨伤的郎中,两人皆连连摇头。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春晓才终于走出山林,来到了一个地势开阔的河滩之上。
河面一眼望不到头,春晓不敢莽撞,四下看看,找到一位船家问路。
按照船家的指点,春晓沿着河岸一路向北,又穿过一片荒原,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之前。
那村落只有三十余户人家,春晓从村头走到村尾,选了一个院中晾晒着女子衣物的宅子,上前轻轻叩门。
来应门的是位满面愁容的中年女子,听春晓说明来意,她甚是为难地答道:“姑娘,你一个孤身女子在外行走,照理说我本应行个方便,只是现下我家中有事,实在有些顾不上……”
春晓不欲勉强,道了谢后便要离开,正在这时,房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哀哀哭泣之声,听上去颇为凄惨。
见春晓停下脚步,中年女子抱歉地笑了笑,随即冲着院中不耐地喊道:“杏花,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种事急也急不来,稳婆不也说了,让咱们安心等着么!”
听到“稳婆”二字,春晓心中一动,随即想起秦少甫的叮嘱,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多事,但此时杏花的哭声却越发悲戚,春晓被她哭得心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位大姐,家里可是有待产的女子么?”
中年女子显然为了此事头痛已久,见春晓问起,立时松口说道:“是啊,杏花是我妯娌,我们二人的夫婿都在军中,她现下身怀有孕,但不知为何,近日却越来越难过,只嚷着胸口憋闷、喘不上气,后来连竟颜面、手脚都肿了……”
这听上去极像妊高症的情形,春晓闻言一惊,忙拉住女子细问:“她现下怀胎几月?从前可曾生产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