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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独少年(1 / 1)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次接一次蜕变的过程,苏然也不例外。

苏然这个名字是他26岁时才改的,之前他的名字叫苏狗娃。他是中国西北农村人,农村人喜欢给孩子起猫儿、狗儿、粪蛋儿之类的名字。苏然那个叫狗娃的名字,是他已故的奶奶取的。

上世纪80年代的西北农村,除了干部人家,生孩子全都在家里生。刚生下苏然的时候,苏然母亲赤腿子躺在炕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沾湿了几撮头发。苏然奶奶忙乎完了,就“凿凿”地叫唤家里那只大黄狗。大黄狗在苏家生活了近十年,苏然奶奶的“凿凿”声它再也熟悉不过。听到主人的叫唤声,它就摇着尾巴,从院子里跑进来,一跃跳到炕上,对着生完孩子后的一滩污物,吧唧吧唧舔了起来。

苏然奶奶抱着苏然,看着眼前的大黄狗,自然而然就给他起了一个“狗娃”的名字。老太太笑吟吟地说:

“我孙子以后就叫狗娃,盼他能像咱家大黄狗一样,有吃有喝有穿,过上好日子!”

老太太的愿望是好的,但几年后苏然上了小学,被同学嗤笑自己的名字时,他心底逐渐积累起来一层厚厚的怨恨——这是老太太万万也想不到的。

苏然是苏家的长孙长子,上得老爷老太的宠爱,下得父母亲溺爱,虽然苏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境贫寒,但对苏然也算得上娇生惯养。所以,有一天苏然从学校回来,问奶奶为什么给他起一个畜生的名字时,苏然奶奶有些诧异。

“这名字怎么啦?”

“别人叫什么张立志、王富贵的,为啥偏偏我叫苏狗娃?”

“狗娃这名字哪里不合适了?”老太太不明白苏然到底想说什么。

“我爹娘都是人,为啥我是狗娃?”

老太太没办法回答苏然那么多的“为啥”,她笑吟吟地给苏然讲了当时的情形。

“那只大黄狗早就死了,被五叔他们炖着吃了,现在剩一张干狗皮挂在墙上,像它一样,有啥好的?”苏然心里真的有怨恨,否则依他的性格,不会这么纠缠不清。

老太太没办法回答苏然,只是在嘴里咕哝着:“起名字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兔崽子,顶撞大人,想造反呀!”

怨恨归怨恨,但对这个旧社会过来的小脚老人,苏然却很惧怕。他眼里含满泪水,一声不吭钻进了窑洞里。

上四年级的苏然,他眼里已经渐渐有了些许忧郁。在学校,上课他认真听讲,下课后要么写作业,要么捧着一本作文杂志,坐在僻静处翻看。有时候翻看累了,他就依着树躺下来,从树叶中间看见蓝色的天空,看见白色的云团。每当此时,他就更加着急——赶紧长大吧,长大我就离开这个小山村,永远也不会来!

有一次家人坐在一起聊天,说出了自己这一想法,爷爷奶奶、父母都因他而欣慰。虽然苏然没有说去做什么,准确点说,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想离开家乡的那股急切劲儿,家人还是感觉到了。

对苏然来说,更重要的一件事儿发生在他上五年级时候。

那天课外活动,夕阳斜照在黄土高原上,红红的,像血一样染遍了校园。在土操场上,同学们你追我逐,玩闹得不亦乐乎。苏然站在一个水泥做成的乒乓球台前,看见方小刚土头土脑、满脸汗水经过他身边时,一种悲哀深深地击中了他。

方小刚家在村里是最穷的,每天吃的饭是用麦麸皮熬成的粥。苏然曾和方小刚一起拉屎,看见方小刚拉的屎特别干,里面还可以看见麦麸皮。这一情景在苏然心目中存在了好久好久。他每想起方小刚拉的屎,就想到贫穷。贫穷比病魔还要可怕,它是箍在人们脖子上的一条绳子,日子过去一天,就勒紧一下。苏然知道,家乡人不是老死的,也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贫穷勒死的。

基于对贫穷的深刻认识,年幼的苏然看到方小刚和别的孩子一样疯玩、忘乎所以的样子时,他感到一种悲哀。贫穷已足够可怕,穷而不思通变,就不只是可怕那么简单了。这是苏然后来才概括出来的。上五年级的他,只感到莫名的心痛和悲伤,还不具备概括能力。

那天,苏然掉眼泪了。

方小刚第二次经过苏然身边时,苏然说:“你别玩了,把玩的功夫花在学习上,好吗?你和他们不一样。”

方小刚是三角眼,暗红色的脸因了夕阳的照耀几乎变成了红色。他斜着眼睛说:“狗娃,我和他们一样,不一样的是你,你是狗娃!”说完转身又去玩了。

苏然站在那里,心里十分孤单。他流下了两行灼热的泪水。

从此以后,苏然比以前变得更加内敛、沉默了。

沉默、内敛的性格在苏然那里悄然形成,但他身边的人并没有体察到。这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自从苏然上学以来,周围人似乎忽略了苏然的存在。他每天穿行在学校和家庭之间,除了读书外,老师、同学、家人看见他,他更多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大家也习惯了苏然沉默不语。

但在苏然逐渐苏醒的心灵中,这种被漠视让他感到更加孤单。没日没夜的孤单,在一个孩子年幼的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少年苏然在自己身边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他却在书籍中找到了安慰。上世纪90年代的西北农村,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出身农门的苏然能看到的书籍,除了如何种苹果树、如何防虫杀虫之类的农学书籍外,便是一些连环画。当18岁离开家乡在城市上大学时,他还能很清晰地想起小时候从舅舅家带回来的几本连环画。那些线条简单的连环画,讲述的几乎全是二战期间的故事。德国大兵带着钢盔帽的样子,让苏然爱不释手。

事实上,第一本对苏然产生巨大影响的书籍,是初三时从县城买回来的一本《普希金诗选》。当时,他捧书读着普希金那些奔腾似水、热情洋溢的诗句时,自己似乎回到普希金时代,和普希金一起,享受他的才华、欢乐、悲伤。在那段时间里,苏然感到异常幸福,将一本四百多页的诗集,几乎从头背到尾了。与此同时,那本崭新的诗集,也被苏然翻看得陈旧不堪,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

另一本书是《徐志摩诗文选》,其中的诗歌苏然也背熟了。徐志摩笔下的康桥,距离苏然太远,年少的他也无法体会那份情思,倒是徐志摩写雪花、恋情的一些诗歌,对苏然有很大影响。冬日家乡飘起雪花的时候,上初中的苏然会把自己看做雪花,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偶尔欢快,偶尔哀伤。

上初中时候的苏然,似乎只读过这两本书。但正是这两本书,让苏然的骨子里都流淌着浪漫的气息。这种浪漫气息,将苏然和周围的同学截然分开来。苏然并没有从中得到一丁点好处,反而变得更加孤单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是一片湖,时时刻刻泛起涟漪,可是,不会有人懂。

初三时候,苏然写了一首诗歌,题名《远方》。他将这首诗歌先给语文老师看,语文老师说,她不懂诗歌,于是带着苏然来到另一位老师那里。那位老师姓党,瘦高身材,头发稀疏,眼睛小小的,且高度近视,一脸书生气。他看完苏然的作品,说了一句:“年纪这么轻,却写得这么沉重,少年老成。”苏然不明白党老师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

从那次以后,苏然多了一个交流的朋友——文字。学校毕业后,很多次他想起上学期间其他同学都在干什么时,他一片空白。他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上课、学习、读书、乱涂乱写。也是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当初自己总觉得没有人关心自己,事实上,他也一直忽视身边人的存在,从来没有深入过他们的心灵世界,体察他们心情变化的点点滴滴。但这是后来的事情了,哪怕上了高中,苏然依然在苦苦寻找真挚的友谊,有一次甚至找到班主任那里。

班主任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个头低矮,圆脸蛋,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也是掷地有声。

“你好,老师,我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苏然很礼貌地说。

“请讲。”班主任坐在办公桌前批阅作业,头并没有抬起来。

“我感到特别孤单,可是没有倾诉对象,怎么办?”

班主任抬起头,说:“孤单?怎么会孤单?你周围有老师、同学,怎么会孤单?再说了,你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孤单?”

苏然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尴尬极了。他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过了大约三秒钟,那种害羞立刻转化成了愤怒。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睁大眼睛盯着班主任。

“看什么看?赶紧回去好好学习去!”班主任不再搭理苏然,低头继续批改作业,但嘴里还在咕哝:“才多大就孤单……”

苏然不知道班主任后来说什么了。他默默地离开了。走出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似乎看见自己的心被班主任刺了一刀,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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