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钟忙起身开了门,寒风倒灌进来,顾长澜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漆木盒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云满将刚解下来的披风递给了锦钟。
“怎么了?”顾长澜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感觉到屋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顾长澜的声音冷冷的,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稳如泰山一般站在所有人前面,不动声色的替他身后的人遮挡着风雨。
颜照心中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有了释放的出口,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顾王爷,你知不知道我爹娘在哪里?”颜照呜呜地哭着,像是要将这五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顾长澜的心顿时被利器击中,一股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喘不过气来,颜照的眼泪滚烫的打在他心口,似乎要将他的心烫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颜照揽在怀里,小声地安抚道:“没事的,有我在。”
宋程红着眼眶,想到颜照刚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时的日子,因为饿极了颜照偷了人家一个包子,被人追了两条街,可是怕宋程一个人挨打,她连轻功也不用,反而在挨打时反身护住了宋程。
她哭着朝他们喊道你们别打他,他病了还没好!不要打他!
软软的包子滚落到地上,颜照伸手取捡,被人一脚狠狠踩住了手,她的手却死死地抓着包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松。
周围的人都冷漠的看着他们,目光如刺,扎的他眼睛生疼。
那些人打过后许是觉得没意思,便散开了,颜照却从地上爬起来,伸出红肿的手对他说:“你快吃,快吃。”
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肿起硕大的一个包,却是他见过的最动人的时刻,就连那个沾着灰尘被压扁了的包子,他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食物了。
他别过头,想要偷偷擦掉眼里的泪水,却见锦钟递过来一块雪白的手帕,温柔的眼神直直地看了他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颜照哭累了,在顾长澜怀中沉沉睡去,顾长澜沉着脸,吩咐锦钟照看好她,便带着云满走了出去。
今夜除夕,府中随处可见高高悬挂的灯笼,映照着可爱的白雪红梅,临水桥下明月入水四处如画,他缓缓地朝王府宅院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如行走在刀尖之上。
越走灯便越少,到最后渐渐的只能依稀辨认道路,云满在他背后紧紧地跟着,看着顾长澜行走的方向,眉头紧锁。
府邸深处一处院门乌黑洞开,犹如一口阴森的大棺,两边面无表情的站立着拿着大刀的侍卫,远远的屋中一丝烛火摇晃着泄露出一丝灯光,在这浓墨的黑夜中透着骇人的诡异。
“王爷。”
侍卫们看清来人,一齐半跪在地上,铁甲的声音“哗啦”一声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激起涌动的回响。
哪怕是顾长澜前来,他们也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忘记了喜怒哀乐一般。
夜色中是令人心慌的安静。
“起来吧。”
顾长澜在门口略站了站,便拔腿朝里面走去,院中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纵使风雪也未曾损伤颜色,顾长澜穿过前厅,穿过意喻着族运长久的天井,脚步越发沉重起来。
“咯吱”一声重响,那透露着烛光的沉重木门被顾长澜一把推开,寒风将微弱的烛火一卷,险些熄灭。
昏暗的灯光中,五阶台阶之上,一张一人高的画像高高的挂着,两侧挂着发黄的祖示家训,台阶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尘不染的牌位,最末尾的三个牌位上是端正的隶书,墨迹带着一丝新意,在一堆被岁月与香烛侵染过的牌位中显得格外打眼。
香炉里插着只剩半截的香烛,袅袅白烟中画像上的男人俯视着自己的子孙,墨点一般的眼睛中似喜似悲,仿佛今日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这便是顾氏的祠堂。
顾长澜也不焚香,伸手在最末尾的两个牌位上摸了摸。
顾宁昭。
顾宁微。
“冰天雪地,顾王爷怎么来了。”侧间的门已经豁然而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从一旁的屋子出来,语气满是嘲讽。
顾王爷三个字从她嘴里重重的说出来,带着刀刃的锋利。
她身躯干瘦,佝偻着背已是十分苍老,皱纹中的眼睛更是可怕,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已然失去生命力。
“我今日倒像是不该回府一般。”顾长澜也不在意,纤长的食指在“宁昭”二字上摩挲。
“这府邸虽然是王爷你住着,可这地方却还姓顾,这里放的可都是顾家的列祖列宗,我劝王爷还是少来为好。”
顾长澜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云满安静的退到一旁,将自己隐入昏暗的角落中。
“孙嬷嬷,你年纪太大怕是忘了,本王如今正姓着顾。”顾长澜从香案旁拿起剪子,剪掉了灯芯上的灯花。
“顾?”孙嬷嬷弯着腰笑起来,风箱般喘着粗气,好似顾长澜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孙嬷嬷很不满意本王姓顾?”顾长澜挑眉道。
“呵呵,王爷为什么会姓顾,难道还要老身说吗?王爷在这府上掘地三尺,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一块牌子而已,不过是死物,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顾长澜点了一柱线香,心中躁动的情绪随着缭绕起来的烟雾逐渐平静。
“那王爷便为了一件死物抵了这众多性命!”孙嬷嬷厉声质问道。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顾长澜冷淡地回道。
“王爷当真不想知道伏龙珏的下落!”
“孙嬷嬷你问错了人,我不是皇上,伏龙珏对我,不过是皇上给我的一桩任务罢了。”
“听王爷您的意思,似乎是伏龙珏所在已经水落石出?”孙嬷嬷干枯成树皮的脸再次诡异的笑起来,无处不在的皱纹掩饰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紧张。
顾长澜却没有回答,他走出去,站到天井中,银色的月光温柔的倾泻而下,覆盖在他身上,将他笼罩成九天之上的神佛。
随着孙嬷嬷的脸上的皱纹越拧越紧,顾长澜这才在飞舞的光线中回头,温柔地道:“顾老王爷没死,伏龙珏自然在顾老王爷手里,顾老王爷死的突然,那伏龙珏自然在他最后见的人手里,至于他最后见了谁,不是满京城都知道,是长公子顾宁微吗。”
孙嬷嬷干涸的双眼登时怒瞪,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抖,她望着顾长澜消失的身影,颓然倒地,浑浊的眼泪滴在了冰冷的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