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依然如同云深记忆中的那般美貌,银发飘逸仙气莹然,淡紫的瞳眸如星辰般的清冷幽深。云深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他翕动嘴唇,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师父。”
但是灵虚大师看见云深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的障眼法对云深无效。他笑意盈盈地请景轩和云深上座:“欢迎二位,绒城的邵先生也是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景轩也客气着:“灵虚大师也太谦逊了,久仰大名该我说才是。近些年大师已经鲜少在公众面前现身,能一睹大师尊容是我的荣幸。”
灵虚大师让哲真上茶,一边笑着:“我也早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谁看见糟老头子都会厌烦的。当今的舞台应该让给年轻人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景轩摇头:“这是哪儿的话,当今在世的国画大家,如果您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下半年在香港和美国还有几场大型的艺术品交易展会,到时候您的作品一定又会被收藏家们争相竞购了。”
灵虚大师倒是毫不在意:“炒作,都是炒作而已。一幅破画哪值这么多钱,都是一群暴发户在炒作啦,”他看看云深,和蔼地笑笑,“倒是邵先生的幼弟十分有趣,如今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对古典传统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年纪这么小的拍客。”
景轩笑笑:“连我自己之前都没注意到云深会有这方面的兴趣,今天是随便带他来见见世面的,居然会拍下大师的作品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他说着看了一眼云深,意思是让他跟灵虚大师打个招呼。
然而云深却呆愣着,他两眼发直地怔怔看着灵虚大师,就像是飞了魂似的。
他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大师明明就是师父的模样,为什么他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一眼,一直都在跟大哥谈笑风生?师父这是……不认识他了吗?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像是数九寒天生生的跌入了冰窖。
师父不认识他了……
师父不认识他了……
那惶恐的心声就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子的敲击在云深的心里。他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他想不到他们好不容易重逢了,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景轩见云深发愣的样子,低声催促他:“……云深,你在发什么呆?那幅画是你拍下的,你也该对灵虚大师说点什么。”
云深一怔,这才猛然回神。他低着头颤声说:“大师的作品……我很喜欢,希望……大师延年益寿,将来还能创作出更多的经典,我……”
他的手指紧扣着膝盖,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景轩见云深脸色苍白,便也没再勉强,对灵虚大师有些歉意:“抱歉,云深也没想到您今天会在场,一时有些紧张了。”
灵虚大师和蔼地摆手:“别害怕,别害怕,云深就当我是一个普通的老爷爷罢了。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刨除了那些虚伪的东西,我们大家都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景轩想了想,试探着问:“云深似乎对国画也有些兴趣,虽然我知道大师已经很多年不收弟子了,但如果您愿意对云深略微指点一二的话……”
灵虚大师点头笑笑:“可以,可以。我喜欢这孩子,刚才一见到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入室弟子我虽然是不收,但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北郊的那座灵虚山可以随时过来玩。那边也有不少跟云深相仿的年轻人在跟着我修习,说不定也能跟云深交上朋友。”
景轩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大师了。”
云深心里正在难受,听着他们的对话又有些意外,他半知半解地问:“哥哥,这意思是我今后能到大师的地盘上去玩儿吗?”
景轩略无奈:“不要用‘地盘’这么粗鲁的词语,能上灵虚山,你也算是大师的编外弟子了,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云深觉得有点奇怪,景轩似乎特别在意拉拢自己和灵虚大师的关系,他这么做是有什么原因吗?但他也没往深处想,师父现在压根就不认识他,如果他们聊一会儿就这么分别了,今后也许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要是他做了大师的编外弟子,今后多跟师父相处,或许就会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认识他了。
唉,想当年自己一直都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弟子,在灵虚宫里从来都是备受宠爱。如今到人界走了一遭,居然落魄成了没有名分的编外弟子,也是太惨。
不过,云深毕竟还是天性乐观的小猫仙,再大的心事也是一会儿就想开了,一直消沉着可不是他的脾气。往好处想,总算是顺利见到了师父,师父看起来也安然无恙,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至于师父不认得他,唔……
这个麻烦问题,留待今后慢慢解决吧!
景轩跟灵虚大师寒暄了一阵,眼看时间晚了就带着云深告辞了。回去的车上,云深还在痴痴回忆着刚才和师父相处的短暂画面,唉唉,师父还是那么美貌呀,师父真是仙风道骨呀,师父说话的声音真好听,笑起来也好温柔呀,师父为什么这么完美无缺呢……
青浅莫名其妙看着云深,只见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痴痴傻笑着,脸上还浮现出疑似红晕的东西。他挺奇怪的问景轩:“云深这是刚才看见漂亮姑娘了吗?”
景轩一本正经道:“没有,只不过是看见了八十多岁的灵虚大师而已。”
青浅半信半疑的,想了想又问:“那,大师算是跟云深交上朋友了?”
景轩略迟疑:“……大概算是吧,我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据说灵虚大师性情冷淡,不喜俗世,就连侍奉身边的弟子们也不常见到他,更是从没听说过他会收什么编外弟子。但是刚才他看见云深似乎很喜欢,对待我们的态度也十分热情,这跟我们平时听说的大师性格似乎有着很大的区别。”
青浅冷哼一声:“那老头一定是被云深的美貌迷住了。”
云深听着他们的谈话,暗暗在心里想:没这回事啦,师父比我美貌的多呢,从来只有云深被师父迷住的份儿,你们这些凡人不懂的……
这时青浅又说:“但这样一来,你也就没白花这番功夫吧?云深拍下了灵虚大师的画,大师又很喜欢他,你就能顺势跟这个老头套近乎了。”
景轩笑笑:“你看出来了?”
青浅冷哼一声,刚才景轩执意要把那幅早春山水图弄到手,他就已经挺奇怪了。虽然景轩确实是不差那点钱,但他毕竟是精明狡猾的生意人,不大可能单纯为了让云深开心而浪费这么多钱。
后来哲真过来请人,青浅就突然明白了。景轩心里恐怕也正有跟灵虚大师交好的打算,所以他见云深喜欢那幅画便顺水推舟拍下来,也算是一箭双雕。
这老狐狸。
云深好奇地问景轩:“大哥也想跟灵虚大师做朋友吗?”
景轩笑笑:“灵虚大师的画作这些年在收藏圈里水涨船高,但是他近十年来一直都没有固定的合作代理人,创作和拍卖方面的事情都很随心所欲。虽然现代国画不是我熟悉的领域,但也算是相通的行业细分,如果能拿到这份代理权的话,会是一项非常有前途的生意。”
云深想了想,问:“意思就是,大哥想要把灵虚大师的画作拿出去卖高价,从中赚取利润,所以想要通过我和大师搭上线?然后大家先做朋友,再谈生意,这样就能一起赚钱了?”
景轩倒是有点诧异,虽然他没对云深隐瞒自己的目的,但也担心云深会生气。毕竟他好像既喜欢灵虚大师的画,也对大师本人十分上心,如果知道自己大哥在大师身上动着赚钱的脑筋,他说不定会很生气,觉得自己的挚爱被污蔑了。
但是现在,云深不但敏锐地看懂了景轩的打算,而且也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让景轩有些意外。他过去也跟云深没有太深的相处,并不太了解他,这一次他大病初愈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时而娇憨时而聪颖,景轩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云深的心思了。
云深不但不生气,反而挺开心的:“那要是我们跟灵虚大师做生意的话,是不是经常要见面谈话套近乎?能不能经常到灵虚山上去找他?”
景轩点头:“能的吧,灵虚大师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他答应了收你做编外弟子,就肯定不会反悔的。”
云深很兴奋地拉着景轩:“那我们明天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