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家宴,但席上也还是一样的热闹。
尤其是程荑又是带了个小苗儿一块儿来的,更是让大家欢喜得不得了。
宋蕙仪看着她的肚子,笑起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着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总算是苦尽甘来。”
程阮在一旁笑着看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同谢云璋道:“我在母亲身上,倒是越发能够看到奶奶的影子了。”
奶奶也是这样,从程阮的记忆开始就爱去佛堂,吃斋念佛,不理俗世。除了先前程婧的那件事情之外,别的她都不愿理会。程婧的那件事儿,也是她内心实在太愧疚,才对她多有拂照。其实说起来有多少骨肉之情,恐怕也未必。
那个时候的自己,程阮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脑袋,其实也还是太小了。
谢云璋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人之生死,总是会经历这样的过程,等到过尽千帆,再想来这世间千奇百怪,也才发觉没有了追寻的意义,倒不如将这些经历放到儿孙身上,为儿孙求得些福气。”
程阮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去抓他的胡子,笑他,“你也不到二毛时候啊,怎么就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活像活了半百的人似的。老、公、公!”
她捏着他才蓄起来不久的胡子,轻轻地左右摆动,嘻嘻哈哈地笑着,模样甚是开怀。
谢云璋任由她胡闹,只是看着她的笑容,眉眼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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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浓重起来,程荑怀了孕,本该小心身子。宋蕙仪唯恐夜间风寒露重,让她身子受损,所以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就急哄哄地吩咐丫鬟们送程荑回去。生怕她出些什么事情。
程荑见着她较真的模样,也甚是无奈,只好应了。宋骆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自扶着程荑上了马车。哒哒声起。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程峪找了谢云璋去谈事情。宋蕙仪便也找了程阮去说私房话。进了屋子关了门,宋蕙仪指头就直戳着她的脑袋而来。
“啊!”
程阮没有想到宋蕙仪突然发难,只能呆呆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看向宋蕙仪,“母亲,怎么了?”
疼倒是不疼,程阮只是觉得有些讶然。
宋蕙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傻姑娘!你看看你四姐姐,也不过早你不久成亲,现下连孩子都出来了,更不要说你二表哥(宋骆)先前那样的身子,你怎么就没一点儿动静呢?”
“啊……”
程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宋蕙仪会这样说,想到先前谢云璋说的生孩子的话,很不自禁的,脸上又红了。
宋蕙仪见了她这模样,心中有些迟疑,“你……你和谢云璋……还没有……?”
程阮转过身子去,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呐呐道:“母亲,能不能不要说这事儿了?”
宋蕙仪见此,哪里还会不明白?
她叹了一口气,上前将程阮身子掰过来,无奈道:“阮阮……”
“虽则母亲一向不拘着你,但此事仍是身关你日后在谢府的地位,你是当家主母,底下没有一个孩子防身,这可怎么了得?何况你们现今……”
宋蕙仪欲言又止。
哪里会想到他们成亲都这么许久了,竟还是清白身,平素看着也不像是那个样子啊。
“是不是他……?”
程阮跺脚,“母亲!”
宋蕙仪无奈,“好好好,母亲不说了。”她在程阮额头上屈指一弹,道:“阮阮,母亲知道你一贯是个聪慧的,只是从来不肯多动脑子,可是此事,到底是跟你未来有关的,你总得上个心啊。”
程阮埋下头,像鱼一样吐泡泡,“知道啦知道啦,母亲,您不要担心我,我省得的。”
——我省得的,就是做不到。
宋蕙仪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另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来同她讲。程阮应得心不在焉,宋蕙仪实是无奈,见天色也差不多了,想着程峪跟谢云璋要谈的事情也应该告一段落了,便带着程阮出了来。
外面果然见谢云璋已经在等候了。
他们同程峪宋蕙仪并着程铭告了辞,方才出来。谢云璋并没有找马车,只是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往回度着步子。
夜风着实有些凉了,谢云璋自仆从手中接过大氅,抖落在程阮身上,并给她系上了带子。
程阮仰起头。
她能看到谢云璋眼中专注的神情,柔软得像一汪水,慢慢地渗透出来,将她整个人全部笼了进去。
程阮不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
指尖有些凉。
谢云璋握住她的手,将其藏进了大氅。
远处的月亮很圆很明亮,大概能彰示明日会是个晴天。
目光由远及近,随着月光洒落下来,便看见谢云璋负月而立,月光流泻下来,从他的肩膀洒落,落在地上,成为一点一点银亮的颜色。
真好看。
她从来都挑剔不出谢云璋眉目里的缺点,斜眉入鬓,眼睛像黑曜石,高挺的鼻梁,还有底下,轻薄的唇。
他的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一阵冰寒,径直入了骨,冷到骨子里面去。
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是眉眼弯弯,一如曾经立在梨花树下负手偏头轻笑的少年,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暖。
程阮突然伸手抓住了谢云璋的手。
“阿九,我……”
“阮阮,我……”
同时出声,却又同时顿住。
程阮眼睛飘啊飘,埋下脑袋来,想着刚才未经脑子就想说出来的话,有些赧然,只好低声问他,“怎么了,阿九?”
谢云璋将她的手拢入手中,热度从他的手心传来,程阮微凉的手指渐渐温暖起来。
阿九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润呢,真好。她这样想。却听谢云璋开了口:
“阮阮,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北汉了。”
程阮猛然抬起了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