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阮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箱子里,箱子从外面锁住,只有颠簸的感觉一点一点的传进来。
她紧紧地咬住双唇,唇瓣上开始泛白。
然后,她听见了外面的人的对话:
“头儿,这姑娘长得可真是标志啊,又细皮嫩肉的,味道一定很好。——据说是程家的?”
一个粗噶的声音哬哬一笑,“今儿在皇恩寺的,都是在京城里排的上位号的家族的小姐,就算不是程家的,也绝对不差。放心,你小子有的尝鲜了。”
一群人在外面笑起来,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种笑声。
程阮的唇咬得更白了。
她想起来兰花精的话,第一次悔恨之前不相信兰花精的话,如果此次真的清白被损,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审言哥哥?
如果她早一点听了兰花精的话,是不是这次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她在箱子里蜷起身子来,咬着唇,眼泪落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外面的人依然在嘻嘻哈哈的笑着,说着程阮不懂得荤话,她的眼泪落得更厉害,牙齿顺着移到了手腕。
然后,她触碰到了紫铜袖箭冰凉的触感。
她的泪水有一刹那的停留。
她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下心绪,将右手的袖子挽上去,开始检查梅花袖箭。
很好,箭都在,机关也完好无损。
她抚着冰凉的袖箭,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想办法。
一路都在颠簸,因此肯定在山路上。皇恩寺此次因京中诸小姐齐聚,护军随行,就在前山守卫。这些人说话毫无顾忌,因此必然不在前山。
那就是往后山走了。
后山有什么呢?
有一条颠簸的山路,山路环山而下,上下距离并不是很大,从山路一路往下下去,在半山有一个惩戒僧人面壁的观明洞,再往下,则是山麓处住着的村民。
如果这些人要走山麓离开,那么,她可以在路上突然出声呼喊。她身上有程家的玉佩,只要遇上人就可以证明她的身份,并拜托那人将她送回去。
但是,如果,他们的目的地只到观明洞呢?
观明洞虽为惩戒之所,但多年来早已闲置不用。何况观明洞其内幽深,小时候乳嬷嬷就曾告诫过她不要往内跑,因掉进去出来实在不易,还编了故事说那里直通幽冥,将小时候的她吓了个半死。
如果他们只到观明洞,那她还会有活路么?连逃跑都不行了。
她这样想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密闭空间,咬了咬牙,终于狠心抱住脑袋拼命撞翻下去。
她运气很好,绑匪们以为她只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大小姐,根本料不到她会这样破开箱子。
箱子咕隆隆地朝山下滚下去。
程阮在箱子里并不好受,胳膊手臂腿全都碰到箱子的内壁,脑袋旋转,难受得不得了。
但是她咬紧了唇,愣是一声都不吭。
箱子在下坠的过程中破碎开来,程阮抱头在原地坐了一两秒,等眩晕感过去,破开箱子从里面爬出来,转身就跑。
夜色很黑,她看不清路,只能凭借着一股意气向前冲。山道上的灯却被点亮了起来。
绑匪们手中拿着火把,向山下照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道:“好个小婊|子,居然还敢跑!等我抓到了你,看我弄不死你!”
程阮在山路靠近山体的一边伏低身形,借由树木和黑暗隐藏自己,咬着唇在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
然而事不遂人愿,她很快就听到了绑匪的声音:“她在那里!抓活的!”
火光照过来,程阮的眼睛被闪了一下。绑匪们转身跑下来,动作迅速的吓人。
程阮抬头看了看山体,又看了看跟着跑过来的绑匪,咬了咬牙,攀着树木丛生的山体,开始往上爬。
树枝不齐,她以前从来都养尊处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很快,尖锐的树木就划破她的皮肤,鲜血很快就留了下来。
然而,大抵是因为她心中挂牵着要早点逃掉,所以竟一点都不觉得疼。
绑匪见她爬山,也跟在她后面往上爬,领头的绑匪使了个眼色,另外派遣了一人从山路上去,从上面进行围堵。
程阮就快爬到上面的那条山路了。
她看了看守候在对面的人,咬紧了唇。
火光照亮了那人一脸狞笑的面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阮,“哟,程小姐体力不错嘛,正好陪我们哥儿几个多玩玩。”
他的目光很露骨,像尖刺一样,程阮不需要多想,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她看了看身后,发现后面的人也慢慢逼了上来。
她又看向面前的人,他拿着火把,笑着向程阮伸出了手,似乎已经确定程阮绝对会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山路边缘泥泞曲折,若非借力,以程阮的身体,确实不易。
何况,她还要保持体力。
她果然搭着那人的手起了身。
他拉着程阮,举着火把照亮程阮的面无表情,笑嘻嘻的道:“程小姐,不要这样严肃嘛,你说咱们都这么熟了,等会还要再‘深入’了解了解。程小姐要是一直不笑,那也太扫兴……啊!”
他猛地止住了声。右手挥舞着火把朝程阮扇来。
程阮早就料到他会有所反应,吐开咬着他的手腕,拼命向皇恩寺正殿跑去。
他就地吐了一口唾沫,怒狠狠的骂道:“臭婊|子!”
当即追了上去。
程阮却在前面借着火光,摁动了袖箭机关。
袖箭飞出,正中他的手臂。他抱臂大嚎一声,却立即折断箭尖,咬牙向程阮这边逼近。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才发现面上早已没了笑意,全是狰狞。火光倒映进他的瞳孔里,更加显得猩红刺目。
程阮回神瞥了一眼,嘴唇咬得更白了。
后面的人也已经爬上这条山路,慢慢逼近过来。
绑匪一共有三个,她之前伤了一个,但这伤并不致命,只会让来人更加凶狠愤怒。她身体本来也不强,根本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
她想到兰花精所说的那句“不能”,心里的难过绝望一点点的泛上来,手却更加用力的握在了一起。
前因不可改变,当即不可改变,但怎么能放弃改变未来?
但她并没有来的及思索,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摁住,她惊恐地向左转过脑袋,却不知何时一绑匪已经凑拢上来,直接抓住了她。
然后狞笑着向她凑拢。
这个时候,脑袋却清晰地可怕,她的右手举起来,左手抬动稳住右手手臂,对准绑匪的眼睛,将袖箭射了出去。
“啊!!!”
那绑匪惊叫一声,放开了抓住程阮的手,捂住眼睛,鲜红的血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握住袖箭,抿着唇后退几步,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冷笑,“雇你们的人没敢说要你们要我的性命吧!如果你们再敢向前一步,我就自尽!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她曾经看过母亲处理庄子事物的模样,嘴角向两边抿着勾起来,嘴上笑着,眼睛里面却很冷。
她并没有学过这样的表情,但是现在,她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只好勉强立住,学着这样的表情,并以这样的姿态镇住他们。
绑匪真的立了一两秒。
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程阮现在已经极其狼狈,身上七零八落挂着彩,脸色也非常苍白,配着不同于原来温软可欺的凶狠表情,在这夜里,竟然真的有森森鬼意。
但是这也只是一秒,领头的绑匪却冷笑了起来,“小姑娘,戏演得不错。如果你再大些,没准儿我们还真会信你。再说了,爷们也不会没有杀过人,西唐谢家知道吧?爷在那儿都能如入无人之境,还甭说你一个程府!”
他挥了挥手,“抓!不管活的死的,这**儿我要定了!”
他看着程阮,缓慢地勾起来一个笑容,一字一顿的道:“如果死了,我们、就、奸、尸!”
寒意森森,向程阮扑面而来。
同时,他和他另一个属下逐步向程阮这边逼来。
程阮被他的话一惊,完全来不及细想,左手一惊托住右手手臂,将袖箭分别朝着两人发射出去。
然而这一次他们早有防备,程阮连发数支都没有射中。
她转动小管,再次摁下机关。
然而却没有反应。
袖箭已经空了。
两人却笑着从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程阮立即转身,继续向来路跑了出去。
尽管她也根本没有恢复,尽管她胸腔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尽管她两边的太阳穴都突突的跳动起来,尽管……
但是,她根本不敢停。
她生在深闺,长在内院,父母保护良好,何曾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如果落在他们的手里,程阮根本无法猜测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但是,她跑不动了啊。
身体越来越难以负荷,腿脚都软了下来,根本无法再支撑她继续跑下去。
她好累。
她想到兰花精的那句“不能”,眼泪慢慢的掉下去,却将绝望慢慢的带上来。
“救命——”
她哭着喊出声,跑过山道的转角处,力气却已经耗尽。
她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抬眼往上看去,星星却争先恐后的在她的眼前闪烁,让她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
然后,她的身体缓慢的向下坠去。
朦胧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的尾音勾起来,带着江南烟雨的温软气,让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扑过去,从后面捂住梨花树下读书的少年的眼睛,那少年微微侧过脑袋,嘴角展露一丝微笑:
“阮阮?”